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岩紧张地扣着脚板,眼神四处躲闪。他武艺不精,被宇文柏拿下,紧紧绑在椅子上,动弹不了半分,只能任由崔停清打量。他怎么能想到,崔停清如此生猛,竟然直接将宇文柏带到外院。

    “阿——”梁岩话还未说出来,宇文柏眼睛视线轻飘飘落在梁岩身上,似意责怪,凭什么喊她阿清。

    嘿!居然是个醋坛子!

    “你一个金吾卫上将军楚鹏宁的外甥,也算是金吾卫一员,处心积虑接近我,有何贵干?”崔停清大大咧咧坐在梁岩面前,身上衣裳微脏,不影响她传达出来的压迫感。

    这段时间她成长极快,破案审讯皆有宇文柏的影子。倒不是说宇文柏在推理破案中有多厉害,而是他浑身散发的气息,是崔停清值得学习的,只是现在崔停清青之于蓝而胜于蓝——生人勿近、闲人勿扰、言所为真、假必看破。

    崔停清跷起二郎腿,自然地从小腿拔出匕首,匕首寒光闪过梁岩的眼睛,梁岩的心提到嗓子眼。看起来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娘,想不到竟然敢舞刀弄枪!

    藏在小腿的匕首,是崔思岑赠予且教的,崔停清将梁岩的反应尽收眼底,暗暗感谢崔思岑的礼物。

    “我,我哪儿是处心积虑接近你?”梁岩脸上写满震惊,“当初救我之时,我从未说过我是什么身份,皆是崔小娘子与你的小侍女幻想,万般无奈之下,为保命我才顺水推舟。还请崔小娘子莫要侮蔑我……”

    说得极为委屈。

    被他这么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吼了两句,崔停清不免心中对那段记忆产生怀疑。当时崔停清是利用宇文柏的暗卫救下梁岩,宇文柏通过暗卫知晓此事。宇文柏以为,救过了便是救过了,从未想过还有隐瞒身份这一出,后面感觉擅自派暗卫保护崔停清,有种监视崔停清的错觉,暗地又将暗卫撤走,更不知后续发生的事情。

    崔停清气笑了,“当时追杀你的人,全部手握金吾卫武器,你开口便是‘你是多管闲事之人,还是也想把我抓起来当奴隶’,难不成不是故意引诱我想偏?对了,你还说过,‘我一无所有,你能图我什么?唯有,唯有这身皮囊’。嗯?”

    末字微挑,梁岩心头一紧,宇文柏杀气一出。

    什么?她记忆如此好?竟能把他所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时隔数月,说出毫无差别!

    “在外面,身份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我当时不知你是敌是友,又是被人追杀,说个谎言自保又怎么啦?”梁岩倔强说道。

    宇文柏气笑了,“哟!那你死皮赖脸住进这个院子,又是为何?别与我说,为了疗伤不被家中人担忧!”

    臭小子,我都没有你会!宇文柏怒瞪梁岩,这般似乎能剥开梁岩虚伪的外表。

    编不下去了,梁岩抿紧嘴巴不吭一声。崔停清走到桌案旁的篮子边上,低头看了眼上面的茶盏,“今日楚将军过来,与你商议什么,如实招来,看你潜伏在我身边,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情,便饶了你。”

    嗯?可恶,又被她看出来了!

    “求求你了,”梁岩忽改战略,泪眼汪汪看向崔停清,“楚将军来与我商议,让我回金吾卫之事,别无他事。”

    见状,宇文柏注意崔停清的动静,错身挡住梁岩的花招,对上崔停清好奇的脸,眼神示意崔停清看向院子的大门,似有影影绰绰。方才动静有些大,引来周围邻里扒门缝探看。

    经过宇文柏打扰,梁岩酝酿许久的情绪土崩瓦解,正愁着如何脱身,忽然寒光一闪而过,身上的绑绳松了下来。崔停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走吧,带我去见楚将军,我倒要看看,他让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到底为何事。”

    “那个——”梁岩有些犹豫。

    宇文柏道:“阿清,不急于这一时。既要见客,咱不能失了礼数,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们提些东西,前去楚府。梁兄,楚将军那边,劳烦你前去提前说此事,别让我等跑空了,是不?”

