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队伍前行的第七天，总算正式进入坎州的边缘。
再往前，便是中原与大漠接壤的三城之一——陵阳。
风渠总算明白，为何楚祁只安排了几个守卫便能安心放她离开。
离开鸿城的第二天，守卫停下歇息，她揭开窗帘透气，突觉一道阴冷的目光穿透过她，叫她打了个寒颤。
四面环视，她总算找到了目光的主人——赫然是那日在城主府里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彼时他正坐在离队伍不远的一棵歪脖子树下，见她看过来，竟站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领头守卫看见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摸出几块干粮递给他。
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似乎还道了句谢，随后在一旁坐下，面无表情地低头啃起手中硬干的食物。
这日他没穿红衣，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用发带规矩地束在脑后，那双瞳孔除了黑得过头外，没有任何异常。
简直再正常不过的一名年青人——除了过分精致的脸。
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鬓边的碎发垂下，遮住了那双黑黢黢的眼睛。
风渠一把放下手中的帘子。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本以为是城主府的守卫水平堪忧，却没想这精怪竟与押送她的守卫熟识。
看那少年的周身气魄，便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却不知只是妖怪，还是些别的东西。
如果此行的目的地不是燕都……不知楚祁那黑心商人会不会还打了些其他算盘。她不禁想。
只是鸿城到陵阳，倒是去燕都的路没错。
想起与楚祁的交易，她又打散这想法。
正准备放下心来，便听见砰砰两声，有人缓慢地敲了敲马车壁。
风渠一惊，迟疑一会，还是探手揭开那道车帘。
外面果然是那少年人。
见风渠揭开帘子，他并没有说话，安静地盯着她，一双极黑的瞳仁让她有些犯怵。
她咽了咽口水，佯装镇定问：“有事吗？”
他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慢慢地摇摇头，走开了。
莫不是个呆瓜？
这人实在古怪，叫她莫名其妙。
所幸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是站在队列稍远处，风渠发觉他的视线时，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她懒得节外生枝，只想早些到达燕都了却烦心事。
遂只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呆瓜的绰号，时不时愤愤骂上几句。
半月后，路途过半，守卫忌惮她妖女的身份，不曾与她过多交流。
她闲得几乎要长蘑菇。
好在马车的暗格里有棋盘格与一本棋谱，虽看不太懂，但到底聊胜于无。
她看得津津有味。
后来她习惯了少年的存在，只将他当做一团空气，团吧团吧丢到九霄云外。
只是这行为，虽利于她身心健康，却到底是出了些问题。
一日傍晚，队伍来不及赶到驿站，领头守卫挥挥手，今夜便在野外露宿。
风渠倒是无所谓，总归对她来说马车与驿站无甚区别。
守卫轮着换班坐在她的门口，实在没什么自由可讲。
可这林子里的妖怪大约很有所谓。
深夜，营地的篝火毕波作响。
守卫大多已经歇下，留下两名守夜人在篝火旁哈欠不断。
风渠盯着车顶，夜里只能听见马匹的响鼻声。
安静得过了头，反而叫她睡不太着。
正发着呆，一道羽翼破空声划破了夜晚的静谧，外头传来守卫的痛呼声，她一把掀开车帘——只见三四只极精壮的黑狼正压低了身子，对面前持刀的守卫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半空中几只隼鹰伺机而动，只待飞扑而下，剖开敌人的头颅。
浓郁的妖气。
守卫有些瑟缩——百年来，人与妖大多时候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理念，但妖怪伤人的传闻却屡见不鲜。
这也并非谣传，大漠的妖怪好斗又嗜血，是以降妖师在大漠并不少见。
不过，中原人口众多，对应的，妖物并不常见，袭击人类的事件便少之又少。
如今押送她的守卫大约都是些普通人，面对妖物实在没什么经验。
醒来后的这些天，她东躲西藏，手生得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老本行。
