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泠鸢和沈卿婳道别,跟着派来的掌事嬷嬷一行人去了掖庭。

    掖庭在楚秀宫边,离长秋宫简直就是一个北一个南,远得不得了,裴泠鸢越向南走,都感觉周身的空气变得焦躁,这里住的大多是位份低的妃子,皇宫里面大多都是见风使舵,攀高鄙低,所以对这片的照料自然是少的,装横不算的太华丽,反而有些陈旧。

    身后响来马蹄声,带裴泠鸢来的一行人看见来人跪地行礼,裴泠鸢有样学样也跟着跪下,她下意识抬头,看见一男人身着玄墨,骑着高头大马,抬头挺胸威风凛凛,走在前头。

    身侧是一少年鲜衣怒马,剑眉星目,那少年坐在马背上,墨发飘荡间裴泠鸢对上了他的眸子。

    桃花眼里毫无波澜,只是淡淡扫过。

    裴泠鸢慌忙低下头,直到前面的宫人起身,她才自知自己失神,缓缓起身。

    前面一路无话的宫人突然讨论起来。

    “这就是北疆大皇子吧?”一宫人把头埋的很低,只用很小的声音与前面人讲话。

    “最近出入皇城都没有多少人,应该就是。”前面的宫人也把声音放的很低,回头和那人说话。

    “果真是威风。”

    “打了胜仗自然是威风了。”

    两人说话的动静被前面的领头嬷嬷到了,回头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以示警告,两个人立马禁了声。

    裴泠鸢跟在队伍末端怯生生听着,察觉前面人脚步声消失,她抬头望。掖庭二字镶在门框上。

    前面的宫人各自散开,领头嬷嬷回头带上假笑对裴泠鸢道:“请吧。”

    跟着嬷嬷,裴泠鸢只觉得前面的路深不见底,来到一处院子,晾衣杆上挂着棉被衣裳,仔细闻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裴泠鸢皱眉,嬷嬷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当差,先当个洗衣丫头去去你身上的锐气,刚进宫就招来这样的祸端,也洗洗你身上的晦气。”

    她随手拿了件脏衣服扔到裴泠鸢身上:“你今日把这地上的衣服都给我洗干净,洗不好或者洗不完,休想我给你一口吃的。”

    裴泠鸢一时没有缓过神,嬷嬷却等不及了,上前掐她的腰窝:“还不给我快点,只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贴身婢女?”

    裴泠鸢吃痛,接着嬷嬷一脚踹到她小腿,她不得不屈膝跪下。

    “以后见着了我,就得跪着跟我讲话,不然我就以以下犯上的由头赏你几板子。”嬷嬷道。

    裴泠鸢心有不甘,用凶恶的眼神看向嬷嬷。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要上榜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挖了你双眼去喂狗!”嬷嬷一巴掌就要扇下去,此时李公公从一旁经过。

    “何嬷嬷当个掌事可真是屈才了,这么着得让你当这掖庭总管如何?”李公公还是一副笑脸。

    何嬷嬷虎躯一震,回头看向来人心生畏惧,连忙跪下:“老奴知罪,老奴只是看这丫头刚来掖庭不懂规矩,上手教育一下,并无他意呀!”

    李公公道:“差事没办完就别在这里瞎折腾。”

    何嬷嬷连滚带爬的往外边跑,李公公将裴泠鸢扶起身:“之前如何交代的?才多少些时日就忘了?”

    裴泠鸢鞠礼:“是奴婢冲动了。”

    “记得我和你说的话,既然你如今沦落到此地,就夹着尾巴做人,他人说的话你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只想着为主子就好,你要知道你在这也代表着你家主子的脸面。”李公公道。

    裴泠鸢点头:“谢公公指点。”

    “去吧。”李公公离去,裴泠鸢也理解李公公这番话的好意,老老实实坐在木盆旁洗衣服。

    坐下不到一会儿,几个闲游的宫女凑上前,看清来人假意闲聊,实则用裴泠鸢听得见声音说小话。

    “你可知道了?那常年在外养病的长公主一回来张贵妃遇刺,死了!”

