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位同学我好像见过。”
店里人声沸扬，暖黄色的顶灯规则地吊在不算高的天花板上。灯下的人微微低头，柔光反射到脸上，盖住了大半张脸。
他透过鼻梁上的那副半框黑色细边眼镜友善地打量周韵，像是对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周韵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趁对方说话时，她摸着眼镜脚挂到耳朵上。
瞬间清晰的世界让她有点窘。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人实在是有一点好看。分明的五官在一张窄长的脸上摆得恰到好处，深邃的眉眼没有攻击性，看上去总像含着笑似的。
“还这位妹妹我曾经见过呢，赶紧坐吧你。”坐在他旁边的徐里斜着眼仰望说话的人。
被呛了一嘴，这男生也不恼，只是顺着话笑着坐下。把大衣挂在椅子后背上，坐稳了，才说：“你们好，我叫沈浧安。”
“你好你好，我叫孔茗。”孔茗一点不拘束，当即热情地伸出两只手。一只和沈浧安相握，另一只指指缩在角落里观望的周韵，道：“她叫周韵。”
一点不用自己开口。周韵很喜欢这样热心的孔茗。
沈浧安听罢，便向周韵点点头，周韵也如他一般，笑着点头，以示回应。
表面上看，周韵的反应是很得体的，但认真看会发现，她放在桌下的手已经快被自己抠烂了。
实际上，这四人两两并不认识，只是机缘巧合凑到了一桌。
怎么个机缘巧合法呢？
这要回到半个小时之前。
那个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孔茗和另一个男生——孔茗的网恋对象。本来应该是十分美好的画面，但在坐下的十五分钟后，孔茗却因为对方颜值与图片严重不符，加上通篇“我妈我爸”“希望回家有妻子儿子和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之类的神奇发言，毫不客气地请他滚掉了。
看着刚上好的满满一桌菜，她只好打电话叫周韵赶紧过来。她太了解周韵了，即使是已经吃饱了，只要有好吃的，她还能再塞下几口。
刚费劲力气说服这个不喜出门的人，一团阴影笼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被挡住了光线很不舒服，孔茗皱着眉抬头，便见一个双手捧在腹前，脸挂着微笑的服务员。“你好，请问您这边方便拼桌吗？”服务员微屈身子问她。
“什么店？火锅还拼桌呢？不…”孔茗转头，正要拒绝，却注意到服务员后侧方走过来个黄头发的男生。
她顿时眼睛一闪，果断改口。“方便，当然方便。”模样十分花痴。还装模作样地故意问一句：“谁拼呀？”
“哦！”服务员向旁边退了一步，“这位先生。”
孔茗随之看去，那男生浓眉大眼，看见她的样子，也同样报之以微笑，意味明显却颇为刻意地问道：“我们有两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儿！正正好，我们也两个。”孔茗满面春光，笑得更加灿烂。
说好的两个人。
周韵气喘吁吁地盯着这聊得正欢的一男一女，简直无语极了。她无言地看着孔茗笑，那笑却明显没有善意。
孔茗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拉周韵坐下。
“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徐里，这是我好朋友，周韵。”说完，又把刚刚的经过简要给周韵讲了一遍。
“更巧的是，他就在咱隔壁，荀大。”
“哦，那可真是巧了。”周韵失笑两声，配合了几个字。
这才几分钟，看上去已经十分熟悉了。周韵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
孔茗又向徐里问道：“你那朋友怎么还不到？”
“我问问。”说着，徐里把正在咬的土豆片整片塞进嘴里，从桌上捞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还有人？周韵不可置信地，皱眉瞪眼地转向孔茗，那表情分明在说：早知道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
趁徐里打电话的当儿，周韵怒不可遏地掐住孔茗腿上的肉，压着嗓子道：“这怎么吃呀？认都不认识，一点都不熟？你想杀了我吗？”她几乎要跳起来了。
孔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安抚地摸摸周韵的后背，用同样压低的嗓音道：“嘿嘿，没事儿，吃着吃着就熟了。”刚说完，就听见徐里对着话筒问了句什么，接着又说：“其实你不想来的话可以不来的。”
“你这是想要临时放我鸽子吗？”
一串声音轻轻响起。
