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暗夜,月色下疏影横斜,一袭白衣在竹林间纵马驰骋,小腿间一片血色于夜间绽放,她快马加鞭,无暇顾及。

    “祝大人探鬼刹庙身负重伤,大夫说药石无医”。

    适才张冲山跪地求她救祝大人,来不及细说,只见陈阿七笨拙爬上马,没跑几步就被马甩飞下来,这马是镇府司精心筛选百里挑一的狮子骢,体格健壮,鬃毛闪亮,自是桀骜不凡,常人难以驯服。

    张冲山哀叹,祝大人于他,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为求一念生机来寻了阿七姑娘,可忘了她是一介女流之辈,骑马都不会,何谈救祝大人。

    她咬了咬牙,站在马前勒紧缰绳,迫使马头低垂,她看着它的眼睛怒目而视。

    张冲山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心中暗道:“阿七姑娘这是被马摔得疯癫了吗?”

    那匹马虽被她的眼神唬住了半分,却还是奋力挣扎。

    “阿寿师兄,取银针来”。

    阿寿闻言取来针囊,展开递到她的手边。

    陈阿七左手仍大力拽紧缰绳,右手取了根最粗的银针,猛地向前。

    “阿七姑娘!”张冲山见她直直地将银针刺入马的眼睛,忙呼声制止,这匹马乃珍贵稀缺之物,眼睛瞎了便毫无价值,就只有等着被宰杀分吃的份儿了。

    他能意识到,马也能感知到。

    只见那马为躲过银针猛地低头,呈臣服之状,陈阿七呼出一口气,她只想震慑,并无杀马之意。

    她再次翻身上马,马虽情不自愿般“呼哧”地几声,却也温顺许多。

    “驾!”陈阿七朝县衙的方向赶去。

    子时县衙。

    陈阿七见县衙门外一匹汗血宝马倒地不起,是祝九去鬼刹庙骑的那匹,她心中隐隐不安,一个差役连忙为她引路,路上血迹斑斑,她的不安加重。

    行至屋内,她两眼一黑,不敢相信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男子,竟是往日风姿绰约的朱明聿,他面色苍白,脸上血液飞溅,额前碎发凌乱,下半身的白色锦服被血染成了鲜红色,竟无半点生还之兆,任屋内差役嘶嚎痛哭也毫无意识。

    钱滚滚焦急的在床边踱步,一根浸着鲜血的折断箭头静置在梨花桌上,大夫汗流满面,按压他的左腿处,手上绷带换了近十条,仍止不住血。

    “阿七姑娘你可来了,这祝大人中箭就要死了,你验尸时可要好好记录,这是流匪作乱,与本县百姓无关呢!”钱滚滚不知道张冲山去请了她,还以为她是得了风声来验尸。

    陈阿七无暇理会,快速做出判断,应是那箭头射中了左腿的股动脉,大夫几分钟前拔出时遇到大出血,任他如何按压也无济于事。

    “他左腿中箭,血流不止”。

    大夫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想,医书中曾记载,股动脉出血,止血应在近心端,即心脏和出血之间的关卡,而此时心脏与左腿股动脉的止血点在——左腹股沟。

    陈阿七快步上前,伤在他的左大腿,即床的里侧,她欺身上前,跪在床的外侧俯身观察伤口处,右手食指和中指探到左侧腹股沟上,寻到一处脉搏,立刻双手交叠,借助自身力量顺势按压。

    屋内差役议论纷纷,“这陈阿七真不是人啊,双手放在祝大人的□□,此刻竟还占一个将死之人的便宜。”

    朱明聿察觉到自己终于要死了,缓缓睁开眼,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竟看到那个奇怪的女人跪在自己身侧,双手按压自己的□□周围,不可避免地碰到那一处。

    她此时的眼神轻柔中带些坚韧,浑身透着纯白的冷意和高贵,如清泉石上,他知她是在救自己,自不会亵渎。

    钱滚滚一时被她的果敢和坚韧惊住了,来不及制止。

    大夫侧头向左诧异地看着她的动作,只见手下的出血量竟渐渐小了起来,默默地将止血绷带递给了她。

    陈阿七见此法奏效,接过绷带用力缠扎在腹股沟部位,见伤口不再出血,身子瘫软下来,对上他虚弱的视线。

    他就要死了,竟还在笑。

    “阿七姑娘,你怎会用此法止血”,大夫一脸诧异。

    陈阿七下了床,惊魂会定,瘫坐在地上,应道:“我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股动脉止血之术,幸亏他的股动脉只是擦伤,并无完全断裂,若是断裂,血管便会弹回到腹股沟中,到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大夫,还请你喂祝大人些麻药”,陈阿七结合前面大夫的行为,猜想一个小小县城的大夫或许医术没有那么高明,且以中医调养为主,若有人出血,止血绷带止住了便活,止不住那人就只有等死,他应没有缝合的经验。