    “现在张贵妃的尸体还在大理寺,含冤致死,双眼未闭啊。”

    “这宫里向来太平,怎么长公主一回到皇城就出了这般事。”

    “怕不是从那乡野农村带回来了什么邪祟?”

    “可不敢说啊,这送入乡野间静养也未见好转啊,十年回来还不是一个样子,怕不是天生就是灾星。”

    裴泠鸢手上动作一顿,听到此话,她猛然站起身,回头看向那群宫女。

    那群宫女似是没想到她有这般动作,顿时一愣,双方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彼此。

    裴泠鸢道:“乡野间有邪门事不算少,难免沾上些东西。”

    她特意拉长调子:““你说巧不巧,我与长公主刚回宫前真真切切去了一人家送葬,你那女儿家死的可惨了,双眼被挖了去,连个全尸都没有。”

    一宫女扯住身旁宫女的衣袖,脸色一青:“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那宫女扯开她:“怂什么!”

    “你们切记不要离我太近,小心鬼上身。”恰恰一阵凉风吹过,未到深秋风竟这样刺骨。

    “啊啊啊,她身上不会真有东西吧?”

    一宫女暗骂:“邪乎了!”几个宫女相视,一溜烟跑开了。

    裴泠鸢拳头已经握紧了,想到李公公方才的话才忍下,继续坐下洗衣服。

    裴泠鸢和沈卿婳在农庄里这些事办得多,上手也算熟络,但数量还是太多,裴泠鸢洗完,天已经擦黑。

    裴泠鸢一手捂着弯一天已经酸痛到没有知觉的腰往掖庭前院走。

    几个宫女正好在,手里捧着碗大快朵颐。

    看见裴泠鸢似是见了瘟神一样撤到一边,和坐下吃饭的裴泠鸢有一丈远。

    裴泠鸢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剩饭,奈何不了挑了几口吃下,虽是难以下咽勉强吃了个七分饱,扔下碗筷要走。

    刚才那些宫女看见裴泠鸢老实巴交的吃东西,以为刚刚裴泠鸢只是装一下纸老虎,一个稍稍胖一点的宫女叫住她:“走什么啊?把这些东西收下去洗了。”

    裴泠鸢回头只拿自己用过的碗筷往后走。

    胖宫女呵斥:“我们的也一起拿去!”

    裴泠鸢没理睬,自顾自的洗碗。

    胖宫女上前把她刚刚洗好的碗砸在地上:“不识好歹是吧?”

    掖庭分发的碗筷仅此一样,少了得用自己的银两去补,裴泠鸢刚来掖庭刚得罪了管钱的掌事,一时半会根本没有银两去添置碗筷。

    胖宫女砸了人家吃饭的家伙事丝毫不愧疚,上前开始拉扯裴泠鸢:“问你话呢,嘴巴哑了,还是耳朵聋了?”

    “今天不是叫的很厉害吗?让鬼上身我来呀?想着你家主子来这里找你,痴心妄想,你家长公主如今只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不几日就要嫁去西北那片荒漠上,想不着有多惨呢!”胖宫女推搡着裴泠鸢。

    裴泠鸢忍无可忍,顺手在一旁胡乱摸索了个擀面杖冲胖宫女头上重重砸下。

    胖宫女看起来魁梧,平时常欺负其他弱小的宫女惯了,自己的活没干多少,对上裴泠鸢也不过是团烂泥糊在墙上,只是挨了这么一下,就踉跄倒地。

    身旁的宫女此刻分清局势,也上前拉扯裴泠鸢,裴泠鸢双手被制固动弹不得,擀面杖也随之掉在地面,胖宫女摸着额上已经肿起的包,晃晃悠悠起身抬起手扇了裴泠鸢一个耳光。

    “贱人,敢打我!”胖宫女气急败坏,开始左右开弓,身旁的宫女用尽所有力气控制住裴泠鸢,不过一会儿裴泠鸢脸就扇成了个猪头。

    裴泠鸢嘴角含血,鼻间也猩红一片,她只觉得身上的枷锁忽然消失自己狼狈的趴在地上。

    胖宫女用脚踩着她早已凌乱的头发:“给我听好了,今后我的活都让你干,不,这个院子里的活,今后都是你的,吃饭的家伙事不是没了吗?以后你就拿庭外的狗盆吃东西!”

