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两重天啊,兄弟们。”

    运输机的螺旋桨吹开了附在跑道上的雪一般的尘土,舱门还没有打开,机舱里的乘客就仿佛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然而这只是错觉而已,莫斯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他们刚刚航行过的六千米高空温度更低,虽然机舱不可能和外头一个气温,但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你看到咱们那个出息的克吕尔中尉了吗?”杜兰往手上哈着气,半蹲着从舷窗里往外看。

    阿尔贝特又一次贴近了舷窗,却只看到了一排身着绿色军大衣和蓝色马裤的红空军官兵,并没有任何法国飞行员的身影,于是便回答道:“没有。”

    “他会不会穿着俄国人的军装?”三剑客之一的勒佛维尔也从后座探头过来。

    “今天这么正式的场合,怎么可能?”阿尔贝特刚反驳了他的好友。指挥官普利肯少校便对着飞机上所有的旅客们下达了命令,“收拾行李,出舱。”

    机舱里十三个法国飞行员闻言霍然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各自简朴的行囊,然后在机舱中间列队。站在队列最前的阿尔贝特回望一眼,然后便打开了飞机舱门。

    一阵猛烈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伴随着寒风的还有马赛曲的乐声。比起上次他们四人到莫斯科时那冷清的场面,这次迎接仪式可正式得多了。这一方面是因为本次战斗法国共派遣了十四名飞行员和四十多名地勤人员,足以组建一个完整的飞行大队,另一方面则是法国人已经在战斗中赢得了苏联人的尊重——无论是在海外的,还是在苏联的。

    说起法国人给苏联人留下的良好印象,就不得不提到在苏联英勇战斗了接近一年的罗贝尔。阿尔贝特确实想不到任何罗贝尔身体健康却不来迎接自己这些战友的可能,这个“亡命徒”莫不是又受伤了?

    这种猜测让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是这阴影很快便被一句狂风般的、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祝您健康!”吹散了。

    发出这句俄式问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红空军军装,胸前佩戴者醒目的红旗勋章的罗贝尔·克吕尔。

    面对愕然的新老战友,罗贝尔面带微笑,重又换上了巴黎腔法语:“欢迎战友们的到来!”

    尽管惊讶,普利肯少校并没有在苏联指战员面前表现出来任何异常,只是礼貌地对这位王牌飞行员致以问候。在普利肯少校之后,暂时丢下行李的阿尔贝特立刻走到罗贝尔面前,罗贝尔见状,也默契地摘下碍事的大檐帽,和自己的老朋友行了亲昵的贴面礼。

    “看到你还活蹦乱跳的,真是太叫人高兴了!”阿尔贝特挽着罗贝尔的手说道。

    “我也是!你的腿好了吗?”

    “没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

    鉴于红空军的干部以及空军报的记者都在一旁等候,两人并没有寒暄太久,罗贝尔便让到一边,让罗贝尔同红空军的干部和记者握手,自己则跟在普利肯和阿尔贝特身后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需要上场了,普利肯少校完全不懂俄语,只能靠随队的翻译同苏联人交流,而老战友同样听不懂红空军军官库兹涅佐夫少校的提问,只在那一个劲的“Дa,дa”。

    库兹涅佐夫少校问他有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回答“是的”没啥问题,但第二个问题是“你们有什么特殊的需要吗?”,再回答“是的”可就驴唇不对马嘴了。

    明明去年离开苏联之前,阿尔贝特还表示回到北非后要勤学俄语,结果快一年过去了,他的俄语甚至倒退到了连去年都不如的水平。看来他也是那种嘴上说假期要好好学习,一回家绝对不会再碰书包的家伙。

    罗贝尔一边给阿尔贝特做翻译,一边给了后者一个揶揄的眼神,后者也只能装作看不懂,心无旁骛地回答着库兹涅佐夫少校的问题。问答一结束,罗贝尔便同不远万里来到莫斯科的法国飞行员们挨个握了手,到最后,库兹涅佐夫少校和所有的法国飞行员一块合影留念,然后法国人便上了红空军为他们准备好的汽车。

    其中普利肯少校、罗贝尔和阿尔贝特共乘一辆车,上车之后,罗贝尔便向上级介绍苏军对他们的安排。

    “我们的驻地还在伊万诺沃,长官,不过换了个新的大的机场,基地司令是苏霍莫夫少将。由于咱们给红空军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所以这次咱们直接被编进了王牌部队——近卫第歼击机团,这个团的指挥官是列万多维奇上校。除了咱们之外,这个团还下辖其他三个苏军的歼击机中队,清一色的雅克-,飞行员也是个顶个的能干。说到中队,苏联这边歼击机团下头是没有大队的,或者说苏联的团就跟咱们的大队差不多,所以咱们在苏联的官方番号是‘第歼击机团第航空中队’,而不是大队。”

    “这个无所谓。”阿尔贝特抿抿嘴,“在路上我们的番号就改了,拜你所赐,还有了个新名字。”

    “哦?”罗贝尔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你的飞机上不是画着一个诺曼骑士吗?所以咱们就叫诺曼底航空队了,这还是戴高乐将军亲自指定的队名。”

    “那我可真是……不胜荣幸!”罗贝尔兴奋地攥了下拳头,随即回忆起了那位不知长眠何处的真正的“骑士”,又不由得长叹一声,“如此我也能告慰雅克·马尔芒德中尉的英灵了,其实我的图画根本不是什么诺曼骑士,只是一名为骑士操持副枪的学徒罢了。”() ()

