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对话如无说明均为英语)

    远在大洋彼岸的德内尔见不到养子已经习惯的泥浆,月份的华盛顿秋高气爽,若无阴雨,可称得上是难得的好时候了。

    老杜瓦穿着一身松垮的旧套装,站在白宫前的草坪上等待德内尔:“我没想到你会穿一身旧军装来白宫。”

    “这失礼吗?”

    德内尔有些不安地摘下没有任何标识的平顶帽,低头打量自己的着装,却被杜瓦微笑着制止了:“没有,没有,我甚至感觉这身蓝的更衬你的身板,但趁这段时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穿这身吗?”

    “你告诉我总统是一个很随意的人,让我穿得舒服点。”

    老杜瓦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所谓的‘穿舒服点’就是指穿旧军装?”

    “我总不能穿邮局的工作服来见总统。”见自己的老战友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穿便装,德内尔再次解释道,“我没有便装。”

    老杜瓦了然地点头,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两人便一块踩着青草散步一样不急不慢地向白宫走去:“来美国来得急,没带啊?”

    “没有。”

    在得知德内尔过去二十年的穿衣全靠邮局发的工作服,以及从部队里拿回来的四五件衬衣衬裤和背心之后,老杜瓦一时震撼地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表示:“既然这样,等谈话结束,我就和你去裁缝铺子里订个一两件。”

    “还是去成衣铺子吧,裁缝铺子我可消费不起。”德内尔毫不在意地揭露出自己的窘迫处境,“我现在全部身家只有不到一千法郎,只相当于多美元,要不是工作忙得要命,我都想进福特公司拧两天螺丝赚点外快——免得连小费都付不起。”

    “什么小费能要一美元啊。”老杜瓦摇头不已,“不过你手头确实太拮据了,是不是自从你撤到英国就再也没领过军饷?”

    “是这样的,国难当头,能省就省吧。反正我吃穿用度都能在军队解决,也用不着薪水。‘要把每一个钢镚都变成为盟军烈士复仇的子弹’。”

    “你怎么换成伦敦口音了?这话是别人说的?”

    “是菲茨伯爵说的,他是威尔士同乡团的一个营长,儿子牺牲在阿拉斯了。”

    “哦……”作为一个父亲,老杜瓦立刻理解了菲茨的心情,“真是太不幸了。”

    两人一直闲聊着,直到他们看到总统夫人正满面春风地站在白宫回廊的栏杆旁向两人挥手。

    两人立刻挥手致意,接着便听闻总统夫人用不太淑女的高嗓门对他们喊道:“早啊,先生们!”

    “您早,夫人!”

    两人立刻加快了脚步,以免总统夫妇久等。等他们走到门厅前的时候,才发现总统本人居然也在走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这也是德内尔第一次见到罗斯福本人,他的步伐立刻不受控制地转为正步,拐带着老杜瓦都开始不由自主地踏步,他俩的表现一下子就把总统夫妇逗笑了。

    “不必如此拘束,戴泽南将军。”罗斯福总统制止了德内尔的敬礼,并向他伸出了手,“这不是一次正式的外交会晤,您和杜瓦都是罗斯福夫妇的客人,而非美国总统夫妇的客人。”

    “不胜荣幸,罗斯福先生。”尽管换成了更为随意的称呼,但德内尔在礼节上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为了显示尊重,他大幅度弯腰同坐在轮椅上的罗斯福握手,以至于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觐见君主一般。

    罗斯福无奈地朝议员老杜瓦笑笑,老杜瓦则朝总统做了个鬼脸。

    几人寒暄了几句,罗斯福便请埃莉诺夫人将自己推到位于白宫一楼西南的椭圆形办公室中招待两位客人,老杜瓦闻言立刻起身绅士地为埃莉诺代劳。一路上,罗斯福和老杜瓦时常为德内尔介绍他们经过的办公室的职能,合众国的权力中心就这样展示在德内尔的面前。

    只是德内尔早就过了会为这些事而心情激动的年龄了,他平静地观察环境,不时称赞两位政治家的妙语,倒真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将军。

    只是这位“将军”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昭示身份的标志物,德内尔把旧军服上的各种配饰(除了实在不好拆的战伤绶带)都拆了个干净,就像退役了一般。

    几人来到椭圆形办公室后,白宫的侍者为他们送上了茶叶,在寒暄过程中,罗斯福主动提议给德内尔表演个小把戏。德内尔欣然同意了,于是罗斯福便问道:“您是从纽约乘火车来华盛顿的吧?”

    “没错。”

    “那我想,您中途应该停靠过纽瓦克、门多帕克、特伦顿、费城、威明顿、巴尔的摩,然后才到华盛顿特区。”

    这已经不是罗斯福第一次展示他对全美铁路运输系统的熟稔了,老杜瓦和埃莉诺都笑着看向德内尔,准备给他递上一张美国铁路地图,来向他展示罗斯福思维的敏捷和对总统事务的尽心尽责。但是他们却出乎意料地看到德内尔沉思片刻,然后平静地称赞罗斯福道:“完全正确,罗斯福先生,您的记忆里果然出众。”() ()

    罗斯福的自信转变为惊讶,一旁的老杜瓦也非常吃惊:“喂喂喂,阿让,你是怎么记住的?”