    梁岩木讷地点点头。

    —— * ——

    外院不能住,宇文府不能去,崔府——

    崔停清抬头看着崔府的牌匾,门边站着的守门小厮一眼看出崔停清,忙跑进府里通报。顿时府中炸开了锅,卢苒蔚、崔伯长等人跑到府门外,看到崔停清呆呆站在府门外。

    卢苒蔚走下阶梯,笑得依旧温柔,“阿清,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家门?呆呆站在此处,恍惚模样,被这些日子的事情吓坏了吧?”说着,卢苒蔚握住崔停清发凉的手,心疼满眼皆是。

    见卢苒蔚的神情,崔停清隐约觉得卢苒蔚知晓自己已明白身世之事。崔停清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木头木脑地跟着卢苒蔚走进崔府。崔伯长则前去谢过宇文柏,寒暄几句,便回府邸。

    府里的侍女为崔停清备好洗澡水,卢苒蔚让崔停清先去洗漱,瑞娘在厨房忙前忙后。泡在浴桶之中,崔停清长长叹息一声,疲惫地趴在浴桶上。枫和为她洗浴,热水从她肩膀滑下,暖暖的,和牢房的阴冷天差地别。

    枫和心情极好,哼起小曲,细指力道适中地捏在崔停清肩膀。她问道:“小娘子,你这算是彻底被释放了吗?”

    “嗯,陛下的圣旨已下放。”崔停清歪过头,手中水瓢热水阵阵覆盖脖颈,“只怕我的暂代大理寺少卿一职,会因瑞王一事没了。”说到这里,她似松了口气又似不甘心,“没了便没了吧,权当此案的奖励,好好休息一阵子。”

    “如此也好,小娘子自从来到上都城,整日忙得不见人影,哪怕之前的一月休息,也忙得找不着人。我可太想念和小娘子无事窝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啦!马上初夏,很快就能吃到百果雪,上都城的百果雪应该很多吧?”

    想到百果雪,枫和嘴巴咂吧回味。百果雪的做法极为简单,但取材极贵,新鲜果子放置碗中,上盖碎冰屑,新鲜果子压汁浇上,入口绵密充满果味还能消暑,枫和可爱吃了。可惜,当初崔停清俸禄不多,每年夏日最多能吃三次。如今崔府不差钱,这些吃食应该不缺吧?

    “真是个大馋丫头。”崔停清笑了笑。

    旋即想到明日要去见楚鹏宁的事情,崔停清让枫和准备些许礼品。

    看到枫和前来找管家讨要支出,卢苒蔚不由多问一句,发现是崔停清明日有约。卢苒蔚来到崔停清院子之中,示意身后的侍女守在院子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听到侍女传话,说是卢苒蔚到了。崔停清不觉得有意外,她未让枫和隐瞒礼品一事,卢苒蔚会来,意料之中。

    “阿母,你来可是要问我,为何要准备礼品?”崔停清见卢苒蔚点头,她继续说道:“明日我要去金吾卫上将军楚鹏宁楚府一趟,心中有些事情不知晓,想要知道答案。”

    卢苒蔚犹豫,“是因外院那个小儿?”

    崔停清点点头。她未曾对卢苒蔚隐瞒任何事情,包括外院梁岩。

    “陛下派人给阿母传话,说你已知晓你的身世。”卢苒蔚道,“但是你并不知道你阿母身份吧?陛下不可能与你说得清清楚楚,你虽弄懂当朝官员关系谱,但不知十多年前的事情。”

    这是要与她说清楚?崔停清杏眼清澈望着卢苒蔚,轻声细语道:“阿母忽然提到此事,难不成因为楚将军与我生母有联系?”

    “正是。你的生母表兄是楚将军,两家关系极好,你生母的阿母曾在楚家困难之时帮过他们。他,是你如今在世上唯有的亲人。去瞧瞧也是极好的,方才阿母看到枫和为你准备的礼品不太妥当,我命人再给你准备了旁的东西。”

    “你们都知晓事情真相,为何苦苦隐瞒我至此?”

