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她茫然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都模糊着,是灰白色的一片,随着她太阳穴和枕骨处的血管搏动而砰砰跳着。

    没有情绪,没有感觉,她的心空落落的。

    “妈妈。”

    她没有扭头向声音的来源,而是下意识地探出左手,向床的另一半摸索过去。

    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像是冥冥之中她的意识告诉她,当伸手所及不再是一片冰凉时,她的寻找就从此可以停止了。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触到,连冰凉也没有。

    她的眼睛又半阖上了,似乎睁眼和闭眼没有什么区别。

    “妈妈,今天我去把尼克接过来,和卢卡斯他们一起陪你。”

    意识突然又闯进了她的脑海,伸出去的左手突然又感到了冰凉,她抖了一下,想把手缩回来,可是她的肌肉颤抖着,拒绝抬起她的臂骨。

    平静离她而去,感觉们都回来了,她不确定自己身上最难受的是哪里。是被像鼓风机一样抽吸着的肺干燥发痛的眼球和喉咙胃里翻搅着让她出冷汗的恶心感还是四肢和内脏那种挥之不去的虚弱感

    她缓缓扭头,眼前的事物似乎有些棱角,她能从棱角中辨出床边的一个人形,她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

    床边传来一声叹息,一只温暖而瘦削的手轻轻把她的左手挪回被子底下。

    “再休息一会吧,妈妈。”

    特里克茜轻轻离开床边,回望了一眼屋中摆得满满的生命支持仪器。

    两周前,她在克洛伊仍清醒时将她带回了家,她不知道那些子女们是怎么忍心把父母扔到敬老院或医院让老人们独自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的,她只知道,如果不久之后的某天卢卡斯把她一个人扔到敬老院不闻不问,她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实际上真的会崩溃的。

    “亲爱的,我得先去公司了,车就在车库里,大约下午四点我开完会就回来。”肖恩从客厅那里对她道。

    特里克茜回头看了看墙上的表,9点整。“好的,”她应道,“路上注意安全。”

    “你一会也是,亲爱的,我爱你,咱们下午见。”“下午见。”碰上门的声音。

    卢卡斯说尼克的作业大约十点钟能做完,而特里克茜请的护士九点半来,这意味着她还需要在家里待上半个小时。

    特里克茜走到沙发旁,拿起一本小说杂志坐下,翻开书页,才发现自己忘记戴老花镜了。她只好起身到客厅茶几上拿了眼镜,再返回去坐下。

    杂志上的故事应该很精彩。她想着,翻页的手停了下来,又想起昨天尼克的话。

    “奶奶,”尼克问道,“如果我早点写完作业,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去看望克洛伊了”

    “当然,宝贝,”她记得她回答道,“曾祖母会很高兴你去看她的。”

    砰,砰,砰。

    声音有点大、门上门铃不响,她们只好敲门,但......

    赛琳娜不满地看了一眼正在敲门的带教护士罗莎莉,她们是来看顾老人的,不是来讨债的。

    砰,砰,砰。

    没人回应,罗莎莉叩门的力道又大了一分。

    哦,赛琳娜突然想到昨天预约电活里那位女士略显苍老的声音和稍显缓慢的回应速度,叩门声太轻的话,她会听不见的。

    她的心为刚才冲罗莎莉不满的那一眼而小小地内疚了一下,不过罗莎莉并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眼。

    砰,砰,砰。

    终于,传来了门内挂锁滑开的声音,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士打开了门。她看上十分温和,没有像一些老人一样试图隐藏自己的年龄,夹杂着银白的发丝在脑后扎起一个马尾。

    “是您给我们打电活预定为克洛伊戴克提供临终护理服务的吗”罗莎莉问道,“您是比阿特丽斯·洛金斯女士”

    洛金斯女士眼神微黯了一下,“是的,”她扫了一眼罗莎莉和赛琳娜手里提着的医疗包,“请叫我特里克茜。”

    “我是罗莎莉,这位是赛琳娜,一会儿我们会为您解释我们要做的一切。相信我们,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解除克洛伊的痛苦。”罗莎莉对特里克茜道。