    “我当然不可能罗斯福先生那样熟知美国的铁路系统,但记住自己走过的路已经是我的职业习惯了。”德内尔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表情,“我干了二十年邮递员。”

    “哦吼。”埃莉诺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富兰克林这次可是遇着行家了。”

    罗斯福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摆出了一副“我认输”的架势。

    接下来几人就围绕着德内尔的邮递员生涯开始闲聊,德内尔介绍了自己所在的CH邮局的种种业务,以及自己战前的日常工作。总统夫妇对他的描述很感兴趣,不断向他提出问题,而德内尔也不厌其烦地回答,直到埃莉诺夫人因同劳工部长伯金丝的约定而不得不中途告退。

    在埃莉诺夫人走后,罗斯福总统显然想用总结性的感慨终结这个话题:“多么美好的战前生活啊,不过在摧毁辣脆德国之后,您可能就没法隐居了——相信这次法国政府绝不会再错失您这样一个出色的将军了。”

    “战后的事,战后再去想吧。”德内尔礼貌地笑笑。

    “确实,现在的局势实在是麻烦。就在一周前,我们的驱逐舰已经在大西洋上同德国人的潜艇交过手了。金上将和我汇报说,这不是摩擦,而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德国人毫不留情地向我们的驱逐舰打了鱼雷,我们也毫不留情地回敬了深水炸弹,没有伤亡单纯是因为运气好,而不是因为双方的克制。”

    “德国人显然不准备尊重您提出的‘中立水域’。”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罗斯福微微摇头,继续用学者般儒雅的语气描述着当下的情况,“在那次交锋之后,海军报告发现德国潜艇活动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有可能是希特勒退缩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德国人在发现美国海军是动真格的之后,就提高了警惕。”

    罗斯福肯定了德内尔的猜测:“金上将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是后者还好,要是前者那可就糟糕了。虽然我们都知道美国早晚会参战,但合众国是民主国家,在我国遭遇袭击或国会确信敌人有袭击我国之意图前,爱好和平的人民不会允许我国投入战争。”

    “我能理解您的担忧,辣脆德国的实力与日俱增,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等苏联崩溃,一切就太晚了。”

    “说到苏联崩溃,您觉得斯大林还能顶住吗?”

    “我殷切地盼望布尔什维克能够再次力挽狂澜,但目前的情况很难称得上是乐观。”

    “我听说您的儿子在俄国作战,您和他联系过吗?他对俄军持什么看法?”

    “我没有和他联系过,但我们在苏联的军事代表皮埃尔·比约特上尉对苏军的战斗意志评价极高,比约特认为苏军官兵的战斗精神并不亚于上次战争中的法军官兵。”德内尔称赞过俄军的斗志后,继续说道,“因此民族委员会认为,自由法国应尽最大努力向苏联提供援助。”

    这并不是事实,自由法国实际上持的是观望态度,但却希望美国加大对苏联的援助,所以德内尔面对罗斯福只能说瞎话,毕竟他总不能诚实地回答:“我们不准备给武器,但我们希望你们能给。”

    德内尔并非不尊重罗斯福,但外交就是外交,即使罗斯福早就通过老杜瓦一再强调,他希望同德内尔先交个朋友,然而他终究是美国的总统。只是此时的德内尔也没有多少愧疚,因为他也的确认为,加大对苏联的援助对美国也有利。

    毕竟苏德战场才是决定性的战场。

    “为什么呢?”

    “从来没有一场对陆上强国的战争是靠封锁取胜的,只有彻底摧毁德国陆军,才能摧毁辣脆德国。”德内尔为罗斯福总统解释道,“就像拿破仑真正败于侵俄战争,而非特拉法尔加海战。”

    “但我听说上次大战时德国陆军就没有完全失败。”

    “其实他们的确完全失败了,罗斯福先生,所谓‘背后一刀’仅仅是德国右翼的宣传罢了。”德内尔以确信无疑的语气回答罗斯福的质疑,“德国防线已经土崩瓦解,士气也彻底崩溃,而协约国军队特别是美国军队却兵强马壮、斗志昂扬,即使他们不投降,我们也能在年月前打进柏林。”

    “毫无疑问,富兰克林。”老杜瓦忆及往事同样意气风发,“我们能做到。”

    “那真是极好的。”罗斯福称赞过老杜瓦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德内尔,“话说回来,戴泽南将军现在穿的就是那时法国的军服吧?”

    “确实如此。”德内尔不得不再次解释自己的着装,“杜瓦说私人造访白宫最好不要穿的太正式,可我除了军服外实在是没有其他衣服穿。”

    老杜瓦也在一旁吐槽:“我们这位可敬的将军穷得都快需要救济署的帮助了。”

    罗斯福忍不住笑了:“这太不应该了,霞飞将军还说过两天要请他去试车场看坦克,哪能白请顾问不付薪水呢?戴泽南将军,您得向他开个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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