鸿城的地牢老旧阴森,散发出一股年久的浓重灰尘味。

    夜里几只瘦弱的灰耗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飞快地从风渠眼前掠过,让她感到一阵前途灰暗的悲凉。

    许是囚犯待遇不堪,这偌大地牢竟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直到现在依旧粒米未进的胃在隐隐作痛,于是风渠敲了敲眼前老旧的栅栏。

    “喂!你们这不管饭么?”

    半晌,只一名守卫战战兢兢探出个脑袋:“没听说妖女还要吃饭的。”

    “小心她放妖火烧你!没看着那个麻子脸么?啧啧,可惨了。”

    那守卫当即缩了回去,再听不到半点声响。

    风渠百口莫辩。

    她再也不嫌弃和小乞丐们挤做一团的日子了,起码那时候她还能买几个馍馍饱腹,现在只怕要饿死在这。

    意料之外的,谐泽那厮竟是个能眼睁睁见她送死的主,这教她只觉一道肝火直直烧到天灵盖,遂恶向胆边生。

    “锵!”

    风渠用力踹一脚面前的栅栏,身上带的锁链发出碰撞的嗡鸣声,在空荡的地牢里回响着。

    她冷笑一声:“都说我是妖女,你们如此怠慢我,不怕我点火把这地牢给烧了么?”

    守卫没有回答,只听一道略浮夸的男声由远及近。

    “姑娘消消气。”

    而后见一名着织金衣的年青人从旁踱步而出,悠闲得仿佛此处是他家后花园。

    来人透露出一种张扬的气魄,衣着华丽精致,浑身上下戴满珠宝饰品,左手上甚至戴了一只造型奇特的指环。这让他看起来好似一株显眼的珊瑚盆景。

    让她想起一位老熟人。

    风渠皱紧了眉:“你是……鸿城城主?”

    他挑挑眉,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二十年前楚彦常来泛叶,我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你是他什么人?”

    “未曾想家父原是姑娘旧识。不过,如今鸿城的城主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叔叔。”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串老旧的黄铜钥匙。

    咔哒一声,老旧的栅栏门嘎吱着被推开,那双纤尘不染的皂靴施施然地踏上地牢满是灰尘的地面。

    “风渠姑娘,这是在下的诚意。不如与我谈笔交易?”

    她死死地盯着来人黑沉的双眸,那里似一道无声的漩涡,席卷而来,裹挟着她,叫人逃脱不得。

    从地牢出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风渠的眼睛有些刺痛,熹微晨光里整座鸿城才刚刚苏醒。

    此处并非官府牢房,而是百年前城主府修建时便已落成的私牢。

    无论是厚重的灰尘,还是锈迹斑斑的锁链,都能看出风渠许是这二十年间唯一的来客。

    昨夜楚祁走后,倒是派人给她送了些饭菜——只是他那笔交易,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二十年前,燕都一道业火烧了三天三夜,所过处皆被焚毁殆尽。

    直至昔日恢宏的天极宫成为千余亩废墟。

    然而奇怪的是,这火却只在王族皇宫中肆虐,待得宫墙里所有王族皆命丧黄泉,便诡异地止熄了。

    而当今的圣上,是昔年王族留下的唯一孑遗。

    楚祁提出的要求,便是要她探明当年那场业火背后的真相。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她便是那旧事里耸人听闻的妖女,在这地界里头传了二十余年,早便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却好似知道些内幕。

    地牢里,风渠谨慎地盯着他那张带着淡淡微笑的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可不包括在我们交易内容里。”

    青年转身离开,脚步间带着些悠悠然的从容:“还望风渠姑娘好好考虑考虑。”

    牢房的门没锁,风渠试探着推开,守卫已经撤离,空荡的阴森之地只余她独自一人。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地牢里看不见外头的月光,她却突然想起有些遥远的少年时光。

    那时候的泛叶夜里风大,明亮的辉光里,屋旁的榆树叶沙沙响,她抱着个青铜铛坐在简陋的檐下。

    老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月色下也现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慈祥来。

    他吸一口烟杆,砸吧砸吧嘴,点点她怀里的那个青铜铛:“这东西你可得仔细点,当初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都没把它当掉。”

    她认真地点点头。

    这好像个约定,后面的十余年里,她一如既往地恪守着,从未失约。

    直到她从千星山地宫出来,才悚然一惊。

    那只别在她腰上十数年的青铜铛——不见了。

    是以,当楚祁准确地形容出那只铃铛的外形与花纹后,她几乎保持不住表面的淡定。

    但须知与人博弈时最忌情绪波动强烈。

    于是她屏住呼吸,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那青铜铛于我的确有几分意义,只是少主你提出的条件,未免有些叫人望而生畏。你既想叫我找出真相,就应该知道。”

    “——我并非二十年前天极宫纵火的元凶。”