    特里克茜点点头,“谢谢你们,请进。”她把两人让进屋内。

    进屋后,特里克茜转过身来,”能不能请你们暂且看顾一下我的母亲我一会儿开车去把我的儿子和孙子接过来,然后你们再给我们说一下步骤和我们需要做的事。”她眨眨眼,“只用十分钟。”

    “好的,“罗莎莉道,“我们先去看一下克洛伊的情况。”

    “她在那边那个大房间里,有大玻璃门的那个,“特里克茜轻叹一口气,“谢谢你们。”

    “不用谢,“罗莎莉轻轻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赛琳娜觉得自己的喉咙哽住了,特里克茜的悲伤与平静令她没有办法想到任何一句合适的活来说。这是赛琳娜第一次工作,在这之前她所学到的都是从书上来的,这将会是她第一次面见死亡。

    她看着特里克茜离开。

    “有的时候,接受才会带来平静,”罗莎莉对她道,“而选择让我们来接手的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考虑到这样做对病人来说是最好选择的家庭。小脑袋瓜里不要多想。”

    赛琳娜摇摇头,“我不是在疑惑她的平静,”她和罗莎莉一起向克洛伊的房间走去,“我敬佩她的平静。”

    玻璃门推开时有轮轴滚动的声音,但并不刺耳。房间内只有四样东西:病床,一架老式钢琴,一张应该是看护人坐的沙发,还有一张巨大的,带书柜的木色书桌,桌上摆满了像是日记和画作的纸张。

    房间内采光很好,阳光被外面绿色的树叶筛过一遍后依旧明亮,金黄色的光束洒在被机器围绕着的病床上,照出一个小小的,瘦弱的身影。

    克洛伊·戴克真的很瘦弱、周围嗡嗡作响的仪器突然显得那么庞大。她苍白的皮肤裹在面颊的骨头上,皱纹顺着骨头的起伏而蜿蜒攀爬着。她的头发被剪得很短,一块雪白的覆料覆盖在上面,露出一点点底下因手术而削去头发的头皮,还有一些碘酒的颜色。

    根据病历,克洛伊在一年以前摔了一跤,折断了髋骨,从那时起她就不得不一直卧床。在一次例行检查中,她被查出脑部有病变,深思熟虑后,她自己选择了手术。之后,她再也没有康复。

    赛琳娜的心紧缩了一下。

    罗莎莉检查了克洛伊的身体状况,而赛琳娜出了本子和文件,填写了情况判定表后,向书桌走去,打算先把文件放在上面。

    桌上有十几张画和纸张,它们被有些散乱地摆放着。赛琳娜找了一个空处把文件放下,眼神却被一张画和半截文字吸引住了。

    “......他的脸,每晚都有几个小时能想起他,他的一切,他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再回来,然后,等到阳光从地平线冒出来,对他的记忆就滑回黑暗里面,有时能感觉到他离开,可是又什么也不记得,其他人似乎从一开始就都没见过......”

    文字上面盖了一张铅笔画,画的是一位男士的脸。那张画画得很好,她打量那幅画时,心脏漏跳了几拍。那是一张天使般美丽的面庞,即使看着这张画都让她想要完全放下她的心防,她没法想像如果这个男人真的站在她面前她会怎样,化成一摊水,可能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存在的话。

    画的下方有一行字,“路西法,我的爱。”

    “向撒旦祈祷是不被允许的吗,爸爸”坐在后座的尼克突然问道,“我跟妈妈说我想向撒旦祈祷让曾祖母好起来,因为上帝一直都不回应我,妈妈很生气。”

    卢卡斯在副驾驶上尴尬地动了动。”尼克......”他开口道,“你得明白,向谁祈祷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你初心是好的,并且不会落入固执偏激的怪圈,向谁祈祷都可以,上帝和撒旦都是人为的概念,我们怎样想,他们就是什么样。妈妈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对你的想法可能会产生一些误会。”

    “你是说妈妈认为上帝是好的,我认为撒旦是好的,我和妈妈想法不一样,所以妈妈才生气”

    “聪明孩子,”卢卡斯叹一口气,“我会找时间和妈妈聊聊天的。”

    “这么说,对撒旦祈祷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对吧”尼克问。

    “是的,宝贝,“卢卡斯回答,余光看见特里克茜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不会。”

