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是问元山立派之由来。
妙衍终于察觉到，这男子的面容，竟有几分像师尊。
二人广招门生，问元山之名愈盛。无数人为得道飞升而来，苦苦修炼，却又殒落，飞升者寥寥无几。
妙衍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从小就无法点燃火，蜡烛、灯盏，哪怕火折子都不行，故而只能学了照明法术。
她在指尖亮起一团光，堪堪照亮自己周身的事物，其余的仍淹没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耳畔渐渐传来人群的哀嚎与哭嚷。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这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甚至能闻到一股腐臭气息。
忽地像是踢到了什么。
她弯下腰，细细看去。
一具四肢枯瘦如树枝、腹部却肿如皮球的黝黑的尸体，正伏在她的脚下。
妙衍了然。这一幻境中，应当是饥荒的场景。
九天之上，一豆光影忽闪忽现，忽明忽暗。
妙衍点地飞身上去，想看个究竟。
那女子手持一盏灯，断断续续地道：“……此灯……光耀九州！”
刺眼的光芒从那灯盏中迸射出来，登时照亮了整片大地，人世间重回光明，一派生机。
妙衍垂首望去，瞄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师尊元象子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踽踽独行，眼瞧着就要倒下，被路旁一对夫妇救下，疗伤休养后，重回问元山。
那女子去哪了？
妙衍正疑惑着，幻境复又变化。
救了师尊的那对夫妇家中先前遭了火灾，此时已大致修缮完毕。他们一面经商，一面行善，架桥铺路，修建学堂，周济穷人……匆匆光阴流过，数位女家主世代行善，终于到了此刻，他们迎来了唯一一个男婴的降生。
……这是薛惕，这是薛家的家史。
妙衍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长大，薛家虽富贵，却让薛惕去上了自家为穷苦子弟所建的学堂。薛惕从小不可一世，连先生也不放在眼里，却从不曾欺侮同学，打架闹事。
直到有一天，他的四姐薛慎与陈仲理订了亲，而他亲眼看见就在新婚之前，陈仲理竟还去狎妓。
忍无可忍的薛惕冲进烟花地，推开了陈仲理的房门。
难怪薛惕如此厌恶陈仲理。妙衍心道，以薛惕的脾性，定是要将陈仲理揍一顿的。
可薛惕却迟迟未动。
妙衍心下明了，这是要她来做抉择。
无情人负有情人。薛慎忠贞不二，一心一意，陈仲理却拈花惹草，实在有违人伦。
于情于理，都该教训此人。
妙衍挥拳打将上去，却不料方才的场景竟重现了一遍。
……陈仲理不该打吗？薛惕难道不想揍他吗？
妙衍疑惑地看着薛惕，他面无表情，眼含怒意，双拳紧握，甚至攥出了青筋——他实在是气极了。
妙衍迟疑着又挥出一拳，场景再次复现。
她颇为不解，只好静静等待薛惕的选择。
薛惕沉默半晌，终于冷声道：“我若打了你，四姐不高兴，喜宴之时，她会难堪。”
——他竟是为了薛慎。
陈仲理卑劣在前，薛惕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可他终究考虑到薛慎的感受和面子，放过了陈仲理。
情理之间，薛惕选择了情。
薛惕指着陈仲理的鼻子骂道：“以后若是再犯，休怪我不客气！”遂摔门而去。
妙衍跟上他的步子，回想之前的经历，细细数来，此为第三十五窟，尚有一道试炼。
前方的薛惕早已不见了踪影，周遭又暗了下来。
这便是最后一窟，最后一道试炼。
幽暗的深林，高悬的圆月。
妙衍的脚下躺着一个断手断脚的人；而另一边，一颗腐烂的人头，正对着他名义上的弟子薛惕。
她已为别人做了太多抉择，最后一道，该是她自己了。
血肉模糊的崇琰道：“你动手的一瞬间，那颗头也会咬死薛惕。”
妙衍顿住了。
