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下午,德内尔再次前往总督府拜会诺盖斯,“摄影师”扮做他的随从。抵达官邸时,德内尔发现美军对待这位法国宿将还称得上尊重,至少官邸周遭没有明显的遭受监控和管制的迹象。

    而据他所知,虽然马克·克拉克将达尔朗架到了北非法军总指挥的位置上,但达尔朗住处外围却被美国士兵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克拉克甚至还向这些名为护卫实为看守的士兵们下达了“达尔朗要逃跑就直接开枪”的命令。

    本来这些岗哨昨天就已经撤走,但不知怎么,今天又加回去了。

    “那是达尔朗自己的问题咯。”将德内尔迎进门的贝蒂上校吐槽道,“即使是待价而沽,像达尔朗这般程度的首鼠两端也实在太难看了一些。从号上午开始谈判到现在,他一会下令阿尔及尔停止抵抗、其他地区继续作战,一会又下令其他地区也放下武器;一会通电北非法军拥护他为领袖,一会又通电接受贝当元帅的免职……反复横跳到这种程度,我是克拉克我也忍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美国人对诺盖斯将军尊敬有加。”在楼梯间,德内尔特地半是嘱咐半是恭维贝蒂上校道,“您是诺盖斯将军的肱骨心腹,关键时候可一定要劝导将军,现在跟着德国人不会有半分前途可言。”

    贝蒂上校郑重地点头,并没有强调他们追随的是贝当元帅而非德国人。因为就在昨天,德国和意大利军队已经以维希政权违背了停战协议为由,将个师开进了法国南部,维希政权就算今天完蛋不了,也肯定活不过明天了。

    “虽然贝当元帅昨晚便下令诺盖斯将军接替达尔朗担任北非总司令,但诺盖斯将军没有接受。”敲响办公室的门前,贝蒂还特意嘱咐德内尔道,“米舍利耶上将也在。”

    说完,他就敲响了诺盖斯办公室的门:“将军,戴泽南准将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打开后,德内尔才发现,诺盖斯的办公室里不仅有诺盖斯和米舍利耶,还有一张令他厌恶且尴尬的面孔。

    之所以是讨厌的面孔而不是讨厌的人,是因为那个他讨厌的人早已作古,而面前的这位只是与那个人长得很像罢了。

    是的,办公室里的第三人,就是迪特福利特·布干维尔海军中将。

    德内尔不动声色地先向三位军衔更高的将军敬礼。

    诺盖斯起初仍旧把德内尔当小字辈,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他的敬礼,在察觉到米舍利耶和迪特福利特都严肃地起身回礼,并主动上前握手之后,诺盖斯才意识到德内尔毕竟是自由法国的核心人物之一,于是尽管慢了半拍,却跟着起身回礼。

    “两位海军的将军又不是外人,诺盖斯将军。”德内尔见状便故作熟稔地吐槽诺盖斯,“您何必也跟着这么客气呢。”

    他这一句话首先点出海军的将军也是“自己人”,即明确了在场所有人都是法国人的谈话基调,而后又不着痕迹地以一个低姿态强调了他和诺盖斯更为紧密的关系,无形之间消除了诺盖斯、米舍利耶、迪特福利特对他一人的北非法军vs自由法国态势,反而变成了他与诺盖斯对米舍利耶、迪特福利特的法国陆军vs海军态势。

    迪特福利特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情商拉满的准将同二十年前那个在最高法院前与数位法国将领针锋相对的愣头青联系起来。而诺盖斯则对德内尔的低姿态不能再满意了:“你这小子,倒反过来揶揄上级来了,这次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

    “代表戴高乐将军,三位将军。”德内尔友善地同三个法国将军笑了笑,直入主题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们原则上赞同战斗法国运动。”米舍利耶也不对德内尔说谜语,直接表明了态度,“但是你们和盟军的分歧仍然没有解决,我们在这个时候表态支持你们,难免会加剧北非局势的混乱。”

    “确实如此,戴泽南将军。”迪特福利特此时同样以仿佛不认识德内尔的语气阐释现状,“突尼斯对北非的防御至关重要,事实上,诺盖斯将军刚刚就像我们分析了德国可能在突尼斯采取的行动,在这个时刻,我们最好还是不要采取任何可能导致盟军力量分散的行动。我们理解你们对达尔郎和朱安的不满,更尊重——不,更敬佩你们在海外的战斗牺牲,但现在我们必须团结。”

    “当然,没有什么比团结更重要的了。”德内尔点头肯定道,“戴高乐将军的意思是,只要能坚持抗战,维护法兰西帝国的利益,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和达尔郎、朱安握手言和。我们绝不汲汲于拉帮结派,或者和阿尔及尔那个草台班子争权夺利。因此我们所提出的建议就是,请三位将军与我们保持联系,警惕某些野心家可能为谋求前途、洗刷污点或者其他什么目的,而向盎格鲁人出卖法兰西的主权利益的行为。”

    米舍利耶和迪特福利特闻言略感惊讶,立刻转身看向诺盖斯,他们从诺盖斯的眼中也读出了欣慰。是的,欣慰。比起至今仍在反复横跳的达尔朗,以及刚刚重返公众视野便张口要求北非盟军指挥权的亨利·吉罗,戴高乐简直大气到宛如圣人。

    亦或是另一种可能:即使战斗法国已经得到英苏两大国的承认,但美国人对战斗法国的否定态度已经动摇了戴高乐对这个组织能否延续的信心。

    德内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位海军将领的怀疑,于是在阐明了战斗法国的立场之后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请允许我斗胆发出狂言——不是代表戴高乐将军,而是代表我个人——三位将军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和我们团结起来,共同致力于法兰西的光复事业。因为无论是达尔朗上将还是吉罗上将,他们在第三共和国军事力量中的地位都远远高过戴高乐准将,如果他们有领导法国抗战的意志和能力,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德内尔对达尔朗和吉罗的评价丝毫称不上客气,身为陆军将领的诺盖斯对此并无反感,但两位海军将领的反应却有所不同。迪特福利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而米舍利耶却不由为达尔朗辩护道:“您可能误解了达尔朗上将,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海军军人。”

    “希望如此吧。”德内尔淡淡地说道。

    在会晤的最后,德内尔将摄影师介绍给了三名“战斗法国的同情者”,随后便辞别他们,径直回到了泰勒和小克吕尔的身旁。德内尔用了美国人给他发的一整个月的薪水和补贴,请了一位真正的摄影师,为他们在卡萨布兰卡的海边拍了一大堆照片,然后争分夺秒地洗出来,再通过盟军的邮政系统加急发往德黑兰。

    接收人正是即将带队前往莫斯科的马塞尔·阿尔贝特中尉。

    “这是啥?”一个星期后,阿尔贝特一脸懵懂地从上级手中接过一个包裹着牛皮纸的长方体物件,“戴泽南将军……让我给罗贝尔捎去块砖头?”

    “什么砖头,这是照片!”

    “好家伙,我这辈子都没拍过这么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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