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娘浑浑噩噩地走出宫,无法忘记方才崔停清双眸里的失落。她还是知晓了异样!好在自己坚守,不肯透露半句实情,这些事情,不能由她说出来。

    回到崔府,瑞娘紧张地将宫中的对话告诉卢苒蔚。

    卢苒蔚无助地坐在椅子上,崔伯长握住她发凉的手,宽慰道:“玉君不必担忧,你从始至终都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她也实实在在承认你是她的阿母。你与这个孩子的缘分重,不会因为此事生了嫌隙。”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人还未死了心。”卢苒蔚靠在崔伯长肩膀,“到底是谁利用十多年前的事情搅动上都城风云,此事不容姑息。”

    一声叹息,引起枫和的注意。

    崔停清双手托腮坐在案台旁许久,隔一阵子叹气一声。枫和手中捧着宫女新送来的糕点,一口接着一口吃,挨着崔停清坐下,问她:“瑞娘离开后,小娘子频频叹气,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不过见小娘子不着急,应当不是难事。”

    “枫和逐渐聪明。”崔停清说完,继续叹气。

    “可与我说说?”枫和抿了口茶,“平常都是我给小娘子排忧解难,今日也不例外。”

    “你觉得崔府如何?”

    “挺好的,女君郎君很好!县主也很好!”

    “如果我说,我们以后可能不能与他们住一起了,我或许不是他们的女儿。你在崔府过得这么好,愿意继续跟随我浪迹天涯吗?”崔停清难受地询问枫和。这话音刚落,却见枫和悲不自胜,痛哭流涕。

    崔停清有种单亲家庭带孩子般无助,看着枫和泣涕如雨,心被揪得阵阵发疼。遇到这种事情,该悲伤的应该是她才对吧?苦苦寻觅那么久,终于遇到家人,发自内心接受他们,发现他们并非自己的父母。

    “小娘子,你别伤心,枫和会永远跟随你!”

    另一头,雷内侍神色紧张匆忙来到崔停清住处,说是陛下有请。崔停清闻言,二话不说跟着雷内侍前去。路上阳光明媚却有丝丝凉意,崔停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雷内侍忧心忡忡未曾听到她的动静。

    崔停清快步跳到雷内侍身旁,轻声问道:“雷内侍,你可知陛下为何寻我?”

    雷内侍欲言又止。

    她追问道:“难不成还要将我送去可怕的牢房之中?那处我不喜欢,太冷太潮,也太黑太臭了。”少女的声音有些低沉委屈。

    “崔少卿——”雷内侍终于开口,“这些时日,你是否有事情隐瞒陛下?念你年轻,我不由与你多说两句,陛下最厌恶有人欺瞒她。”

    “谢雷内侍教诲。这几日发生太多事情,我一时招架不住,忘了身份,实着对不住。”

    “与我说对不住无用。陛下心疼你们这些小辈,一会儿见到陛下,切莫记得事事禀报,再说些讨巧的话,陛下不会忍心责罚你的。毕竟,你与宇文郎中有婚约,自个也有才能。”

    心怀感激的崔停清见到女帝,方觉雷内侍说得有些偏差。陛下不需要听她八面玲珑的话,句句直逼她内心深处,欲要挖出她真实想法。崔停清紧张地捏着腿侧的衣裳,腿肚子颤抖不已。

    “回陛下,臣是被瑞王所救。”

    女帝阴沉着脸盯着崔停清,威严压迫,“你被关入地牢,却被瑞王所救?看来朕并未错怪你,你当真与瑞王有勾结!”

    此话一出,听得崔停清倔强抿唇,低垂着脑袋反驳道:“臣并未背叛天邺,背叛陛下。臣自为官起,以天下为己任,铭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臣被贼人拐出大理寺牢房,被人私刑威逼利诱,陛下不下令彻查谁冒用别人,却在此与我纠结此事。臣心凉!”