    卢苒蔚沉默片刻,“旁人为何隐瞒我不知,但我与陛下隐瞒,是担忧你多思多虑,在崔家住得不安心。你因你生母的缘故,得以活下来,但你生父一族,因犯了大罪,上至八十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无一活口。”

    崔停清抿紧红唇,垂下脑袋露出雪白的脖颈,轻轻打了个喷嚏。她仔细想了下,回道:“幸得阿母照料,只是如今知晓自己身世,无颜留在崔府。”

    “你这孩子胡乱说些什么话?”卢苒蔚着急了,“你是我的孩子,住在崔府又如何?是我不尽心,不慎将你弄丢数年,又因你身世特殊,我等被居心不良之人苦苦纠缠,无法脱身将你带回,令你受苦。如若因此事埋怨阿母,也要给阿母补偿的机会,啊?”

    句句真心,字字真切。

    崔停清迟疑地迎上卢苒蔚的目光,她渴望家人温暖多年,初入崔府不觉不适,卢苒蔚和崔伯长给了不少关爱她。她忽觉眼睛痒痒,不知不觉流下泪水。卢苒蔚见状,吓跑了一魂两魄。

    “阿清,你这是——”

    崔停清抱住卢苒蔚,“阿母不曾亏欠我。我略有耳闻当年你们的险境,瑞娘是阿母心腹,伴我长大,教我礼数知识,已是吾幸,岂会埋怨阿母?”

    “你与你生母一样良善。”卢苒蔚回忆,被崔停清动容的哭声带动流泪。

    翌日,崔府的马车停在楚府门前。

    大抵寻常武将家中都是这般,入门的庭院左右摆放练武所用物品,花花草草少之又少。崔停清跟着楚府管家走到会客厅堂,不等她仔细打量,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快速逼近自己。

    四目相对,崔停清对楚鹏宁行礼。这头刚低下,见一双大手轻托自己的手,崔停清狐疑抬头,惊见猛男落泪。

    络腮胡子挡不住他情凄意切,他心酸地说道:“你长这么大了?这是你我初见,来,这个送给你。”说罢,他从身后侍从的托盘中抓起一块上好玉佩,塞给崔停清。

    见崔停清呆愣,楚鹏宁声如洪钟地问道:“哎呀!你怎么傻愣愣的?别不好意思收礼,吾乃舅舅!表舅,也是舅呐!”

    玉佩冰凉,落在崔停清手中,崔停清握着玉佩,欲要退给楚鹏宁,吓得楚鹏宁连连后退,“给你的,你便收下!你活着,已是大幸之事!”

    “谢,谢过舅舅。”

    少女声音清脆柔和,听得楚鹏宁又是一顿泫然泪下,仿佛瞬间将他拉回年少时候,那个少女脆生生喊他阿兄,为他出气,鼓舞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军营每年都能收到她送来的东西。

    可惜,得知她成亲,他回不去;得知她有孕,他没见到孩子;得知她死了,却亲手为她报仇,斩了已辜负她的意中人。

    “舅舅,我阿母卢使相说,我在世间除了你,已无亲人。”崔停清望向楚鹏宁,眼睁睁看着他用手帕擦拭眼泪,硕大的手握手帕,手帕小小的有几分可爱。楚鹏宁闻言,红着眼睛看向崔停清,认真点头。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我那天降的外甥女今日到府上叙旧,你们都一一瞒着我,是怕我把外甥女生吞了不成?”

    一道橘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崔停清眼前,女娘动作利索,率先看到楚鹏宁哭得通红的双眼,扑哧笑了声,“哟!我们家将军竟然哭鼻子了?”说着,她又看向崔停清,“你便是我那天降的外甥女吧?快来让舅母瞧瞧。”

    舅母笑吟吟地拉着崔停清仔细打量,“真真好看!出落于她一般好看!”

    “舅,舅母——”崔停清被舅母的自来熟弄得有些不自在,“见过舅母。舅母认识我生母?”

    “自然认识,小时不打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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