    陈阿七其实也没有缝合过血管,但此时只能如此,她拿出驯马时阿寿师兄递来的针囊,掏出最细的一根,细细缝合,随后撒上金疮药,这是他带来的绝等名药,止血功效绝佳,他应该无生命之危了。

    朱明聿再次睁开眼已是后半夜,上此高烧他醒来似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而这次,他只觉得如坠冰窟,全身冰冷。

    “你为何想死”。

    他认得这个声音,是陈阿七。

    只见她提着一盏烛火,慢步走来,神色晦暗不明。

    “我……”

    “他们想让我死,我不得不死”,朱明聿眼眸低垂。

    “可我要你活”。

    “你是谁的人?太子还是五皇子?”

    朱明聿终于问出心中困惑,他不明白,宫中的人既然派了暗卫杀他,为何又救他,除非杀他和救他是不同之人。

    而眼前的陈阿七,一介女流却阅书无数,颇为精通验尸和救治之道,又凑巧此时出现,让他如何相信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我不是谁的人,救你也只是不想自己永堕仵作之道,毕竟你答应过我为仵作正名,况且……”陈阿七想起昨夜的场景仍心有余悸,“况且我毫无把握能救活你”。

    她不是大夫,毫无行医经验,只是自五岁至二十岁她住在师父的闲鹤居,院内古籍数不胜数,全数被她读了去,其中不乏医书。

    可惜了那一场大火,将一切全都化为烟尘。

    “有时我在想,你是不是神仙”,派来救他的神仙,后半句话他未说出口,自己一条腿已经迈入地狱,是她把自己从阎罗王那抢了回来。

    “你若不吃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你”,她将桌上的药碗端在手上,坐在床侧,一勺一勺的喂他。

    “我把追风也带来了,怕你觉得闷,让它来陪你”,陈阿七抱起地上熟睡的小狗,温柔的捋顺它的毛发。

    朱明聿看向那只小狗,“追风”,他淡淡念道,名字很自由好听。

    “不要让它靠近你的伤口,我怕会感染”。

    她不停的叮嘱令他想起高烧那晚,他也是这般望向她,只是眼中不再有审视。

    “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还有十日,他就要回京复命,而孩童失踪案还是毫无头绪。

    “一月有余”。

    朱明聿闻言沉默,自己受伤卧床不起,张冲山有勇无谋,如何断案?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阿七,你可愿做我的眼睛”。

    陈阿七微微点头:“你需把前日情形告知于我”,昨日他陷入昏迷,而张冲山也从城南赶了回来,不见其他三名锦衣卫,她便猜到鬼刹庙必有一番恶斗;再加上他怀疑自己是宫中所派,她推测那是一场针对他的刺杀。

    “前日中午验尸后我们五人赶往城北的鬼刹庙,探查李甜甜失踪复还的线索,庙外大雾四起荒无人烟,大门紧闭,我们分头行动,张冲山于庙外接应,其余三人随我翻墙入庙内”。

    陈阿七见蜡烛燃尽,换上新的一支点燃。

    “翻墙时我见偏殿的瓦砾布满灰尘,但有些许脚印,起初我还以为是前几日人贩子所致,并无生疑”。

    “庙内破败不堪,西殿奉鬼,东殿奉神,主殿供佛,甚是诡异。据钱滚滚所言,李甜甜当时被放置在佛像下的莲花座,我环视四周,发现神像后血迹干涸,正欲探查,谁知此时万箭袭来,跟随我的手下一瞬间便被射穿,我奋力拼杀而出,却还是被一箭射中”。

    “他们来者众多,虽然黑衣遮面,可我很清楚这是皇城禁卫军的阵法”,他自幼读书,年满十六便在皇城学习礼、乐、射、御、数其他五艺,对黑衣人的阵法自然有所熟悉。

    “所以你受伤后没有了求生的意识,是因为先前这些杀手来自宫内?他们是禁卫军的阵法,而禁卫军直接听令于皇帝,你猜想是皇帝想要你死?”陈阿七说话间后背发凉,天子让他死,他岂能苟活。

    “我起初也认为如此,可他们并不赶尽杀绝,见我负伤后未继续追杀”。

    “他们是想……”陈阿七眉头微皱,“阻止你继续追查”。

    朱明聿点头不语。

    “那你可知是何人想杀你?”

    朱明聿迟疑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想杀他的可是太多了。

    陈阿七无奈的笑出了声,虽弄清了鬼刹庙的来龙去脉,可眼前如一团乱麻,鬼刹庙、宫中杀手、苗小银、典妻契、佛像后的血迹在她的脑中不停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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