因为她的手里并没有剑，此刻的她，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杀人，要么救人，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薛惕，不过一修为浅薄的俗世之人，他若死了，无伤大雅，自己还可免去一道无意义的婚约。
而崇琰，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是自己上一世的死敌，这一世若再不杀他，萤月教还会害死更多人。
——那一晚的妙衍，便是如此作想的。
可现在的她，已不会再有同样的想法。
妙衍飞身出去，一掌劈开那颗人头。
她看见薛惕惊喜地望着自己，甚至脱下外衣，认真地擦拭她那鲜血淋漓的手。
妙衍站定不动，俯视着他。
薛惕拉着她的手，好似擦着一件稀世珍宝。
妙衍心神大动，闭上双眼。
真气在经脉中四处游走，浑身几道大穴突突跳着，变得灼热滚烫，如烈火灼烧，竟有微微的痛感。她屏住呼吸，气沉丹田，调整真气，尽数镇静。
下一刻，数道金色的咒文在她周身飘浮，一一印刻在其眉心。
——她的修为，历经了将近十年的停滞后，终于突破到了无功境三阶。
她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布置，她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还有一个她刚刚才见过的人。
“妙衍真人？”
薛惕坐在一旁，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他们好似已相识了很久——妙衍恍惚着，应了一声。
*
薛惕在文县处理了些事务，有薛氏内部的，有孚县留下的，料理了陶甫定，与小立村村民签订地契房契，另又专门请了位老嬷嬷服侍薛慎，每日早出晚归，拢共花了三天时间才大致处理完。毕竟也不好让柴玉澄等太久，薛惕草草收拾了些衣物，带了些银钱灵石，随柴玉澄回了问元山。
谁知回了山后，小道童却来通报妙衍正在受罚，尚有四日才得回来。薛惕无法，只好跟着柴玉澄帮忙打下手处理门内诸事。薛惕毕竟自小家学耳濡目染，无需柴玉澄多说，协理得井井有条。
第七日一到，薛惕便请辞回了无栖洞府，静候妙衍。
说来也怪，那晚在阙塘分离之时，薛惕有些怵得慌，不知该怎么面对性情突变的妙衍。可如今得知她受了罚，却又无端端地总是想着她，实在莫名其妙。
妙衍毕竟救了自己一命，薛惕没由来地想。虽说上一世冤家路窄，这辈子倒有一些交情，理当来看看情况，问候一声。
她这洞府冷清得很，简直没有人气儿，就这么些素净的摆设，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难道平日里她不用招待客人么？
也是，像她这样的人，谁会来找她？她又怎会想到待客之礼呢。
薛惕在桌前坐下了，给自己泡了壶茶，百无聊赖地等着。茶来来回回喝了好几浇，总也不见妙衍。他没好气地将茶都倒了，定要叫那妙衍回来喝凉水、叫她好看，害自己苦等这么久。
他正腹诽着，洞府内忽然发出异响，一道光从虚空中照出，妙衍的身影凭空出现，手里还拿着面小铜镜，与之前那枚一模一样。
“妙衍真人？”
妙衍一副怔忪的模样，眼神略显空洞，潦草地应了一声。
“……真人，无碍吧？”薛惕惊疑不定地打量她。
奇怪，这个妙衍，怎么与阙塘那晚又有所不同，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感觉。
清冷淡漠，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妙衍与他相对而坐，“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惕被问住了。
有什么要紧事吗？应当是没有的，崇琰死了，萤月教必定会蛰伏一阵子；家里也照顾好了，天下太平，现下他薛惕真没什么要紧事。
可没什么要紧事还巴巴地过来，岂不显得他薛惕很掉价？身份在这，尊严在这，上一世的过往在这，就算没事，他也要显示出有事，而且是大事。