    裴泠鸢怒目圆睁,看上去要反抗的样子,胖宫女道:“赶紧把我们的碗给洗了,这次打的是脸,下次我专挑人看不见的地方打,专挑你的软肋。”

    胖宫女趾高气扬的带着其他宫女离开。裴泠鸢把脸上的鲜血胡乱擦擦,她知道今天若是不洗那些碗筷,晚上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果然,裴泠鸢把碗筷收拾好.杳斋的门已经被锁死,裴泠鸢怎么拍打门也不开,她蹲在门前,一天的委屈翻涌而上,以泪洗面。

    脸上的伤没好,咸涩的泪水如雨下,裴泠鸢知道此刻自己有多狼狈,她不知这样卑躬屈膝的日子还要多久,她现在只能强忍着,甚至不能做出反击,想着想着裴泠鸢倚着门边睡着了。

    第二日李公公来掖庭管事,看见裴泠鸢拿着扫把在院中打扫,近看李公公看见她伤痕累累的脸。

    “怎么回事?”李公公问。

    裴泠鸢道:“无碍。”

    李公公:“脸都伤成什么样了?跟我来。”

    裴泠鸢看见院子里的杂务事也忙了差不多,跟着李公公走了。

    来到一处偏僻库房,李公公让她在门外稍等一刻,自己进了库房,像是在找东西,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将一盒小药膏塞到裴泠鸢手里。

    “这是金疮药,回去休息时在脸上抹一抹,不过都是会好的。”李公公道。

    裴泠鸢推辞:“此事不合规矩。再说了那些宫女看到我莫名其妙得了这样一个宝贝,传出去也不光彩,我也反而受罚。”

    “才一日你的性子就被削没了?”李公公摇头,“自己藏着掖着,我还有事,走了。”李公公把东西塞进裴泠鸢衣袖,径直走了。

    裴泠鸢握着手里的金疮药,心里头犯着疑惑:我与他算不着太亲近,名字是去了卞庄改的,如今看来是没认出我,但也不必对我这么好吧。

    裴泠鸢感谢这份恩情,却不由得开始怀疑李公公。

    沈卿婳在在长春宫日日学习礼节,身边的人伺候不周,也没几个很能说话的,自己一人甚是孤单,好不容易盼来了洗尘宴,以为裴泠鸢可以回到宫中,正是这天课停了,她带着几个奴婢,正要去掖庭,不料刚出长春宫门口,便被一个黑影照拢。

    “长公主,今日要去哪呢?”男人身着黑衣,长袍上隐隐的还有金丝烫边,整个人身形魁梧,微眯着眼看着眼前人。

    沈卿婳感觉此人有着说不上来的压迫,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长春宫?”

    “看来永帝没有好好介绍我一番呢,我正是要与你成亲之人,北疆大皇子,万丞庭。”万丞庭露出邪笑,看上去鬼魅又危险。

    身后人也并肩跟上,朝着沈卿婳规矩的行上中原之礼:“长公主莫要见外,我们西北人粗鲁惯了,一时把你吓着,真是不好意思。”

    这少年相比万丞庭更年轻些,桃花眼弯弯,脸上的笑看上去更亲人些,身着剪裁得体的红色长袍,高竖着的马尾,沈卿婳从他身上竟看出了裴泠鸢的模样。

    “你们今日来访,有何贵干?”沈卿婳发现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神情警惕。

    万丞庭拉开些距离:“入宫多时,还未能见着长公主一面实在惭愧,今日来访不过只是互相熟络一番。”

    沈卿婳想来今天是出不去了,只能请这人在庭院树下坐着。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的没一搭聊着话。那少年出去端进来一样东西,放在石桌上。

    “这是什么?”沈卿婳看着这块墨绿色的宝石道。

    “西域的翡翠,想着本王也没什么用处,不如送给长公主殿下。”万丞庭道。

    “谢过世子,本宫收下了。”沈卿婳答谢。

    “这位公子是世子的贴身侍卫吗?”沈卿婳抬头看向在一旁站着的少年。

    万丞庭道:“公主猜的不错,这是本王的贴身侍卫凌越焓,以后若是本王不在需要帮忙的,尽管叫他。”