闻声，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黑大衣的男生正站在徐里面前，手拿手机贴在耳边，眼睛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见色忘友的好室友。
这就是沈浧安了。
……
等到终于说服了自己，周韵已经在心里骂了孔茗无数次。最终，她决定在这场饭局里当个透明人。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埋头吃，挨到他们也吃饱了就好了。
打定主意，周韵就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但纵观一桌子人，好像只有她是来认真吃饭的。
为了避免令人尴尬的眼神接触，周韵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敢离开桌面。然而，她还是感觉到有谁在注视着她。
是谁呢？
她终于忍不住了，想着看一眼就好。卯足了劲，猛地抬头，却正巧撞见沈浧安的目光。要怪就怪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她默默底下头。
望着一个自欺欺人的黑头顶，沈浧安本就弯着的眼睛更弯了些。
旁边走了一桌，又来了一桌，来来往往，话声不停。整个空气里嗡嗡的，像玻璃罩子外密不透风地爬了几层蜜蜂。
周韵似乎吃够了，支着手，歪着头，看看徐里，又看看孔茗。孔茗滔滔不绝地和徐里探讨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题。她好像很热似的，脸都红了，还泛着兴奋的亮光。
又缓缓转动眼珠子，把目光朝向沈浧安。他嘴唇一张一合，适时地回应着某几句话。
啊……有点想睡觉。
那些声音好似来自于遥远的宗庙顶端，周韵听着，目光渐渐呆滞了。虽然还是注视着沈浧安的脸，但神思已经开始四处游荡。
也许是有所感知，正在和徐里搭话的沈浧安将头轻轻一转，正好又和周韵的对上。他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像镶嵌在脑子中的线被往上使劲拽了一下，咯噔一声，周韵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清醒中还残留一丝呆滞，呆滞中又跳跃着几分惊恐。
想要移开目光，可沈浧安的眼睛擒着她，她硬是一动不敢动。
锅面上的热气热红了某人的脸。这时雾气扑了上来，挡住了周韵的镜片。
如释重负！
“花了……哈哈。”周韵讪笑着取下眼镜，看也不看沈浧安，自顾自低下脑袋，抽了张纸在镜片上擦了又擦。
直觉告诉她，沈浧安还在看她。但她没有证据。
她把眼镜搁在桌角，偏头向窗户那边。撑脸的手换了一只，正好可以挡住沈浧安的视线，也可以挡住她看向沈浧安的视线。
锅里咕噜咕噜地滚着泡泡，红油被翻到四周；热气白噗噗地从锅中央升腾起来，直往人脸上打，打得人脑袋发晕。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凉糕，放在了徐里那边。
这时周韵已经放下了挡在脸旁的手。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一边默念“快准狠”，一边捏着筷子伸出去。
正如她担心的那样。凉糕在两支筷子间不断打滑，怎么也夹不起来。强烈的懊悔感再一次向她袭来，心中暗暗哭泣。硬着头皮站起来了一点，微曲起腿，咬着牙，手上不断，好像连脚趾头也在用力。
盘子忽然挪动起来。
一只手掌住盘子的一端，将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顺着手臂往上看，一直看到顶，发现沈浧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腕。
“谢谢。”她终于不动声色地拉起袖子遮住手腕上的黄色丝带。这一次凉糕很顺利地被夹起。
屁股回到椅面。
沈浧安笑道：“不客气。”声音很轻。
历经这么一遭，之后不管多馋，周韵都再也没有不知好歹地把手伸向对面。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拿余光偷瞄沈浧安。
她觉得他如果生在古代，一定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读诗认字，教他待人处事之道。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能在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做到游刃有余，处变不惊。
在二十年逼仄的人生世界中，周韵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那种感觉，很奇妙。