“那什么……”薛惕摸摸鼻子，“真人的佩剑已断，难道不去铸一把新的？虽说崇琰已死，可他毕竟只是代掌教，却不知真正的教主会不会有异动，得有所准备。”
妙衍顿了顿，道：“此言有理。我正打算外出寻找铸件的材料，你若无事，便与我一道吧。”
说罢站起身来，又道：“你在此处小坐片刻，我去去就来。”便走出了洞府。
薛惕盯着空荡荡的茶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实在无聊得紧，随意翻起了妙衍的藏书。看来看去，大部分是些经书，少有几本历书、医术、药书，就像妙衍本人一样，乏味得令人无奈。
翻了翻历书，又随手抽出一本经书，薛惕瞧了两眼直觉头晕，赶忙又放了回去，什么箴言真经，他是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书脊的缝隙处，翩然掉落下一枚花笺。
薛惕弯腰拾起，只见是一张纹样精美、泛着淡淡香气的梅花笺。
这花笺上只画了一棵灯芯草。
此是何意？
薛惕皱起眉头——这梅花笺，好生眼熟，他上一世似乎在哪见过。
门外传来脚步声，薛惕赶忙将梅花笺塞了回去，坐回椅子上，神态自若。
妙衍走了进来，对他道：“我方才去向师姐陈明了这几日的情况。师姐夸奖你这几日帮了不少忙，让我向你道谢。”
薛惕咳了一声，摆摆手，“客气了。”
妙衍又道：“你方才提到铸剑一事——你可曾听说过‘一树梅秘境’？”
薛惕心中突地一跳，他哪里会不知道，上一世他与妙衍争抢的神木，正是这一树梅秘境中的宝物，吸收秘境中的灵气所生长，乃是世间极难得一见的神物。
薛惕道：“真人可是想去那秘境中寻找神木？”
妙衍点头，“看来你也是知晓的。那神木饱含灵气，不腐不朽，火烧不化，水浸不烂，九天玄雷劈之也完好无损，若是能以之作为铸剑的材料，于修为必定大有增益。”
薛惕突然回忆起来，他上一世，却也是去过那秘境的，也得了一张梅花笺，上面只写了个“豆”字，简直不知所云，他随手将其扔了。
那秘境怪异得很，传说是两百年前某位大能修者殒落之时在凡间留下的法衣所化，秘境中时间的流速比外界快上许多。要入秘境，要先得驻守的梅花童子的同意，而他同不同意，完全视心情而定。进去之前，会得一张梅花笺，上书入境者需在秘境中寻得的物什，若是找到了，便会有几百倍的修为到手；若是找不到，则是在秘境中白白浪费时间，半点修为也得不到。
不过还有一个法子，也算达成目标——便是找到秘境中的神木。
可神木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相关线索毫不起眼极易被忽略；秘境中的天气也十分诡异，早上还晴空万里，到了中午有可能就刮风下雨，晚上更或许下起鹅毛大雪；更别提一不小心就会踏入其中的芥子秘境，险象环生。在这一树梅秘境中，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要想找到神木，简直难如登天。
上一世，薛惕能找到神木，也是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他与妙衍几乎同时得到，趁其不备才抢先一步拿到手。
妙衍见薛惕脸色不定，缓缓道：“此去秘境，一为寻找神木，二为你修炼之事。”
薛惕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
妙衍看着他，“你天赋异禀，仅看一眼便可学得萤月教的法术；况且又有修为在身，在山门修炼，增进太慢；不若去一树梅秘境中，或许大有可为。”
“可你我现在并无兵器，去了那秘境，岂不太过危险？”薛惕倒不是不想去，只是上一世的他在那秘境中尚且遇到诸多困难，这一世的他，怎么可能找到神木？
妙衍道：“无妨，我会助你，你尽管去做便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样子妙衍是诚心想带他修炼、增长修为的。薛惕心道：难或不难，去了才知道，总归有妙衍在侧，他肯定是能活着出来的，就算最终失败，也好过不去的遗憾。
他点头应下。
二人简单做了些准备，辞别柴玉澄、卓天放等一干师兄弟，又向元象子洞府前的小道童知会此事，妙衍与薛惕匆忙赶往一树梅秘境所在的绫州。