    看到崔停清脚下滴落的泪珠,女帝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少女终究不是她身边带大的孩子,魄力如初生牛犊,却带着旁人没有的直率天真,妄想与上位者说道理,妄想上位者会同情她的遭遇。

    转念一想,崔停清话中有话,女帝敛起阴郁,放缓声音:“以你所见,朕应当如何做。”

    “臣不敢指使陛下。”崔停清嘟囔道。

    女帝哈哈大笑,似被崔停清的天真逗笑,又似懂得崔停清的圆滑。她笑过后,崔停清只见眼前一抹明黄出现,知道女帝已经走到她跟前。女帝牵起崔停清的手,看到崔停清泪水纵横的容颜,忍俊不禁。

    “旁人被朕训斥两声,怕得双膝跪地俯首求饶。你可倒好,偷偷低着头哭鼻子控诉朕。”说着,女帝从怀中取出手帕为崔停清擦拭脸上的泪水,“欺骗大理寺将你拐出牢房的人,被述怀抓住,经审讯得知,他们以为你是瑞王亲妹,想将你送给瑞王讨赏罢了。”

    “可是,瑞王不是——”崔停清的话忽然一滞。

    瑞王是先皇的孩子,如有亲妹丢失,那属于公主失踪,宫中怎会无人知晓?

    “他要寻的并非自己的亲妹,而是亲生女儿。”女帝的声音犹如晴天惊雷,崔停清错愕看向女帝,努了努嘴,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那臣真实身份是什么?”

    如果是瑞王的亲生女儿,为何瑞王救了她之后不直接说。先前茶馆相见,瑞王似乎说,他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也喜爱破案。

    张从谨从外面走进来,走进来之时手中还小心翼翼抱着几幅画卷。画卷一一被挂在墙上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模样,画卷中的女子会骑马射箭、会摘花赏月、会娴静。

    崔停清看着画卷中的女子,似乎有些熟悉感觉。女帝怀念看向画卷的女子,道:“她是朕的表妹,自幼在朕家中长大,朕待她如亲妹妹。她是个很好的女娘,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不该爱的人。

    朕恨她做事不顾及家族,看到她哭哭啼啼与朕诉情时,朕心软了。帮助她与那人在一起,但那个人,从头到尾站在朕的对立面。朕后悔了,想要杀了那个人呢,可不忍破坏她的幸福,一直容忍着。

    有次朕外出,她得知她的夫君埋伏朕所经过之路。为了救朕,她不顾十月怀胎即将临产,坐马车前来拦路。可惜她此生单纯,以为有自己在,她的夫君会手下留情,她低估那人对权力的渴望。

    对方下死手,朕的人拼死反抗。她为了救朕,瘦弱的身躯挡在朕的面前,也抵挡不住混乱,我们一起摔落山崖。奄奄一息时,她竟让朕替她剖腹取出孩子,她说不能一尸两命,孩子是无辜的。

    她那么怕疼,那天一声不吭。朕的匕首头一回沾染人血,是朕妹妹的血!临终前她悔恨识人不清,一意孤行。朕抱着孩子找到卢使相,卢使相二话不说明白朕的意思,从此卢使相喜得二女。”

    听完整个故事,崔停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帝,“此事,与瑞王有何关系?难不成,她的夫君,便是瑞王?”

    “许是那些人认错人了。”女帝久久不能平复情绪,“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崔停清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问不出口,于是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今日回大理寺牢房中待着,等朕彻查瑞王一事发现与你无关,自会赦免你。”

    就这样,崔停清又一次出现在牢房之中。

    她独自一人出现在牢房中很是不适应,闻讯而来的三小官跑来和崔停清说话,一是想让她想开些,二是想看看她恢复如何,三是想替她跑腿洗清冤屈。崔停清拒绝他们的好意,不忍心将他们牵扯入局,破坏他们原有的平静生活。

    该透露的东西,她有意无意地向宇文柏、宇文祥赟、雷内侍以及赖承俊等人透露,他们会顺藤摸瓜地找到她想知道的事情。

    耳边清静不到一个时辰,崔停清又听到有人找她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到玉树临风的山君出现在牢房门口处,与这昏暗阴冷的牢房格格不入。

    待小吏把门打开,山君跨步进去,眼底尽是心疼地看着崔停清。山君身后的随从给小吏塞了把铜钱,“这点小钱请诸位差爷吃个酒,容我等安静地说个话。”

    小吏顿时觉得手中的铜钱烫手,他们听上头的人交代过,以后谁要来探看崔少卿都要警惕一二,避免二次发生那事。可是,看着崔少卿似乎认识他们,他极度想要这个钱!

    “你瞧我家郎君与崔少卿相识,莫要担心。”随从又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塞给小吏,小吏犹豫一会直接离开,离开前还说了只有一刻钟时间探看。

    随从守在门口,山君上下仔细看了遍崔停清,发现她除了面色不好,似乎没有受伤。山君问她:“你当真与瑞王合谋?”