在后半段时间里，周韵没有那么尴尬了。大家好像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摸清了她的性格，都很照顾她。没强迫她参与太多的话题，同时很好地把握着，也没让她感到被隔绝。
不管怎么说，终是蹭了一顿免费的晚饭。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把钱转给了孔茗，让她一起转给徐里。
但这笔钱被孔茗退回了。到底最后有没有转给徐里，孔茗并没有告诉周韵。她只一个劲儿地批评周韵说话太小心谨慎，然后自愿肩负起帮助周韵蜕变的重任。
“之后我去哪你去哪，我就不信，见一百人过后你还这样。”孔茗像个经验丰富的长辈，操着一口燕青方言，语重心长地道：“不要提前想一些不好的结果来吓唬自己了嘛！拿出你做报告的自信来，啊？”她抓着周韵的胳膊抖了抖。
“哦，好的。”周韵被抖得发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晚上躺在床上，周韵满脑子都是一只白皙的手。骨骼分明而修长的手指，指端处被修剪得很整齐的干净的指甲，还有挽起袖子后露出的小臂，小臂和手背上的若隐若现的青筋……
想什么呢！闭脑！闭脑！
太阳穴猛地一跳，周韵呀地坐起身。意识到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思想轨迹后，她狠狠地甩两下头，把那只手强制从脑子里清空出去，又翻了两个身。
直到半夜两点，她突然从梦中惊醒。下铺传来弱弱的打呼声，而周韵看着黑漆漆的床帘顶，简直快被自己气笑了。
她用口型无声对着虚空骂了一句：“有病！”
阳台外面簌簌雪落。在这个深冬的晚上，总有一些人久久无眠。
然而仅仅隔了十个小时，孔茗已经和昨晚那个痞痞帅帅的，好像是叫徐里的男生确定关系了。经由之前的许多次惊吓，周韵这次并不惊讶。
她以为，按照孔茗的习惯，没多久她就会厌烦得把人踢掉。
不过，孔茗对徐里的喜爱有点超出了周韵的预料。
她隔天隔天地和徐里约会，校里校外到处逛。逛完回来就给周韵讲，讲起来一脸甜蜜。哦，有时候也会顺带提到沈浧安。比如他今天怎么说了一句证据充分的话，让徐里气得不行。
周韵从孔茗那里得到了许多人物碎片，有意听进去了，却让自己不要在意。
听听就算了。
本就只是一场意外的相识。除了在意外中走到一起的主角，其他的人也只会匆匆一眼，然后毫无意外地互相淡出。
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她想。
“这位同学我好像见过。”
店里人声沸扬，暖黄色的顶灯规则地吊在不算高的天花板上。灯下的人微微低头，柔光反射到脸上，盖住了大半张脸。
他透过鼻梁上的那副半框黑色细边眼镜友善地打量周韵，像是对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周韵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趁对方说话时，她摸着眼镜脚挂到耳朵上。
瞬间清晰的世界让她有点窘。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人实在是有一点好看。分明的五官在一张窄长的脸上摆得恰到好处，深邃的眉眼没有攻击性，看上去总像含着笑似的。
“还这位妹妹我曾经见过呢，赶紧坐吧你。”坐在他旁边的徐里斜着眼仰望说话的人。
被呛了一嘴，这男生也不恼，只是顺着话笑着坐下。把大衣挂在椅子后背上，坐稳了，才说：“你们好，我叫沈浧安。”
“你好你好，我叫孔茗。”孔茗一点不拘束，当即热情地伸出两只手。一只和沈浧安相握，另一只指指缩在角落里观望的周韵，道：“她叫周韵。”
一点不用自己开口。周韵很喜欢这样热心的孔茗。
沈浧安听罢，便向周韵点点头，周韵也如他一般，笑着点头，以示回应。
表面上看，周韵的反应是很得体的，但认真看会发现，她放在桌下的手已经快被自己抠烂了。
实际上，这四人两两并不认识，只是机缘巧合凑到了一桌。
怎么个机缘巧合法呢？
这要回到半个小时之前。
那个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孔茗和另一个男生——孔茗的网恋对象。本来应该是十分美好的画面，但在坐下的十五分钟后，孔茗却因为对方颜值与图片严重不符，加上通篇“我妈我爸”“希望回家有妻子儿子和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之类的神奇发言，毫不客气地请他滚掉了。
看着刚上好的满满一桌菜，她只好打电话叫周韵赶紧过来。她太了解周韵了，即使是已经吃饱了，只要有好吃的，她还能再塞下几口。
刚费劲力气说服这个不喜出门的人，一团阴影笼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被挡住了光线很不舒服，孔茗皱着眉抬头，便见一个双手捧在腹前，脸挂着微笑的服务员。“你好，请问您这边方便拼桌吗？”服务员微屈身子问她。