妙衍终于察觉到，这男子的面容，竟有几分像师尊。
二人广招门生，问元山之名愈盛。无数人为得道飞升而来，苦苦修炼，却又殒落，飞升者寥寥无几。
妙衍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从小就无法点燃火，蜡烛、灯盏，哪怕火折子都不行，故而只能学了照明法术。
她在指尖亮起一团光，堪堪照亮自己周身的事物，其余的仍淹没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耳畔渐渐传来人群的哀嚎与哭嚷。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这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甚至能闻到一股腐臭气息。
忽地像是踢到了什么。
她弯下腰，细细看去。
一具四肢枯瘦如树枝、腹部却肿如皮球的黝黑的尸体，正伏在她的脚下。
妙衍了然。这一幻境中，应当是饥荒的场景。
九天之上，一豆光影忽闪忽现，忽明忽暗。
妙衍点地飞身上去，想看个究竟。
那女子手持一盏灯，断断续续地道：“……此灯……光耀九州！”
刺眼的光芒从那灯盏中迸射出来，登时照亮了整片大地，人世间重回光明，一派生机。
妙衍垂首望去，瞄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师尊元象子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踽踽独行，眼瞧着就要倒下，被路旁一对夫妇救下，疗伤休养后，重回问元山。
那女子去哪了？
妙衍正疑惑着，幻境复又变化。
救了师尊的那对夫妇家中先前遭了火灾，此时已大致修缮完毕。他们一面经商，一面行善，架桥铺路，修建学堂，周济穷人……匆匆光阴流过，数位女家主世代行善，终于到了此刻，他们迎来了唯一一个男婴的降生。
……这是薛惕，这是薛家的家史。
妙衍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长大，薛家虽富贵，却让薛惕去上了自家为穷苦子弟所建的学堂。薛惕从小不可一世，连先生也不放在眼里，却从不曾欺侮同学，打架闹事。
直到有一天，他的四姐薛慎与陈仲理订了亲，而他亲眼看见就在新婚之前，陈仲理竟还去狎妓。
忍无可忍的薛惕冲进烟花地，推开了陈仲理的房门。
难怪薛惕如此厌恶陈仲理。妙衍心道，以薛惕的脾性，定是要将陈仲理揍一顿的。
可薛惕却迟迟未动。
妙衍心下明了，这是要她来做抉择。
无情人负有情人。薛慎忠贞不二，一心一意，陈仲理却拈花惹草，实在有违人伦。
于情于理，都该教训此人。
妙衍挥拳打将上去，却不料方才的场景竟重现了一遍。
……陈仲理不该打吗？薛惕难道不想揍他吗？
妙衍疑惑地看着薛惕，他面无表情，眼含怒意，双拳紧握，甚至攥出了青筋——他实在是气极了。
妙衍迟疑着又挥出一拳，场景再次复现。
她颇为不解，只好静静等待薛惕的选择。
薛惕沉默半晌，终于冷声道：“我若打了你，四姐不高兴，喜宴之时，她会难堪。”
——他竟是为了薛慎。
陈仲理卑劣在前，薛惕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可他终究考虑到薛慎的感受和面子，放过了陈仲理。
情理之间，薛惕选择了情。
薛惕指着陈仲理的鼻子骂道：“以后若是再犯，休怪我不客气！”遂摔门而去。
妙衍跟上他的步子，回想之前的经历，细细数来，此为第三十五窟，尚有一道试炼。
前方的薛惕早已不见了踪影，周遭又暗了下来。
这便是最后一窟，最后一道试炼。
幽暗的深林，高悬的圆月。
妙衍的脚下躺着一个断手断脚的人；而另一边，一颗腐烂的人头，正对着他名义上的弟子薛惕。
她已为别人做了太多抉择，最后一道，该是她自己了。
血肉模糊的崇琰道：“你动手的一瞬间，那颗头也会咬死薛惕。”
妙衍顿住了。