趁着其他几名守卫正与狼妖纠缠，她轻轻跳下马车，从一旁正拉弓瞄准空中隼妖的守卫手里一把夺过弓箭。
那守卫骇了一跳，却在风渠的眼神下乖乖奉上箭袋。
她咬开食指，在箭头上画上血符。
起弓，拉弦，瞄准。
绷到极致的弦似乎下一秒就要断开，她眯紧眼睛，松开手。
箭矢以流星之势刺向半空。
被射中的隼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可惜只命中一只，已来不及再起弓瞄准。
几声尖啸后，便见隼妖已蓄势待发向下俯冲，势必要将风渠开膛破肚。
那守卫几乎要惊呼出声，风渠却丢掉弓箭，一把抽出他剑鞘里的剑。
“轰隆！”
一道亮极的巨大天雷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砸在被箭矢命中的隼妖身上——连带着其余几只，滞空的妖物俱朝着地面坠落。
来不及抬头细看，风渠一把割破手心，流出的鲜血落在剑身上，折射出猩红的寒光。
随着最后一笔落成，普通的长剑覆盖上一层灼热的焰光——狼妖惧火，如今敌众我寡，只能尝试用这招吓退对方。
她咬紧牙关，往前一挥长剑，肆虐的火舌向前席卷。
若是不能吓退狼妖——便只能苦战，打到最后只能是惨胜。
所幸几只狼妖与守卫纠缠后已有些乏力，嘶吼几声后便不甘心地朝林子里跑去。
风渠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久没用术法，已有些吃力，手边又无黄符朱砂，便只能用血凑合，实在让她有些消受不来。
正呼哧喘着气，却见周围守卫都只默默盯着她。
他们大多挂了彩，最严重的那位被隼妖一爪子抓得皮开肉绽，正躺在地上出气赶不上进气。
风渠有些语塞，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过头，是被她腹诽多时的呆瓜少年，正一脸复杂地盯着她。
她正想问他去哪了，便想起这少年应当也是妖物之类。
眼见她对妖怪出手，难免唇亡齿寒，忌惮着要找她麻烦。
早知刚才出手应当轻些。
只可惜问题便出在她早已习惯性忽略他的存在。
于是风渠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默默站起来，对着面前的守卫道：“重伤的抬进马车里，隼妖无毒，给他包扎一下止血。要是后半夜能挺过去就没有生命危险。
“今晚我来守夜。”
末了，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放心，我不会跑的。”
闹腾了一番，总算将伤员安置好，风渠坐下，投几根柴火让篝火烧得更旺。
火舌抖动几下归于平静，她垂着眼有些出神，回过神时才发现旁边站着个人。
抬头一看，一句怎么又是你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忍住。
来人捏着卷纱布，风渠了然地伸出手，他却好似没看见，只是蹲下与她对视。
几乎把“我帮你”写在了脸上。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慢慢伸出了受伤的那只手。
少年白皙的脸被篝火映照，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色泽。
明明是极温柔的颜色，却被他眉宇间的冷淡冲去，只余下几分看不清晰的专注。
他垂眸，仔细裹上纱布，用布条妥帖地包扎好。
沉默。
风渠咽了咽口水，斟酌了半刻，还是开口道：“那个……打个商量呗，平时能不要一直盯着我么。”
怪渗人的。
她摸摸鼻子：“放心，既然答应了少主，我就不会跑的，你没必要……”
包扎好的手被轻轻推了回来。
“……谢谢。”
他只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嘁，装什么装。
风渠默默翻了个白眼。
所幸后半夜过得倒是平静无波。
风渠闲着无聊，便薅了把狗尾巴草编小狗。
她只会这个，手上不停地编了一夜，终于等到东边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
遂站起身，拍拍衣袖上的灰。
这夜那呆瓜只坐在营地的那头，许是听进了她的话，只间或抬起头看她几眼。
马车让伤员给占了，她有些头疼。
所幸队伍里其他马匹脾气还算温顺，她便挑了只翻身上马。
这日的目的地本是陵阳城，只是顾及队里伤员多，脚程快不了，到了下午也只不过刚到离陵阳最近的一个驿站。
无法，便只能停下休整。
驿站内，风渠独占了张桌子，中原人口味偏淡，这些日子她吃什么都不太得劲。
撂下筷子正准备上楼时，一小碟风干的辣牛肉被推了过来。
她转过头，是昨日被她抢去弓箭的那个守卫。
一张黑瘦青涩的脸带着腼腆的笑，却能看出几分讨好与谄媚。
风渠挑挑眉。
“姑娘还请笑纳。”他拘谨道。
“你这是？”
她始终坚信吃人嘴软的道理，遂只盯着面前的青年的眼睛。
