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正月十六这日,因昨儿薛姨妈摆酒请客,王夫人就跟宝玉歇在了薛家老宅,大清早的,贾家小厮就骑马赶赴兴隆街,到薛宅来报信儿:“麻烦进去传个话给我们太太,就说她外甥女儿被选上女官,老太太命宝二爷回去话个别。”

    因昨儿薛姨妈与王夫人同榻而眠,这话由黄嬷嬷带进内中,两家主母同时得知,薛姨妈惊愕了好一会儿,正要吩咐嬷嬷去唤宝玉,王夫人忙劝阻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作甚,我也好多年没来你家老宅了,还想留着多耍几天呢。”

    薛姨妈忙问:“哪个外甥女儿,难不成是黛玉?”

    现在府上拢共就那一个外甥女,老太太既然专门传话叫宝玉回去话别,王夫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谁,于是说道:“还是别见为好,宝玉那性子,真要去见,又不知怎么要死要活,悄悄的瞒过去,大家都清净。”

    薛姨妈自是知晓姐姐对那位外甥女的态度,倒不为这话惊奇,只是追问:“这林丫头,怎就突然选上女官儿了?你们怎么没提过这一茬儿?”

    因宝玉的缘故,薛家如今躲着贾家,对贾家的内情也越来越不灵通。

    被妹妹这么问,王夫人揣摩了好一会儿,说道:“兴许是瑷哥儿出的手,那是个神通广大的。”说着,王夫人悄悄道:“哥儿中意那林丫头,我早看出来了。”

    薛姨妈闻此噩耗,呆若木鸡……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黛玉选上女官这事儿,又经莺儿的嘴,传进宝钗闺房,直叫宝钗心头一惊。事情怎就突然到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地步,宝钗不由细思极恐。忙命莺儿,去厢房传话给宝玉。然而宝玉是个不中用的,立时就魔怔了,房里丫鬟各个大眼瞪小眼。

    却说贾家荣禧堂这边,公主府六位掌仪女官来接人,见了贾瑷,免不了又是“世子世子”的叫着,纷纷给行了礼。在场的贾母、王熙凤、尤氏等人看在眼里,心头都是突突的乱跳个不停,紧接着众女官问:“林黛玉是何人,怎不出来见见我们?”黛玉上前行礼:“我就是了。”双方打量着、厮认着,好一会儿,又来两位女史捧来官袍、乌纱、革带等物,嘱咐林黛玉去更衣。

    林黛玉带了官袍回了闺房,由紫鹃雪雁伺候着,却是故意拖慢了动作,又是左等右等,直到巳正,王熙凤来催促,黛玉还是没等到宝玉回来,就见王熙凤赞道:“瞧瞧这一身的气派,比爷们也不差,妹妹怎不出去见人,害羞了不成?”

    王熙凤一路连笑带推的,就将黛玉带回荣禧堂,贾母见了黛玉身着官袍的俏摸样儿,又是跟熙凤连连夸赞,贾瑷也跟着夸了夸,来的众女官们自是应声虫般客套着,黛玉这才有些笑容。紧接着接人的轿子来了,黛玉回首望贾母,就见贾母点头说道:“去吧,去吧,还有你瑷哥哥呢,别怕。”黛玉猛一返回身,抱住外祖母,又是好一番落泪。之后就上了皇姑府的轿子,这一去,人生道路,再不似以前。

    荣宁街上,贾瑷同众女官的车马队伍离去许久,直至晌午,宝玉这才乘车赶了回来,冲进府内贾母大院,看到的是碧纱橱里空荡荡,不由一阵失魂落魄。闯出堂门,一进院一进院的跑着,又是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直闯到南边橘势院里,也只剩下几个粗使丫鬟,竟是连晴雯、紫娟、麝月、金钏,一个都没留下。宝玉跪在地上,无语凝噎。

    却说皇姑府里,黛玉贾瑷各自下了马车,由仆妇们抬着轿子进了角门,一直被抬至水镜斋门前下轿,就见贾瑷近前领路,兄妹二人进了书房,云瓶当即上前来看,一见黛玉,观其身穿官袍,弱不禁风,蔫儿了吧唧的,不禁大失所望。

    美则美矣,可这如何当得起,当日世子那样的夸赞?

    这病蔫蔫的样子,又如何办事当差?

    见云瓶若有微词之态,贾瑷说道:“林姑娘以后跟着我就是,一应日常,皆由我管辖,不必你来担心,自去忙吧。”

    里间皇姑母自罗汉床上起身打个哈欠,就说道:“把人带来,再让我瞧瞧。”

    贾瑷带着林黛玉进了里间,一众女官,见了黛玉,也是大失所望,纷纷交头接耳:“她好小,能行吗?”“她以后能管啥?”