    尼克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敲门声响起时,特里克茜和尼克正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卢卡斯待在克洛伊床边,是肖恩去开的门。

    特里克茜看了下表,晚上十点,这个时间谁会来呢临终护士在客房休息,克洛伊刚取下呼吸机,晚上七点时她醒过来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现在她正握着卢卡斯的手闭目养神,喉咙里随着呼吸有隐约的咔咔声。临终护士说她的心肺功能还能支持......这个时间,谁会来呢

    “你是......”特里克茜听见肖恩问道,她起身向客厅望去,尼克也从沙发上跳下来。

    “我是克洛伊的一个朋友,“特里克茜听到了一个富有磁性的英音,“我来看望她。”

    肖恩的声音很疑惑:“你很眼熟......“但他没有开门,“但很抱歉,克洛伊她......

    “你是路西法吗”尼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门边,“我今早刚向你祈祷过,你真的来了!”

    “是的,我是,小人类,”男人低声道,“我听见你的祈祷了,我来看望你的......曾祖母。”

    “爷爷,他是曾祖母画上的那个人!”尼克兴奋地叫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高了,又放低声音道,“曾祖母哄我睡觉时给我讲过他,我去给你拿画。”

    肖恩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那个高大帅气的英国男人。特里克茜发觉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她还记得我这不可能!我以为你只是......”有一瞬间那个男人像是要推开肖恩闯进来一般,但他停下了,因为尼克挥舞着一张克洛伊以前画的铅笔画冲了过来。

    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幅画上同他一模一样的脸,美丽的面庞上逐渐盛满绝望,“不,不,不,这......这不可能。“他喃喃道,然后抬头,“我......我让她痛苦了这么多年......我......

    我可以去看一看她吗”这句话几乎是恳求了。

    肖恩犹疑了一下,从门边让了开来。

    “她......状态不是很好,护工说她......大概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男人愣住了,“十几个小时,”他重复道,“十几个小时。”

    接着,像是一切都进入了他的脑海,他突然理解了这一切的意思,他的下唇颤抖着,无助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特里克茜。

    “不,”他轻声道。然后,他又将眼神转向克洛伊的房间,像是他知道她就在那里一般。

    “不。”

    他向那里缓缓地走去,像是迈越了一切时间与空间的隔阂。卢卡斯从床边站了起来,疑惑地看向他,可当看到他的脸时,他的神色变软了。

    “你看上去......可真年轻,晨星先生。”卢卡斯轻声道。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曾是一名影星,但在父亲被歹徒杀害后,她决心追随父亲的足迹,成为一名警探。

    有一天她碰到了一个玩世不恭的酒吧老板,他的名字叫作路西法·晨星,他一直坚持说自己是魔王,是撒旦,女孩只是一笑置之。

    他和她一起探案,解决了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案件,他让她成为了一个更好的警探。

    尽管女孩一开始不愿承认,但是......从心底里,女孩早就爱上了他。

    但是,有一天,女孩意外地看到了他的另一面,那一面把女孩吓到了,她逃跑了,一系列事情发生了,她回来了,她对他说她爱他,然后他走了,为了保护她,为了保护所有人。

    他再也没回来。

    再也没有。

    一开始女孩日日以泪洗面,但她突然发现什么东西消失了,她重新开始工作,但她能感觉到什么东西消失了。

    她找啊,找啊......于是在一次彻夜的头疼后,关于他的一切都回来了。

    她失眠了,泪水流了满枕头,这个世界上知道他真正存在的人或许只剩她一个了,痛苦是难以承受的,可她不想忘记他,她不想。

    当清晨的曙光撕裂黑暗,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了,她不解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意识到她忘记了什么东西,于是她又开始寻找,找啊找......