    “你——”崔停清狐疑看着山君,“何出此言?再者,此事与你何干?”

    山君着急,“你若想出去,我可以派人救你。”

    “你我之间非亲非故毫无关系,你要冒险劫狱?”崔停清震惊了。自认识山君以来,总觉得山君是个温文尔雅有睿智之人,怎么会如此鲁莽。

    “怎么没有关系!”山君压低声音喊道,“你是我的阿妹!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崔停清左看看山君,右看看山君,看得出来山君比她大几岁,但长相与画卷中的女子毫不相干。按照年龄推断,山君也不像是她同父同母的阿姊。

    怎么现在到处都是上杆子认亲人的人啊!

    见崔停清不信,山君倒不心急,只是交代:“瑞王不值得合作,此人阴险狡诈,小黠大痴,莫要上当。他所有行踪皆被内推府知晓,连同招兵买马冶炼兵器这等隐蔽之事,也被不良人传至宫中,不出月余,定会被以谋反之罪抓获。”

    “你真的只是个普通药铺掌柜?”崔停清开始怀疑山君的身份,目光落在山君的脖颈之处,衣衫遮掩脖颈,却角度恰好让崔停清发现,山君并非男子,她无男子该有的喉结。

    “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我都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阿姊。我费了十多年寻找到你,只愿我成大事之时,还有亲人陪伴左右。”山君直勾勾盯着崔停清,“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崔停清沉默无语。

    “我要给阿父阿母报仇。”

    —— * ——

    走出大理寺,山君身后的随从忍不住开口道:“阿郎,你不该将计划告诉她。她尚未接受你们的关系,怎能如此轻易告诉她!”

    “知晓便知晓,届时派人跟踪她,便能令我等将计就计,说不定可以事半功倍。”山君骑上马,胸有成竹地看了眼大理寺的牌匾,似要通过牌匾看到崔停清般。

    她承认,她的这个妹妹很聪明,但终究年纪小,向来破案之时顺风顺水,从未真正与人钩心斗角,识不破局中局,是正常之事,就像识不破瑞王的计中计般。

    “原来阿郎是这般计划!”随从恍然大悟,心底更加钦佩。

    躺在牢房简陋床上的崔停清望着头顶上的屋顶,一抹阳光照射进来,能看到空气中的絮状物。她静下心来复盘经历的一切,仿佛人生轨迹是被人设定好的那般,无数人前来干扰她的生活。

    顾远山每天都会来崔停清这里,告诉她外面发生的事情。崔停清悠闲地吃着顾远山弄来的食物,听到顾远山说有军队集结城外,她开口确认:“宁镇北前去平反叛乱?”

    闻言,顾远山双眼放光,“崔少卿如何得知?”

    崔停清摇摇头。

    再过几日,顾远山又来道:“瑞王被捕,正押送回上都城呢。”

    一切如山君所说,崔停清的心沉了沉,这个山君到底是什么人?她眼眸垂下,对顾远山招了招手,附耳说道:“拜托你去帮我请卢使相来一趟,告诉她我有事相问,切记让她别被人跟踪了。”

    “现在?”

    崔停清点点头。

    顾远山面露难色,“今日我去打听消息时,看到卢使相和寿安县主同乘一辆马车往城外驶去。”

    听到这,崔停清猛地想起来,她们去城外做甚。她尴尬地笑了笑,“这牢房不太好,没笔墨给我记事,我把这茬给忘了。那就去请崔尚书吧。”

    刚说完,她心生烦躁,“罢了罢了,不说了吧。反正我在此处不愁吃穿,外边发生什么事情与我无关。”

    “这段时间感觉你很是颓靡,”顾远山接话,“不像是你。”

    “如果你是我,估计与我反应差不多吧。”崔停清的手支在膝盖上,托腮无神地盯着顾远山身后的墙壁。

    顾远山正要说些什么,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是宇文柏和身穿宫中内侍服的阴柔男子。雷内侍眉目慈祥,手中的圣旨打开,宣读释放崔停清的圣意。

    原来瑞王被捕,搜索家中文书与审讯身旁之人,皆找不到崔停清与其合谋证据。此案由宇文柏亲自主持,效率极高。这些日子宇文柏为崔停清,到处奔波。催着女帝下圣旨,拉着雷内侍不停歇地赶到大理寺,他害怕崔停清多待一天,就多难受一天。