    林黛玉给甄如意行礼参拜,甄如意笑着起身,拉着林黛玉在罗汉床上坐下,伸手又把林黛玉肩膀、胳膊、脸蛋到处拿捏了一遍:“骨相不错,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太瘦了些,以后你来这儿,是打算伺候我,还是伺候他?”甄如意这么问着,把手指向甄瑷。

    林黛玉一脸错愕,呆愣愣地看着皇姑,心中念头百转,回想起先前一众女官对贾瑷毕恭毕敬,心中大呼不妙,以前在贾家,只以为自己与这瑷哥哥,是身份平等的,此时才惊觉,自己小姐变丫头。黛玉心中不由气愤,当即说道:“那还是伺候殿下您吧。”

    甄如意当即哈哈大笑,瞧着贾瑷:“看见了没,人家跟你不亲。”转而又捂着黛玉冰凉凉的手说道:“跟着我也好,那你以后就伺候我看书罢,以你这身子骨,别的也做不成。”黛玉趁机偷看贾瑷,嗔怪了一眼。

    贾瑷却是笑了笑,又问:“她以后住哪儿?”公主笑道:“你这妹妹身子弱,冷不得,就叫她们把隔壁耳房腾出来,里面暖和些,眼下这还得冷几天呢,等天气回暖,再挑别处给她,如何?”

    贾瑷忙点头答应,又带着黛玉去了趟东边儿的惜福轩,进里面,就见紫娟、金钏、麝月、晴雯、雪雁、春纤都在,黛玉不由很是惊喜,心下顿时安全不少,贾瑷就给黛玉说道:“最近我住这儿,离你那里也不算远,妹妹来这儿不必拘束,别累着自己。”黛玉笑着点头,就去抱紫娟雪雁去了。

    她们主仆几人温存了好一会儿,黛玉又返身问贾瑷:“哥哥往日不是天天都回贾家住的吗?”贾瑷说道:“我自是放心不下妹妹的,那里还有心情回去,以后必要每天看着你,给你治病,等哪天你好了,我才好的了。”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一暖,先前的萧索不安,此刻去了大半。

    之后水镜斋耳房打理好了,贾瑷又命雪雁春纤帮忙去给林妹妹收拾床铺,这些丫鬟随了主子过来,自然也就是这里习惯叫的婢从了。之后贾瑷带着昨儿给黛玉拟好的进补方子,去外头抓了药,回来就亲自动手,准备给黛玉攒一副丸药吃着试试。紫鹃看在眼里,免不了又去跟黛玉说。黛玉听了,又是感激。当晚来给贾瑷送晚饭,回去后,就早早的睡了,睡的很沉。() ()

    也许与贾母临别前没见到宝玉,于黛玉而言,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于是那首寄生草的那句“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就在黛玉心内有了别样的共鸣。

    之后的几日新人时光,虽有贾瑷宽纵黛玉,但黛玉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虽是一副袅娜纤细的小衰草样儿,做起事儿来,倒是比谁都认真,来了仅三天,就把水镜斋的十几个书橱分门别类,打理的井井有条,这甄如意与甄瑷看在眼里,不由得也是心疼怜惜。

    又因那日皇姑母来贾家排场甚大,黛玉总以为这皇姑一定生活极尽奢靡,比外祖母家还要冗赘,谁知这皇姑母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倒是与外祖母家日常相当,要说有哪些高过荣国府的,自然是这皇姑府内,规矩比贾府严格,并且人人有事做,开着药厂香厂,显得忙忙碌碌。还有这府院气象,也比贾府恢宏阔绰的多。如丰饶殿、南大广场、五间三起大宫门,以及横亘东西的后罩楼,还有不曾到访的北边园林。黛玉置身此境,更觉自己渺小。平日里不肯多说一句话,生怕说的不合这里的规矩被女官们耻笑,也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怕自己把自己给走丢了,惹她瑷哥哥取笑。

    贾瑷平日却偏偏留意这些,逢个与黛玉共事的就打听黛玉最近如何了。越打听,就越是对黛玉祛魅。越是祛魅,他反而越是喜欢,这种喜欢,没有任何的低三下四。再者在他心里,十二钗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都是要吃喝拉撒的,没必要抱有太多粉饰的幻想。

    且说这日晌午,天朗气清,正逢黛玉来惜福轩看他,他就在黛玉面前打趣儿:“妹妹还真是个稳健的人。”说着就拿起一个木盒子,说道:“这里面是新做的丸药,妹妹每天吃两颗就是,早上一颗,晚上一颗,不可多吃。”黛玉忙答应着,双手托过药盒,将药抱在怀里。

    惹得贾瑷取笑道:“这药就是拿来吃的,妹妹抱那么紧,难不成还不吃了。”

    黛玉这才将药盒子给身后的雪雁塞进怀里。

    之后贾瑷给黛玉看座,就问:“妹妹来了这几日,书房差事办得如何了?”

