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尔通过头顶的后视镜瞥到了敌机模糊的影子,像是在餐盘里爬行的苍蝇一样恶心,不过他暂时无法确定德国佬是冲谁来的。

    来攻击他跟僚机?那就要面对架伊尔-堪称凶狠的火力。攻击伊尔-?那就要面对他和僚机灵活的截击。无论如何,敌寡我众,他们这一团刺猬并不好下手。

    说不定德国人干脆知难而退了呢?

    但德国人那更加尖锐的引擎声越来越大,显然是不甘心就此罢手。看来这俩德国佬要么是高手要么是愣头青,但能放出来巡航的飞行员怎么可能是后者呢?

    罗贝尔感觉自己手套里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了。

    “敌机靠近!大角度俯冲!”德卡斯特罗在右侧提醒他。

    “稳住,不要现在就开始乱扭!”

    过早机动只会浪费能量,降低航速,反而会使吃炮弹的风险增大。

    回头望去,左侧的伊尔-们也是如此,他们继续飞行,稳若群山。

    终于,罗贝尔确定了德国人的打击目标:“冲我们来了!准备!右转!”

    在他猛拉操纵杆右转的同时,一串炽热的弹头便贴着罗贝尔机身左侧划过,两条轨迹不同的曳光弹显示出,两架德机都是冲他来的。尽管没能击中他,但两机并不恋战,直接利用能量优势拉升扬长而去,轻松地避开了伊尔-打出的炮弹。

    真是奇怪!罗贝尔冒出一头冷汗的同时忍不住思量:两个德国佬明明有技术,却选择了相当保守的打法,只攻击了自己一人。不过无论如何,躲避开德国佬的这一次攻击后,罗贝尔带着僚机同伊尔-们重组了编队,准备迎接德国人的下一次攻击。

    五分钟后,下次攻击来了——德国人这次还是出乎意料的只盯着罗贝尔打,只是又让他险之又险地躲过去了。

    现在就算罗贝尔再迟钝,也能看出这俩德国佬就是在针对自己。

    “他们老盯着你打呀!怕不是那个鸟王牌的朋友来寻仇了!”德卡斯特罗也觉出不对味了。

    “这是好事!”罗贝尔用袖子抹去了头上的汗珠,“他们都是硬茬子,你们恐怕应付不来!”

    “向团长求援吧,号!”

    罗贝尔没有犹豫,立刻调整频率,向团部简明扼要地报告了自己的位置和情况。守在电台前的李尔斯维克受到消息,立即安排一中队中队长斯捷潘带队升空接应。

    只是斯捷潘到达罗贝尔这里至少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足够那俩德国人对罗贝尔倾泻掉所有子弹了。但援军的接应依然很重要,因为万一德国人也叫了帮手,罗贝尔可没能力应付那么多人。

    想到这里,罗贝尔看了一眼身后,德国佬已经飞到了比己方高一千多米的高度上,俨然准备好下一次攻击了。

    两分钟后,罗贝尔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德国佬的下一次攻击。但德国佬这次比上次更加精明,两架敌机选择分别向罗贝尔的左右两侧打提前量,要不是罗贝尔碰巧做了个桶滚、没有偏离航线太远,恐怕现在已经入土了。

    “我成他妈的斗牛士了!”

    他的挡风玻璃被打破了一块大窟窿,冷风一吹,罗贝尔只觉被冷汗濡湿的衣领冰冷刺骨,这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正当他抓紧深呼吸平复心情,而后谋划下一次该在这场赌命的戏码里做出怎样的选择时,他的电台中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声音。他急忙松开控油门的左手,将电台拧至公共频段,然后那模糊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正在用惨不忍睹的法语建议,让伊尔-编队同罗贝尔拉开距离到三百米,如此他们可以更早转弯截击,或许能帮助他解围。

    罗贝尔只觉得这声音与法语令他感到熟悉,不过他也来不及思量,立刻同意了伊尔-飞行员的建议,然后便带僚机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如此做法难说对伊尔-们是好是坏。虽然此举无疑使伊尔-更加暴露,但如果德国人铁了心要收拾罗贝尔,离他更远反而更安全。

    结果答案很快揭晓,德卡斯特罗在电台中大吼:“他们还是冲你来了!”

    这次罗贝尔的运气终于差不多要用尽了,敌机一次俯冲虽然还没把他打下来(估计敌人也该对他的实力感到惊讶了),但他的左翼翼尖已经被削去一块,左侧襟翼在被打成筛子之后被风吹走,机身后段上也布满了弹孔,整架飞机顿时摇摇欲坠。

    根据此前在乌克兰地区驾驶雅克-的经验,罗贝尔知道这架胶合板拼成的飞机恐怕很快就会散架,他将高度升高到三百米,正打算跳伞,却突然想到那两架德机一直都在用短点射射击,炮弹和子弹应该都还没有用完,要是他就这么跳伞了,德国佬肯定会选择继续攻击其他人——他们可没有自己这种个人素质和战机质量双双过硬的条件。() ()

    既然如此,不如再勉强飞一段,至少到德国人进入俯冲阶段之后再跳伞,即使不能骗一些德国人的弹药,也至少迫使他们临时更易目标,从而增加他们的攻击难度。

    “你快跳伞吧,号!”