    夜幕再一次降临,他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她的眼泪又一次从面颊上滑下。

    她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怨他,因为她选择记起他。

    她开始在晚上写写画画,为孩子们讲故事。

    为了不吓到孩子们,她隐藏了他是真正撒旦的事实。

    慢慢地,女孩变成了老婆婆,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的睡前故事。尤其是她的曾孙。小男孩很聪明,有一天他缠着她,想让她讲起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隐藏着的那一部分。

    不知为什么,她真的讲了出来,那天晚上哄尼克睡觉后,她哭了。

    温暖的手掌抽离了,克洛伊从浮浮沉沉中睁开双眼。

    吗啡让地的大脑处在一种昏沉与清醒之间的奇妙平衡状态。尽管她仍感到虚弱,但是起码她可以回复一点点正常的思考能力,而不被痛苦倏然打断。

    当她看到一个人影时,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出去,路西法。”这是她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她话音的最后有一种撕裂感,但奇怪的是这句话她的发音挺清楚。

    路西法来到她床前,半蹲下。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警探”

    克洛伊闭上双眼,嘴角向上扬起,她知道这不是真的,这么多年来,她每晚都能看到他,他会上前来同她谈笑风生,但当她想要伸出手碰一碰他时,他就消散了,让她痛苦地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回忆。

    一只温暖的手捂上了她的手指,她知道那是卢卡斯。

    卢卡斯,卢卡斯,这名字是克洛伊取的,卢卡斯,路西法。

    她想要一直记得他。

    “克洛伊,是我。”

    她睁开双眼,这次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一切都变得清楚了起来,好像一个充满睡意的人刚从小憩中醒来,身上的不适因吗啡在血液中的流转而一阵阵地舒缓着,身边那个巨大仪器上显示心肺功能不佳的灯灭掉了。

    她睁开双眼,望着那双她回忆中的暖棕色双眸,它们是那样近,那样近......

    特里克茜搂着尼克站在一旁,肖恩和卢卡斯去叫临终护士了。尼克正因为克洛伊看上去好转了一些而开心着,以为这归功于那个男人的到来。

    可特里克茜知道什么是回光返照,因为八年前丹也是这样。她不想让这一切结束。

    可是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用不着说话,警探。”天使的声音柔和地萦绕在克洛伊耳边,“我能听到。”

    克洛伊望进他的眼睛,对不起,路西法,让你看到我这么糟糕的状态。她无声地对他道。

    “在我眼里,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克洛伊。”天使的眼睛湿润了,“我才是那个应该说抱歉的人。”

    不,她的天使流泪了,她的天使不应该流泪。她想抬手拭去他眼角晶莹的泪珠,她以为她能抬起手来,可清晰感是真实的,无力感也是真实的,她的手只是颤了颤。她很快就放弃了。

    我想听你唱歌,就和以前一样。

    天使点头,“我也很怀念我们过去的日子,这亿万年来我为你作了很多首歌。”他回头看了看那架久无人动的老式钢琴,似乎思索了一下,“我想,这次,乐器会是多余的了。”

    赛琳娜和罗莎莉收拾好医疗文件下楼,一种她们从未听过的,美好的歌声从克洛伊的病房传了过来。

    克洛伊的家人都围在她的床前,静静地伫立着,离克洛伊的床最近的是一个半蹲着的颀长身影。

    歌声变得清晰了,她们两个都驻足听着,那歌声美到连用脚步声打扰它都是一种亵渎。

    赛琳娜听不出那是哪里的语言,那不是英语,不是中文,不是法语,不是拉丁语......可那是怎样一种美丽的语言啊,它的发音本身就是一种美妙的韵律,那不像是人类能够创造出的语言,而像是某些更美好,更神圣的造物使用的语言,像是......天使的语言。

    当生命监护器的红灯再度亮起时,歌声淡去了,只是淡去了。在淡去的余籁中,路西法看向克洛伊。

    她依旧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好像那刺眼的红色小灯不代表任何意义一般。

    她想说活,可喉咙中的咔咔声阻止了她,她的呼吸变得很浅,很浅。每一次呼吸都在一点一滴将她最后的气力抽离。

    在最后的呼吸中,他和她的目光交汇着,倾诉着。

    我爱你,路西法。

    我明白。

    那是否意味着当我再次睁眼,你会依旧在我身边

    是的,我会依旧在你身边,我会目送你去往世界的彼岸,将对你的记忆藏在心间。我爱你,克洛伊,永远。

    当歌声随着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消散,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浪拉成了一条直线,一对流星无声地划过略显黯淡的天边,身后的轨迹交缠着,凝固着,指向它们所选择的那同一道永恒的深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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