眼见青年一张黑黑的脸越涨越红，却始终没开口，她的耐心告罄，转头走向楼梯。
“我想跟姑娘学降妖术！”
风渠没说话。
叹了口气回头看，他紧紧埋着头，肩膀瑟缩着，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可以。”
本已准备放弃的青年激动万分：“可以？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
名为向东的黑瘦青年左顾右盼一番，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她。
陵阳城算中原的大城之一，是以城里的茶楼酒馆勾栏瓦肆倒是多的很。
风渠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下，四周人稀稀落落，许是夏日炎热的缘故，茶馆里人并不算太多，听评书也能落个清静。
这些天不是在马车里枯坐便是进驿站发呆，她整个人都快钝了。
正巧那日向东这小子说要跟她学术法，她便提出这么个要求——到陵阳后带她来听一场评书。
押送她的队伍要在陵阳停留一日，补给些干粮用物。
采买的活计可是好差事——毕竟谁也不想枯站在驿站房间门口守着一位通缉犯。
是以向东提出交换时，原本的看守人害怕他反悔，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另一名守卫则愤愤于这样的好事怎么没找上自己。
在他扼腕叹息时，向东偷偷靠近，将一枚黄符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眼神涣散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向东左顾右盼一番，心虚地与他道：“我去趟茅房。”
便见那人认真地点了点头，与平常别无二致。
将这枚黄符交给他时，那大漠最年轻的少女降妖师——当然，是二十年前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道自信的笑容。
他舔舔因过度紧张而干燥的嘴唇，问道：“这是，昏睡符？”
“非也。”一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此乃我的独家改良版，轻轻一贴，只管教他神游天外，但外表与平常无异。”
“嗯……应当算催眠符。”她确定地点点头。
于是乎，在艳阳高照的一个夏日晌午，他成为了这位因火烧天极宫而背负骂名的妖女共犯。
跟着她一路摸到茶楼坐下时，他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忍耐到了极点，小心翼翼问：“不会被发现吗？”
风渠咔哒一声磕开瓜子，随手将壳丢在桌上，动作之熟稔与村口大娘并无二致。
她不甚在意地回道：“放宽心，听完这场咱们就回去。”
又抬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我不过出来听场评书，就算被发现了，倒也不用怕。有那呆瓜兜底——毕竟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眯着眼睛望过去，当即大惊失色——身姿笔挺的少年靠在茶馆对街的点心铺门口，一张俊脸引得数人或驻足或回望。
点心铺的老板娘正为这意外的活招牌乐得合不拢嘴。
自己的职业生涯只怕要断送在今日。
他不禁悲从中来。
但那少年只是无声地站在那望着这边，他所害怕的质询竟未到来。
他只得包了颗活蹦乱跳的心与风渠一同听起评书来。
说书人正在讲大漠商人风月君的故事——只是这故事越听越觉似曾相识。
当年的鸿城城主楚彦游学至燕都，曾因一道风月赋闻名整个中原的烟花地。
遂用手肘杵杵一旁的青年：“哎，有没有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
“有吗？”他迷茫地反问。
风渠无趣地撇撇嘴，过了一会，状似无意般问道：“说起来，那呆瓜面皮不错，怎会混进你们守卫队里？”
他下意识地反驳：“明明刘三哥长得也很不错！”
“这是重点吗？”
于是他沉思一会，斟酌道：“这个告诉你应该也没事。”
“从我入得城主府前，他似乎就已经待在少主身边了……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押送你的队伍里，我也不知道。”
风渠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突然听见一旁的向东发出不大不小的惊呼声。
她转过头看去，一身黑衣的少年正站在她身旁，一双无光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
他开口——风渠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你该回去了。”