    “马上!”罗贝尔说完,便关掉了电台,带上了航空地图。他接着偷偷打开座舱盖,随后从身体右侧拔出安全带插销。在做好跳伞前的最后准备后,罗贝尔便盯紧了两架贼心不死的德国佬,然后在心里默算着距离。

    等到两架敌机快要开火的时候,罗贝尔果断起身从飞机左侧翻出驾驶舱,然后立刻打开降落伞。

    降落伞没有给他弄出些幺蛾子,正常地打开了,他的小命算保住了一半。正当他长吁一口气,准备检查脚下的地形,考虑该怎么回返部队的时候,却猛然听到有子弹破空的尖啸传来。

    他骇然抬头,只看见自己的降落伞上被开了一排窟窿眼!这群混账东西!

    罗贝尔愤怒之余,也感到了一丝绝望,这下真的是要完蛋了!

    被开了洞的降落伞不断漏风,虽然不至于让他直接自由落体,但下落速度确实越来越快,落地时怕至少也得摔断腿。更糟糕的是,德国佬甚至仍旧不打算放过他,而是在开火过后加速驶过他降落伞的上空,想利用气流将伞上的破损撕得更大,非要让他直接摔死才算完。

    悲愤之下的罗贝尔拔出手枪,朝着敌机的机尾进行徒劳的射击。

    但是很快有人替罗贝尔出了气,从右侧飞来的炮弹削去了那飞机的一大块垂尾。而德卡斯特罗也不甘示弱,直接追在那架该死的飞机后面不管不顾进行扫射,直到那架飞机冒着黑烟坠落,以及自己也被他的僚机击落。

    罗贝尔确实很感激奋不顾身的战友,但他现在的坠落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已经无暇考虑这些事情了。

    他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扔掉了身上所有的物品,接着屈膝做出了跳伞落地时标准的防冲击姿态。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脆响,接着剧痛传来,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踝骨粉碎的声音。但他很快意识到,粉碎的并非踝骨,而是水上的冰层!

    罗贝尔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心情,他拼命想摘下身后的降落伞包,但他这一身厚棉衣本就笨重,沾了水后更是沉重无比,再加上同样沾水纠缠在一起的降落伞绳,他试了几下都没挣脱,最后只得拆下手套去取挂在腰带(现在已经泡在水下)的匕首,然后抓紧割断绳索。

    接着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出去呢?

    他试图趁着自己还没沉下去,伸手去攀住两侧的冰层。但正如伊里奇下士所说,“今冬是个暖冬”,冰层并没有结多厚,他一抓便扯下来一大块冰。而这个时候,他的棉衣已经浸水越来越重,正拼命把他往水里拖。

    罗贝尔只能先脱掉棉外套,但脱棉裤实在是有心无力了。他随后拼命回忆着两年前在空军学院的“冬泳”经历,玩命捣开冰层向岸边划去,只划了不到五分钟,他的下半身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但到岸边还遥遥无期。

    罗贝尔简直欲哭无泪,这是个湖啊!

    好在由于大地和湖水比热容的差距,在湖水还没有完全结冰的时候,岸边的冰越来越厚,罗贝尔终于可以用匕首作支点将自己拖上冰面,然后一鼓作气爬到岸上。

    登岸之后,罗贝尔尝试抱着一棵桦树的树干站起,但多次尝试却都不成功,于是便心知腿脚受伤严重。他环顾四周,只见林木遍野、无边无际,一摸口袋,火柴也已受潮,他顿时心灰意冷:“就算能走,也要给冻死在林子里了。”

    罗贝尔叹了口气,艰难地翻过身,依靠着大树休憩。过了一会,他翻开手枪套的盖子,准备在活活冻死之前给自己个痛快的——反正他这个基督徒也就流于形式,本质上根本不相信有什么上帝天堂,别让自己临终前太难受才更重要。

    他接着打开自己上衣口袋,将他和泰勒的合影拿出来仔细端详。

    说来也奇怪,他回忆了一番往事之后,虽然意识越发模糊,但并没有那种冷得要命、令人无法忍受的感觉。看来有时人之将死,倒也没有那么痛苦。

    他感觉自己困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合上双眼昏昏欲睡的罗贝尔感觉到有人在扇他的耳光。

    “醒醒,同志,别这么放弃!(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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