    “你现在绝对无愧于空中骑士之称,你得有十五个战果吧?”普利肯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那么多,我得有小半年没机会升空了,战果还是十二个。”

    “那也了不起啊。”阿尔贝特在颠簸的车上为老朋友竖起拇指,“你应该是咱们自……不,战斗法国的第一王牌了。”

    “你这话真叫我心惊胆战。”罗贝尔斜睨了阿尔贝特一眼,“穆兰上校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啊……对,把上次大战的战果算上,你就只能屈居第二了。”

    既然提起了穆兰上校,罗贝尔便顺便问了问这位叔叔一般的老上级的近况。阿尔贝特表示,穆兰上校马上就要从美国回来了:“咱们决定从暂时从美国买两个中队的p-,用于补充空军对地支援机的缺口。”

    “p打头的美国飞机不应该是战斗机吗?”

    “我担心那大个头执行空战任务会背上寡妇制造机的恶名,但是他有两千马力,挂载能力强得惊人,俯冲性能也好,怎么看都更适合做俯冲轰炸机。”

    “两千马力,我的天,几乎是两个雅克-了。”

    两人聊完飞机的事,阿尔贝特又向罗贝尔介绍了一下第三“诺曼底”大队的情况,算上罗贝尔后,整个大队共有十五名飞行员,分为两个中队、四个小队。当然按照苏联的编制的话,是两个小队和四个分队。按照伦敦方面的安排,普利肯少校是航空队队长,让·图拉斯内上尉担任副队长,罗贝尔中尉担任一中队长,阿尔贝特少尉担任二中队长。

    这样的安排只能说……非常的法兰西,除了罗贝尔职级比阿尔贝特略高那么一点点之外,几乎贯彻了论资排辈的标准。无论是普利肯还是图拉斯内,他们的战绩、飞行甚至指挥能力都无法同罗贝尔相提并论,结果罗贝尔反倒要屈居这俩没怎么打过仗的“前辈”之下,两位指挥官自己都难免心虚啊!

    在普利肯眼中,罗贝尔把这一排苏联勋章挂在胸前简直就是来向自己示威的。再考虑到他甚至没穿法国军服,难道是对战斗法国的安排不满吗?

    阿尔贝特敏锐地察觉到了普利肯的尴尬和怀疑,于是特意问罗贝尔道:“你这半年拿得勋章真是不少。”

    “嗨,献丑了。”罗贝尔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除了红旗和二级卫国战争勋章之外,其他的只是‘勇气’这样两三百万人都能拿到的小牌牌,或者‘保卫塞瓦斯托波尔’这样的纪念章。苏联人都喜欢把所有勋章都这样排成一排钉到衣服上,我也就入乡随俗了。”

    阿尔贝特又问道:“今天这么正式的场合,你怎么不穿咱们自己的军装?”

    “别提了!”罗贝尔无奈地摊开手,“我本来那套衣服在我去塞瓦斯托波尔的时候被德国人给烧了,我刚问比约特要了套新的,行李又给丢了,真让人没办法,我总不能光着身子来迎接你们吧?”

    “行李丢了?你最近还出过远门?”

    “是的,我刚从喀山回来,在经过下诺夫哥罗德的时候,我和一个上尉拿错了行李。要不是我从伦敦带来的行李箱被烧了,不得已用上了苏军公发的那种帆布袋子,又怎么会出这档子事。”

    听到这里,普利肯少校已经松了一大口气,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靠背上。而阿尔贝特则继续好奇地刨根问底:“你去喀山干啥?”

    “近卫第航空团在那里整训,闹出了个挺难看案子。有个名叫波克雷什金的飞行尖子一直在团里大力宣传双机编队,惹恼了因循守旧的上级,于是上级就污蔑他贪生怕死、不配合训练以及拒不服从命令,并把他送上了军事法庭。由于证据涉及到双机编队的战术问题,第团就让刚从培训班结业的我出席法庭作证。”

    “这可真是厚颜无耻。”普利肯少校闻言轻蔑地点评道,“希望我们不会受那些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政工军官的干扰。”

    “额……事实并非如此,少校。”罗贝尔尴尬地解释道,“诬告波克雷什金的上级是他的团长,支持他进行战术革新、帮他力证清白的反而是他的团政委和师政委。”

    普利肯少校愣了一下,才尴尬地回答:“原来是这样啊。”

    为了缓解尴尬,阿尔贝特急忙岔开话题:“这么说来,你现在是红空军双机战术专家咯?”

    “那可不。”罗贝尔骄傲地回答道,“苏霍莫夫少将都找到我,说如果我愿意加入苏联国籍,红空军直接给我少校军衔,让我做第航空军的作训参谋呢。”

    罗贝尔还没说完,普利肯少校的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好在罗贝尔继续道出了他的选择:“但是我怎么可能答应呢?我说:‘我就是法国人,将军同志,是一定要为法兰西服役的。虽然我很尊敬苏联军队和人民,但在我看来,做法兰西的中尉比做苏联的少校更叫我高兴。’”

    “说的太好了。”阿尔贝特高兴地伸手拍了拍罗贝尔的肩膀,“咱们得为这句话喝一杯!”

    “香槟团里都准备好了。”罗贝尔笑道,“战友们尽可开怀畅饮,不够我自己出钱买。我还有一万多卢布的奖金,正愁花不出去又带不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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