再往前，便是中原与大漠接壤的三城之一——陵阳。
风渠总算明白，为何楚祁只安排了几个守卫便能安心放她离开。
离开鸿城的第二天，守卫停下歇息，她揭开窗帘透气，突觉一道阴冷的目光穿透过她，叫她打了个寒颤。
四面环视，她总算找到了目光的主人——赫然是那日在城主府里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彼时他正坐在离队伍不远的一棵歪脖子树下，见她看过来，竟站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领头守卫看见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摸出几块干粮递给他。
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似乎还道了句谢，随后在一旁坐下，面无表情地低头啃起手中硬干的食物。
这日他没穿红衣，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用发带规矩地束在脑后，那双瞳孔除了黑得过头外，没有任何异常。
简直再正常不过的一名年青人——除了过分精致的脸。
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鬓边的碎发垂下，遮住了那双黑黢黢的眼睛。
风渠一把放下手中的帘子。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本以为是城主府的守卫水平堪忧，却没想这精怪竟与押送她的守卫熟识。
看那少年的周身气魄，便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却不知只是妖怪，还是些别的东西。
如果此行的目的地不是燕都……不知楚祁那黑心商人会不会还打了些其他算盘。她不禁想。
只是鸿城到陵阳，倒是去燕都的路没错。
想起与楚祁的交易，她又打散这想法。
正准备放下心来，便听见砰砰两声，有人缓慢地敲了敲马车壁。
风渠一惊，迟疑一会，还是探手揭开那道车帘。
外面果然是那少年人。
见风渠揭开帘子，他并没有说话，安静地盯着她，一双极黑的瞳仁让她有些犯怵。
她咽了咽口水，佯装镇定问：“有事吗？”
他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慢慢地摇摇头，走开了。
莫不是个呆瓜？
这人实在古怪，叫她莫名其妙。
所幸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是站在队列稍远处，风渠发觉他的视线时，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她懒得节外生枝，只想早些到达燕都了却烦心事。
遂只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呆瓜的绰号，时不时愤愤骂上几句。
半月后，路途过半，守卫忌惮她妖女的身份，不曾与她过多交流。
她闲得几乎要长蘑菇。
好在马车的暗格里有棋盘格与一本棋谱，虽看不太懂，但到底聊胜于无。
她看得津津有味。
后来她习惯了少年的存在，只将他当做一团空气，团吧团吧丢到九霄云外。
只是这行为，虽利于她身心健康，却到底是出了些问题。
一日傍晚，队伍来不及赶到驿站，领头守卫挥挥手，今夜便在野外露宿。
风渠倒是无所谓，总归对她来说马车与驿站无甚区别。
守卫轮着换班坐在她的门口，实在没什么自由可讲。
可这林子里的妖怪大约很有所谓。
深夜，营地的篝火毕波作响。
守卫大多已经歇下，留下两名守夜人在篝火旁哈欠不断。
风渠盯着车顶，夜里只能听见马匹的响鼻声。
安静得过了头，反而叫她睡不太着。
正发着呆，一道羽翼破空声划破了夜晚的静谧，外头传来守卫的痛呼声，她一把掀开车帘——只见三四只极精壮的黑狼正压低了身子，对面前持刀的守卫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半空中几只隼鹰伺机而动，只待飞扑而下，剖开敌人的头颅。
浓郁的妖气。
守卫有些瑟缩——百年来，人与妖大多时候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理念，但妖怪伤人的传闻却屡见不鲜。
这也并非谣传，大漠的妖怪好斗又嗜血，是以降妖师在大漠并不少见。
不过，中原人口众多，对应的，妖物并不常见，袭击人类的事件便少之又少。
如今押送她的守卫大约都是些普通人，面对妖物实在没什么经验。
醒来后的这些天，她东躲西藏，手生得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老本行。
趁着其他几名守卫正与狼妖纠缠，她轻轻跳下马车，从一旁正拉弓瞄准空中隼妖的守卫手里一把夺过弓箭。