“什么店？火锅还拼桌呢？不…”孔茗转头，正要拒绝，却注意到服务员后侧方走过来个黄头发的男生。
她顿时眼睛一闪，果断改口。“方便，当然方便。”模样十分花痴。还装模作样地故意问一句：“谁拼呀？”
“哦！”服务员向旁边退了一步，“这位先生。”
孔茗随之看去，那男生浓眉大眼，看见她的样子，也同样报之以微笑，意味明显却颇为刻意地问道：“我们有两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儿！正正好，我们也两个。”孔茗满面春光，笑得更加灿烂。
说好的两个人。
周韵气喘吁吁地盯着这聊得正欢的一男一女，简直无语极了。她无言地看着孔茗笑，那笑却明显没有善意。
孔茗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拉周韵坐下。
“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徐里，这是我好朋友，周韵。”说完，又把刚刚的经过简要给周韵讲了一遍。
“更巧的是，他就在咱隔壁，荀大。”
“哦，那可真是巧了。”周韵失笑两声，配合了几个字。
这才几分钟，看上去已经十分熟悉了。周韵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
孔茗又向徐里问道：“你那朋友怎么还不到？”
“我问问。”说着，徐里把正在咬的土豆片整片塞进嘴里，从桌上捞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还有人？周韵不可置信地，皱眉瞪眼地转向孔茗，那表情分明在说：早知道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
趁徐里打电话的当儿，周韵怒不可遏地掐住孔茗腿上的肉，压着嗓子道：“这怎么吃呀？认都不认识，一点都不熟？你想杀了我吗？”她几乎要跳起来了。
孔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安抚地摸摸周韵的后背，用同样压低的嗓音道：“嘿嘿，没事儿，吃着吃着就熟了。”刚说完，就听见徐里对着话筒问了句什么，接着又说：“其实你不想来的话可以不来的。”
“你这是想要临时放我鸽子吗？”
一串声音轻轻响起。
闻声，几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黑大衣的男生正站在徐里面前，手拿手机贴在耳边，眼睛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见色忘友的好室友。
这就是沈浧安了。
……
等到终于说服了自己，周韵已经在心里骂了孔茗无数次。最终，她决定在这场饭局里当个透明人。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埋头吃，挨到他们也吃饱了就好了。
打定主意，周韵就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但纵观一桌子人，好像只有她是来认真吃饭的。
为了避免令人尴尬的眼神接触，周韵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敢离开桌面。然而，她还是感觉到有谁在注视着她。
是谁呢？
她终于忍不住了，想着看一眼就好。卯足了劲，猛地抬头，却正巧撞见沈浧安的目光。要怪就怪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她默默底下头。
望着一个自欺欺人的黑头顶，沈浧安本就弯着的眼睛更弯了些。
旁边走了一桌，又来了一桌，来来往往，话声不停。整个空气里嗡嗡的，像玻璃罩子外密不透风地爬了几层蜜蜂。
周韵似乎吃够了，支着手，歪着头，看看徐里，又看看孔茗。孔茗滔滔不绝地和徐里探讨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题。她好像很热似的，脸都红了，还泛着兴奋的亮光。
又缓缓转动眼珠子，把目光朝向沈浧安。他嘴唇一张一合，适时地回应着某几句话。
啊……有点想睡觉。
那些声音好似来自于遥远的宗庙顶端，周韵听着，目光渐渐呆滞了。虽然还是注视着沈浧安的脸，但神思已经开始四处游荡。
也许是有所感知，正在和徐里搭话的沈浧安将头轻轻一转，正好又和周韵的对上。他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像镶嵌在脑子中的线被往上使劲拽了一下，咯噔一声，周韵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清醒中还残留一丝呆滞，呆滞中又跳跃着几分惊恐。
想要移开目光，可沈浧安的眼睛擒着她，她硬是一动不敢动。
锅面上的热气热红了某人的脸。这时雾气扑了上来，挡住了周韵的镜片。