    黛玉就小声说道:“殿下好像不怎么爱看书。三天就看过两回,加起来怕是不到两个时辰。我平日里都是闲的没事儿找事儿,在那儿怪不好意思的。”

    贾瑷笑道:“妹妹这是闲的发慌了?”

    黛玉点点头:“别人都很忙,我哪里好意思闲着。”

    贾瑷就笑道:“不必死守在那儿,若是没事儿做,不如来找我,正好,我倒是有件事儿,想交给你和晴雯她们办一办。”

    黛玉问:“何事?哥哥说来听听。”

    贾瑷转身去炕桌上,拿来一张昨夜里画来得图纸,说道:“这是西洋书籍装帧法,锁线书脊,牛羊皮封页,早在佛朗机、罗刹国流传开了。好处就是比咱们这边的线装软书,要结实耐用的多,且翻开页面更美观。”

    黛玉本就是极爱书的性子,拿过图纸看了,心中不由暗叹这装帧精巧,难为有人琢磨的出来,于是问:“哥哥能照着图纸造出来吗?”贾瑷点头道:“自是不难,要说麻烦,那也是真麻烦,依目前现有的技术,这类书只能手工制作,且制作流程略略有些繁琐。”

    说着贾瑷就开了一份物料单子,其上有各色纸张、牛羊皮、糯米胶、针线等物,也有一些皮革打磨塑形的小器物。其实手工书这种活计,拿去交给匠人也可以,但贾瑷想让姑娘们放下针线篮子,整点新花样儿,做一份小事业,或许更有益于生活。若是整日憋在内闱,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吃吃睡睡,再围着炕头与针黹女红跑,就算是个身体康健的人,这么憋在内闱,怕是也能憋出心病来。

    总而言之,贾瑷这一世生来就是莫谈国事的命,且这会儿,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他也只想安安分分的,好好研究研究怎么舒舒服服的活着。

    之后贾瑷开了物料单子,就交给下人去采买。当日下午,他就在房里亲自给姑娘们示范手工制书流程。跟着学的有黛玉、晴雯、金钏、麝月,也有一些皇姑府的侍女。

    倘若以后她们工艺娴熟了,就开个造特装书的小作坊,这类书造价成本高昂,肯定不是穷书生们花销的起的,到时候做做刷金书边,再挂个锁,营销营销,就是附庸风雅者们的必备之物了。

    这事儿倒不算他首创,前世那些出版社把书包装营销成奢侈品,都是这么搂钱的。况那些出版社只是机器造,而他这是配享花神庙的仙女们造,这品牌附加值,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了。且皇姑府的花神庙,在京中贵妇圈子里信徒颇多,到时候印点阴骘文,造来特装书,简直堪比赎罪券。

    他房里这晴雯因是个手巧的人,学来倒是极快,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每一个步骤。

    之后姑娘们跟着晴雯反复琢磨,几天时间,就做出十来本。且姑娘们渐渐手熟之后,还会举一反三,把绣女们的工艺点缀在书本上,又整出点别的新花样来。

    却说荣国府那边,贾母因记挂黛玉近况,倒是天天盼着贾瑷回贾家,偏偏就是没个回来的音讯。至于宝玉那日撒了一天的疯,哭了一场,又被大夫治了一顿,现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说来奇怪,荣府近日,每天都有不少文官上门拜访,给林如海哭丧追悼,又问候贾政贾赦,把这荣国府搞得天天都有热闹看。

    这真真是架在火上烤。直把贾家这等旧勋贵台柱子,闹得里外不是人。八公其余六公,为此私下议论纷纷,很是不满贾家现在这等首鼠两端的行径。

    贾瑷这日来贾府,先是在南大厅看了一出《兰台寺哭丧人》大戏,文官们一通摇唇舞舌,把贾政贾赦也演进了阴沟里。

    之后来至贾母院荣庆堂给贾母请了安,贾母忙问:“你妹妹最近可好?”贾瑷笑道:“好着呢。”说着拿出几本姑娘新做的书,贾母看了,直夸黛玉手巧,三春来看了,每人分了一本,也是爱不释手,纷纷询问这书是如何制成。

    贾瑷简要的说了说,这三姊妹里,探春顿觉针线活计也不香了,也跃跃欲试的想学。当天贾瑷吃过饭,说要走,惜春哭着闹着不依。闹得贾瑷也是没法子,只能是把妹妹一并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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