那守卫骇了一跳，却在风渠的眼神下乖乖奉上箭袋。
她咬开食指，在箭头上画上血符。
起弓，拉弦，瞄准。
绷到极致的弦似乎下一秒就要断开，她眯紧眼睛，松开手。
箭矢以流星之势刺向半空。
被射中的隼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可惜只命中一只，已来不及再起弓瞄准。
几声尖啸后，便见隼妖已蓄势待发向下俯冲，势必要将风渠开膛破肚。
那守卫几乎要惊呼出声，风渠却丢掉弓箭，一把抽出他剑鞘里的剑。
“轰隆！”
一道亮极的巨大天雷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砸在被箭矢命中的隼妖身上——连带着其余几只，滞空的妖物俱朝着地面坠落。
来不及抬头细看，风渠一把割破手心，流出的鲜血落在剑身上，折射出猩红的寒光。
随着最后一笔落成，普通的长剑覆盖上一层灼热的焰光——狼妖惧火，如今敌众我寡，只能尝试用这招吓退对方。
她咬紧牙关，往前一挥长剑，肆虐的火舌向前席卷。
若是不能吓退狼妖——便只能苦战，打到最后只能是惨胜。
所幸几只狼妖与守卫纠缠后已有些乏力，嘶吼几声后便不甘心地朝林子里跑去。
风渠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久没用术法，已有些吃力，手边又无黄符朱砂，便只能用血凑合，实在让她有些消受不来。
正呼哧喘着气，却见周围守卫都只默默盯着她。
他们大多挂了彩，最严重的那位被隼妖一爪子抓得皮开肉绽，正躺在地上出气赶不上进气。
风渠有些语塞，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过头，是被她腹诽多时的呆瓜少年，正一脸复杂地盯着她。
她正想问他去哪了，便想起这少年应当也是妖物之类。
眼见她对妖怪出手，难免唇亡齿寒，忌惮着要找她麻烦。
早知刚才出手应当轻些。
只可惜问题便出在她早已习惯性忽略他的存在。
于是风渠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默默站起来，对着面前的守卫道：“重伤的抬进马车里，隼妖无毒，给他包扎一下止血。要是后半夜能挺过去就没有生命危险。
“今晚我来守夜。”
末了，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放心，我不会跑的。”
闹腾了一番，总算将伤员安置好，风渠坐下，投几根柴火让篝火烧得更旺。
火舌抖动几下归于平静，她垂着眼有些出神，回过神时才发现旁边站着个人。
抬头一看，一句怎么又是你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忍住。
来人捏着卷纱布，风渠了然地伸出手，他却好似没看见，只是蹲下与她对视。
几乎把“我帮你”写在了脸上。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慢慢伸出了受伤的那只手。
少年白皙的脸被篝火映照，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色泽。
明明是极温柔的颜色，却被他眉宇间的冷淡冲去，只余下几分看不清晰的专注。
他垂眸，仔细裹上纱布，用布条妥帖地包扎好。
沉默。
风渠咽了咽口水，斟酌了半刻，还是开口道：“那个……打个商量呗，平时能不要一直盯着我么。”
怪渗人的。
她摸摸鼻子：“放心，既然答应了少主，我就不会跑的，你没必要……”
包扎好的手被轻轻推了回来。
“……谢谢。”
他只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嘁，装什么装。
风渠默默翻了个白眼。
所幸后半夜过得倒是平静无波。
风渠闲着无聊，便薅了把狗尾巴草编小狗。
她只会这个，手上不停地编了一夜，终于等到东边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
遂站起身，拍拍衣袖上的灰。
这夜那呆瓜只坐在营地的那头，许是听进了她的话，只间或抬起头看她几眼。
马车让伤员给占了，她有些头疼。
所幸队伍里其他马匹脾气还算温顺，她便挑了只翻身上马。
这日的目的地本是陵阳城，只是顾及队里伤员多，脚程快不了，到了下午也只不过刚到离陵阳最近的一个驿站。
无法，便只能停下休整。
驿站内，风渠独占了张桌子，中原人口味偏淡，这些日子她吃什么都不太得劲。
撂下筷子正准备上楼时，一小碟风干的辣牛肉被推了过来。
她转过头，是昨日被她抢去弓箭的那个守卫。
一张黑瘦青涩的脸带着腼腆的笑，却能看出几分讨好与谄媚。
风渠挑挑眉。
“姑娘还请笑纳。”他拘谨道。
“你这是？”
她始终坚信吃人嘴软的道理，遂只盯着面前的青年的眼睛。
眼见青年一张黑黑的脸越涨越红，却始终没开口，她的耐心告罄，转头走向楼梯。
“我想跟姑娘学降妖术！”
风渠没说话。