如释重负！
“花了……哈哈。”周韵讪笑着取下眼镜，看也不看沈浧安，自顾自低下脑袋，抽了张纸在镜片上擦了又擦。
直觉告诉她，沈浧安还在看她。但她没有证据。
她把眼镜搁在桌角，偏头向窗户那边。撑脸的手换了一只，正好可以挡住沈浧安的视线，也可以挡住她看向沈浧安的视线。
锅里咕噜咕噜地滚着泡泡，红油被翻到四周；热气白噗噗地从锅中央升腾起来，直往人脸上打，打得人脑袋发晕。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凉糕，放在了徐里那边。
这时周韵已经放下了挡在脸旁的手。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一边默念“快准狠”，一边捏着筷子伸出去。
正如她担心的那样。凉糕在两支筷子间不断打滑，怎么也夹不起来。强烈的懊悔感再一次向她袭来，心中暗暗哭泣。硬着头皮站起来了一点，微曲起腿，咬着牙，手上不断，好像连脚趾头也在用力。
盘子忽然挪动起来。
一只手掌住盘子的一端，将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顺着手臂往上看，一直看到顶，发现沈浧安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腕。
“谢谢。”她终于不动声色地拉起袖子遮住手腕上的黄色丝带。这一次凉糕很顺利地被夹起。
屁股回到椅面。
沈浧安笑道：“不客气。”声音很轻。
历经这么一遭，之后不管多馋，周韵都再也没有不知好歹地把手伸向对面。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拿余光偷瞄沈浧安。
她觉得他如果生在古代，一定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读诗认字，教他待人处事之道。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能在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做到游刃有余，处变不惊。
在二十年逼仄的人生世界中，周韵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那种感觉，很奇妙。
在后半段时间里，周韵没有那么尴尬了。大家好像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摸清了她的性格，都很照顾她。没强迫她参与太多的话题，同时很好地把握着，也没让她感到被隔绝。
不管怎么说，终是蹭了一顿免费的晚饭。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把钱转给了孔茗，让她一起转给徐里。
但这笔钱被孔茗退回了。到底最后有没有转给徐里，孔茗并没有告诉周韵。她只一个劲儿地批评周韵说话太小心谨慎，然后自愿肩负起帮助周韵蜕变的重任。
“之后我去哪你去哪，我就不信，见一百人过后你还这样。”孔茗像个经验丰富的长辈，操着一口燕青方言，语重心长地道：“不要提前想一些不好的结果来吓唬自己了嘛！拿出你做报告的自信来，啊？”她抓着周韵的胳膊抖了抖。
“哦，好的。”周韵被抖得发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晚上躺在床上，周韵满脑子都是一只白皙的手。骨骼分明而修长的手指，指端处被修剪得很整齐的干净的指甲，还有挽起袖子后露出的小臂，小臂和手背上的若隐若现的青筋……
想什么呢！闭脑！闭脑！
太阳穴猛地一跳，周韵呀地坐起身。意识到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思想轨迹后，她狠狠地甩两下头，把那只手强制从脑子里清空出去，又翻了两个身。
直到半夜两点，她突然从梦中惊醒。下铺传来弱弱的打呼声，而周韵看着黑漆漆的床帘顶，简直快被自己气笑了。
她用口型无声对着虚空骂了一句：“有病！”
阳台外面簌簌雪落。在这个深冬的晚上，总有一些人久久无眠。
然而仅仅隔了十个小时，孔茗已经和昨晚那个痞痞帅帅的，好像是叫徐里的男生确定关系了。经由之前的许多次惊吓，周韵这次并不惊讶。
她以为，按照孔茗的习惯，没多久她就会厌烦得把人踢掉。
不过，孔茗对徐里的喜爱有点超出了周韵的预料。
她隔天隔天地和徐里约会，校里校外到处逛。逛完回来就给周韵讲，讲起来一脸甜蜜。哦，有时候也会顺带提到沈浧安。比如他今天怎么说了一句证据充分的话，让徐里气得不行。
周韵从孔茗那里得到了许多人物碎片，有意听进去了，却让自己不要在意。
听听就算了。
本就只是一场意外的相识。除了在意外中走到一起的主角，其他的人也只会匆匆一眼，然后毫无意外地互相淡出。
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