    凌越焓点头:“公主呼我凌侍卫便是。”

    这天也是裴泠鸢已经在掖庭当差有四五日了,其他人见她最近如此乖巧,对她的苛责欺凌也少了一些。

    裴泠鸢这天洗衣服时,听见了身旁一块洗衣的宫女与其他人闲聊:“张贵妃莫名被刺杀的事情有眉目了。”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裴泠鸢也竖起耳朵听着,那宫女继续说:“听说是前朝遗孤见不得她好过,凶手已经抓拿在大理寺审问。”

    “什么前朝遗孤?”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是太后底下的人。”

    察觉有几道目光看向自己,裴泠鸢没有抬头继续干着手上的事。

    “不对,再过半个月不就是太后的忌日吗?”

    一人似是恍然大悟,有人拍腿把声音压下说道:“听说太后是暴毙而死,同样时间未能瞑目,死状惨烈……”

    何嬷嬷突然从她们背后出现,用搓衣板重重砸向木盆,水花四溅,好几人还没来得及闪躲,浑身上下的衣服就被浸湿。

    “不好好干活叽叽喳喳什么?最近皇宫里查这事查的严,消息本来就不让人传出去,你们要是再敢暗地里嚼这种舌根子,殃及到我来,我就把你们的腿都打断!”

    裴泠鸢跟着几人跪趴在地上:“是。”

    “今晚是长公主洗尘宴,你们都跟着去膳房那边传菜,工作都给我仔细一些,小心点,”何嬷嬷看向后头的裴泠鸢,“你就别去了,把所有衣服都给我洗完。”

    宫女们幸灾乐祸的嬉笑离开,裴泠鸢也察觉到所有人都在刻意将自己和沈卿婳的距离拉开,如何反抗也是竹篮打水,裴泠鸢安分洗好衣服。

    入夜,掖庭所有人都派遣去宴会上,只留下裴泠鸢。

    今天的活不算多,裴泠鸢早就干完了,回到杳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武书,这是她用仅剩下来的碎银子和宫里头私下买卖的小贩换来的。

    听那小贩吹嘘,说是名人真迹,高手必练,裴泠鸢在卞庄借山下落榜老头读过不少兵书武书,那时听闻这本为高人真迹,千金难求,殊不知在这小贩手里都积灰了,也卖不出去,裴泠鸢用了二两银子就把这买下来。

    裴泠鸢拿着擀面杖做剑,学着武术内的动作,胡乱向空气中刺,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阵男人的嬉笑。

    裴泠鸢回头,发现正是那天身着红衣之人。

    少年倚在长廊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你是世子身边的人?今日宴会,你为何出现在这?”裴泠鸢把擀面杖插入腰后道。

    凌越焓走过来:“姑娘好眼力,我只是奉世子之命,过来取些东西。”

    “请问姑娘库房在哪?”凌越焓问。

    “往西边走,左转就是。”裴泠鸢回答。

    “多谢。”凌越焓朝西边走,忽然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刚才的衙甘一式动作错了,手臂抬的太低,腰弯的不够,马步也没有扎好,专挑着这练。”说完就走了。

    裴泠鸢觉得对方并无坏意,半信半疑的按着他的方法来,竟发现这般做后,比方才所做的更轻松些,动作也灵巧许多,先按着他的法子反复练习。

    等到凌越焓从库房出来,她已经勉强能顺利的做完这一套动作。

    凌越焓再次止步,又提点了一番:“你基本功不行,平时多练些,意识急于求成,去做那些高难度的动作反而毫无成效,伤及自身。”

    裴泠鸢闻声,谢过他的好意。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以后是否有机会再为我指点一些?”裴泠鸢问。清风徐月,月光洒在她沾了发丝的额尖,凤眼明亮清澈,一脸求学的好学样子。

    “凌越焓,不必客气,有机会再说。”凌越焓勾起唇道。

    “小女名为裴泠鸢。”裴泠鸢道。

    微风吹起少年的发丝,那双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走了,不然主子怪罪了,下次再见。”少年向后挥手,朝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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