叹了口气回头看，他紧紧埋着头，肩膀瑟缩着，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可以。”
本已准备放弃的青年激动万分：“可以？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
名为向东的黑瘦青年左顾右盼一番，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她。
陵阳城算中原的大城之一，是以城里的茶楼酒馆勾栏瓦肆倒是多的很。
风渠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下，四周人稀稀落落，许是夏日炎热的缘故，茶馆里人并不算太多，听评书也能落个清静。
这些天不是在马车里枯坐便是进驿站发呆，她整个人都快钝了。
正巧那日向东这小子说要跟她学术法，她便提出这么个要求——到陵阳后带她来听一场评书。
押送她的队伍要在陵阳停留一日，补给些干粮用物。
采买的活计可是好差事——毕竟谁也不想枯站在驿站房间门口守着一位通缉犯。
是以向东提出交换时，原本的看守人害怕他反悔，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另一名守卫则愤愤于这样的好事怎么没找上自己。
在他扼腕叹息时，向东偷偷靠近，将一枚黄符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眼神涣散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向东左顾右盼一番，心虚地与他道：“我去趟茅房。”
便见那人认真地点了点头，与平常别无二致。
将这枚黄符交给他时，那大漠最年轻的少女降妖师——当然，是二十年前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道自信的笑容。
他舔舔因过度紧张而干燥的嘴唇，问道：“这是，昏睡符？”
“非也。”一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此乃我的独家改良版，轻轻一贴，只管教他神游天外，但外表与平常无异。”
“嗯……应当算催眠符。”她确定地点点头。
于是乎，在艳阳高照的一个夏日晌午，他成为了这位因火烧天极宫而背负骂名的妖女共犯。
跟着她一路摸到茶楼坐下时，他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忍耐到了极点，小心翼翼问：“不会被发现吗？”
风渠咔哒一声磕开瓜子，随手将壳丢在桌上，动作之熟稔与村口大娘并无二致。
她不甚在意地回道：“放宽心，听完这场咱们就回去。”
又抬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我不过出来听场评书，就算被发现了，倒也不用怕。有那呆瓜兜底——毕竟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眯着眼睛望过去，当即大惊失色——身姿笔挺的少年靠在茶馆对街的点心铺门口，一张俊脸引得数人或驻足或回望。
点心铺的老板娘正为这意外的活招牌乐得合不拢嘴。
自己的职业生涯只怕要断送在今日。
他不禁悲从中来。
但那少年只是无声地站在那望着这边，他所害怕的质询竟未到来。
他只得包了颗活蹦乱跳的心与风渠一同听起评书来。
说书人正在讲大漠商人风月君的故事——只是这故事越听越觉似曾相识。
当年的鸿城城主楚彦游学至燕都，曾因一道风月赋闻名整个中原的烟花地。
遂用手肘杵杵一旁的青年：“哎，有没有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
“有吗？”他迷茫地反问。
风渠无趣地撇撇嘴，过了一会，状似无意般问道：“说起来，那呆瓜面皮不错，怎会混进你们守卫队里？”
他下意识地反驳：“明明刘三哥长得也很不错！”
“这是重点吗？”
于是他沉思一会，斟酌道：“这个告诉你应该也没事。”
“从我入得城主府前，他似乎就已经待在少主身边了……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押送你的队伍里，我也不知道。”
风渠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突然听见一旁的向东发出不大不小的惊呼声。
她转过头看去，一身黑衣的少年正站在她身旁，一双无光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
他开口——风渠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你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