    崔停清双眸看向宇文柏,心中暖意阵阵涌动。宇文柏奔波数日,顾不上仪容仪表,面上的胡子长出来,倒显得有几分成熟。她在宇文柏的搀扶下起身,谢过雷内侍后,雷内侍欲要转身离开,看到顾远山还怔神像木棍般碍眼,将其招呼离开。

    宇文柏牵着崔停清的手,跟在他们身后一同离开地牢。外面的阳光刺眼,还有些暖和,不少花骨朵在葱葱郁郁之中。崔停清坐在宇文府的马车,有些恍惚。宇文柏问:“先回崔府洗漱一番?”

    回崔府?她如今已知自己的身份,面对卢冉蔚崔思岑等人有些不自在。可除了崔府,她在上都城没有自己的家——

    “不去崔府。”她把要去的地方告诉宇文柏,“到这儿吧。”

    满脸疑惑的宇文柏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吩咐车夫去崔停清想去的地方。看到宇文柏的反应,崔停清猜想宇文柏还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他还会这般对自己吗?

    不过,哪怕不是卢使相的亲生女儿,以她生母的身份,女帝要是真的看好宇文柏,应当也不会让宇文柏解除婚姻。

    注意到崔停清的异样,宇文柏心中有疑惑,默默为崔停清递上茶。他道:“你与卢使相吵架了?”

    “吵架倒好,可惜不是。陛下与我说,他们并非我亲生父母。”崔停清似被打开话匣子,憋了这么久第一次与人诉说内心,“当我看到我生母的画像时,总感觉这个世界假得紧。如今千万家,无我那盏灯,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

    “这算是个好消息。”宇文柏伸手轻轻擦拭崔停清流下的泪,“你与瑞王毫无关系,不用担心崔、卢两家受你连累,不用害怕好友因你锒铛入狱。他们本比你早知你的真实身份,却在你危难之际处处帮助你,为你筹划未来,许是将你当成亲生女儿。

    倘若真的在意,直接问清楚,好过独自一人舔舐伤口,忍受漫长疼痛。你可知,此次我前去调查瑞王的案子,没有他们的协助,我很难这么短时间内查清。他们为了你,付出也不少。”宇文柏温声道,顺其自然地将崔停清揽入怀中。

    稳下情绪,崔停清用帕子擦拭眼泪,马车缓缓停下。掀起车帘,在宇文柏的搀扶下,崔停清跃下马车,敲起院子的门。不多时,梁岩开门探头而出,看到双眼通红的崔停清与清风朗月的宇文柏,他猛地关起门。

    宇文柏皱眉盯着紧闭的门,“你不是说此处是你的私宅吗?方才我怎么看到梁岩开门,你们——”

    “梁岩?”崔停清挑眉,“你认识他?”

    “金吾卫上将军之外甥,也在金吾卫之中有小小官职,见过数面,点头之交罢了。”宇文柏解释完,双眼锁住崔停清,“该你解释了。”

    “说起来我也好奇,金吾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潜伏在我身旁,目的是何。”崔停清道。

    院内的梁岩着急地跑到屋子里,冲着屋内一群糙汉说道:“你们快从后门离开,崔停清她回来了!”

    声音一落,梁岩眨眼之间,眼前一群糙汉不见踪迹,唯有一个个茶盏泄密。梁岩手忙脚乱地收拾,而院子外,宇文柏抱着崔停清跳进院子,将梁岩的异常举动抓个正着。

    崔停清歪头笑道:“呀!家中有客人呐?”

    梁岩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崔少卿这么快就从大理寺回来了,我,我就不叨扰了。这里我收拾好了,我先离开了。”说着,他脚底抹油,就要往外跑去,被宇文柏一把抓住肩膀。

    他下意识地进行反击,两个人很快过了数招,屋内似乎有些狭窄,不够他们施展,打着打着打到院子里。崔停清看见宇文柏武艺更胜一筹,便放心往屋子里看,推开门走到内院,发现几处可疑的脚印和后门未从内关的样子,知晓客人已离开。

    她趁此时间到处转悠,确定家中只有梁岩生活过的痕迹。既然如此,那她高低要审问梁岩,为何处心积虑来到自己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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