    几缕晨风拂过耳畔,风渠揉了揉沉重的脑袋。

    她几乎整夜未眠,楚祁没有关上地牢的大门。虽说出不了这城主府,但出来透透气倒是很简单。

    只是她不愿意出来面对这个复杂的局面——如果能回到二十年前,她怎么也不会答应楚彦的请求。

    她不爱与楚彦打交道。

    这上了年纪的老狐狸并不好相与,精明得过了头。

    如今老狐狸不知所踪,这小狐狸也是滴水不漏的商人做派。

    只不过二十年前楚彦提出的酬劳实在丰厚,做完这单只怕未来五年都不用再担心吃喝。

    商队只需要她护着走完从泛叶到鸿城这段路,一周不到的路程,实在找不到比这更钱多事少的活儿了。

    直到路上遇到鬼鸟袭击,她方知为何楚彦不惜大代价也要找她——从她十六岁成名起,一把“雁惊”便已传遍整个西北大漠的所有城镇。

    单说大漠的朱鸾鸟一族便叫人胆寒,更不用提其他凶恶的蛊雕与隼妖。

    比不得肥土沃田的中原地,这西北大漠向来妖孽横行,险象环生。

    于是降妖师这一门生计在西北也就常见得很。

    风渠并不是整个西北最出名的降妖师,但对付天上飞的,她却是整个西北的最有名的那个。

    “正是因为我相信姑娘的实力身手,”那小狐狸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只不过,还请姑娘放心,即便去了燕都,姑娘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风渠叹口气。

    商人话不能尽信,楚祁要送她去燕都去见皇帝,却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从皇宫里头出来。

    更不用说去寻找二十年前的蛛丝马迹。

    只是,横竖不过烂命一条,那只青铜铛却是老爹最后的交待,与其再次逃走后整日生活在惴惴不安中,不如按着楚祁说的去试试。

    更不用说现在她是否逃脱得了。

    她的通缉令乃是当今天极宫的那位圣上亲自拟定发出的。

    曾经西北最年轻的降妖师,也算了却一桩夙愿,成了坎州和大漠的知名人物——只可惜,声名狼藉。

    是以她本该连夜踏上被押往燕都的路,只是楚祁为了私心稍稍了运作一番,叫她过了个安生夜晚。

    正郁闷着,旁边有人小声问道:“风……风渠姑娘,可要洗漱一番?”

    是个侍女装扮的小姑娘,缩成一团的模样,揣着小心地看着她。

    风渠啼笑皆非,大约服侍妖女的苦差事叫这小丫头有些害怕。她不欲为难这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丫头,便轻轻点了点头。

    “那,那您随我来。”

    途经城主府真正的后花园时,风渠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众所周知鸿城楚家是这西北最大的商人,只是在看见这满园花色翻飞时,她才更清晰地认识到,什么叫财大气粗。

    她甚至看见几株名贵的牡丹与芍药,在角落里绽放着本不该属于此处的风华色泽。

    跟着小侍女七弯八拐,总算到了目的地,绕过屋内的屏风,便是一片宽敞的浴池,冒着丝丝的热气。

    风渠眼冒精光,这是十来天里她第一次能彻底地洗漱沐浴,在这之前她只能糊弄着擦擦身子,总觉着自己身上的味儿已经要飘出三米远。

    拒绝了小姑娘的服侍,她在浴池里洗了个痛快。

    出来时天已大亮,楚祁早已吩咐好侍女给她准备了衣物,并非绫罗绸缎,但妥帖利落,很合风渠的意。

    正值夏日晴好的上午,虽说此处接壤大漠,气候干燥,但丝丝微风拂面总归让人心情愉悦。

    她的发尾尚有些濡湿,便取了方帕靠在廊下轻轻擦拭。

    回廊立柱旁一棵巨大的合欢花枝繁茂,几乎覆盖了整片廊顶。

    绯红的花冠好似绮丽画卷,风渠抬起头向上看,却看见一块红色的衣角落在外头,被风吹得招摇。她骇了一跳,轻轻走过去探头一看。

    透过层层繁茂的花枝,见廊顶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正仰头不知看些什么,眉目是上好的丹青,浓墨重彩而又带着无边的艳色。

    许是察觉到了风渠的视线,他低下头,低垂的眼轻轻掠过廊下,又在她的脸上驻足,带着探究的意味。

    风渠握紧了双手。

    无论是那非人的美丽,还是那微微泛红的瞳孔——都代表这少年绝对是非人的精怪。

    “叮。”

    那少年站起身,她这才注意到他赤裸着双足,脚踝上一对细圆的金环,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尔后一瞬消失。

    到押往燕都的队伍启程时,楚祁才出现在车马旁,懒洋洋地一揖道:“姑娘,还望一路顺风。”

    虽说他商人做派,却意外地很厚道,押送一个背负骂名的妖女,竟还用上了马车,守卫却没几个。

    只不过在她的手腕上系上一道绳结,悠悠道:“虽然我知道姑娘不大可能逃跑,但求个心安,还望姑娘莫怪。”

    风渠抬起手看看。

    哟,倒是个精巧的小玩意。

    风渠摸摸下巴,这绳结的符箓大约放在守卫手里,她若想伤人或逃跑,便能唤出七七四十九道缚妖索将她缠个密不透风。

    听上去有些唬人,杀伤力却小而又小。

    这实在不像通缉犯该有的待遇。

    许是念在与她交易的份上。

    除此以外,她便实在想不到理由。

    临走前,风渠瞅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祁笑眯眯开口:“姑娘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

    她斟酌一番,省去些一听便知楚祁不会回答的问题,只开口提醒他:“贵府的守卫大约有些不太尽责。”

    竟叫一只不知底细的精怪光明正大地在府里溜达。她心想。

    “没了?”

    “没了。”

    “看来是真的一点不记得了……”

    楚祁嘟囔几句,她正欲细问,便见他轻轻一招手,马车开始缓慢移动,便只得放下帘子,收起满腹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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