因为她的手里并没有剑，此刻的她，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杀人，要么救人，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薛惕，不过一修为浅薄的俗世之人，他若死了，无伤大雅，自己还可免去一道无意义的婚约。
而崇琰，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是自己上一世的死敌，这一世若再不杀他，萤月教还会害死更多人。
——那一晚的妙衍，便是如此作想的。
可现在的她，已不会再有同样的想法。
妙衍飞身出去，一掌劈开那颗人头。
她看见薛惕惊喜地望着自己，甚至脱下外衣，认真地擦拭她那鲜血淋漓的手。
妙衍站定不动，俯视着他。
薛惕拉着她的手，好似擦着一件稀世珍宝。
妙衍心神大动，闭上双眼。
真气在经脉中四处游走，浑身几道大穴突突跳着，变得灼热滚烫，如烈火灼烧，竟有微微的痛感。她屏住呼吸，气沉丹田，调整真气，尽数镇静。
下一刻，数道金色的咒文在她周身飘浮，一一印刻在其眉心。
——她的修为，历经了将近十年的停滞后，终于突破到了无功境三阶。
她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布置，她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还有一个她刚刚才见过的人。
“妙衍真人？”
薛惕坐在一旁，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他们好似已相识了很久——妙衍恍惚着，应了一声。
*
薛惕在文县处理了些事务，有薛氏内部的，有孚县留下的，料理了陶甫定，与小立村村民签订地契房契，另又专门请了位老嬷嬷服侍薛慎，每日早出晚归，拢共花了三天时间才大致处理完。毕竟也不好让柴玉澄等太久，薛惕草草收拾了些衣物，带了些银钱灵石，随柴玉澄回了问元山。
谁知回了山后，小道童却来通报妙衍正在受罚，尚有四日才得回来。薛惕无法，只好跟着柴玉澄帮忙打下手处理门内诸事。薛惕毕竟自小家学耳濡目染，无需柴玉澄多说，协理得井井有条。
第七日一到，薛惕便请辞回了无栖洞府，静候妙衍。
说来也怪，那晚在阙塘分离之时，薛惕有些怵得慌，不知该怎么面对性情突变的妙衍。可如今得知她受了罚，却又无端端地总是想着她，实在莫名其妙。
妙衍毕竟救了自己一命，薛惕没由来地想。虽说上一世冤家路窄，这辈子倒有一些交情，理当来看看情况，问候一声。
她这洞府冷清得很，简直没有人气儿，就这么些素净的摆设，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难道平日里她不用招待客人么？
也是，像她这样的人，谁会来找她？她又怎会想到待客之礼呢。
薛惕在桌前坐下了，给自己泡了壶茶，百无聊赖地等着。茶来来回回喝了好几浇，总也不见妙衍。他没好气地将茶都倒了，定要叫那妙衍回来喝凉水、叫她好看，害自己苦等这么久。
他正腹诽着，洞府内忽然发出异响，一道光从虚空中照出，妙衍的身影凭空出现，手里还拿着面小铜镜，与之前那枚一模一样。
“妙衍真人？”
妙衍一副怔忪的模样，眼神略显空洞，潦草地应了一声。
“……真人，无碍吧？”薛惕惊疑不定地打量她。
奇怪，这个妙衍，怎么与阙塘那晚又有所不同，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感觉。
清冷淡漠，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妙衍与他相对而坐，“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惕被问住了。
有什么要紧事吗？应当是没有的，崇琰死了，萤月教必定会蛰伏一阵子；家里也照顾好了，天下太平，现下他薛惕真没什么要紧事。
可没什么要紧事还巴巴地过来，岂不显得他薛惕很掉价？身份在这，尊严在这，上一世的过往在这，就算没事，他也要显示出有事，而且是大事。
“那什么……”薛惕摸摸鼻子，“真人的佩剑已断，难道不去铸一把新的？虽说崇琰已死，可他毕竟只是代掌教，却不知真正的教主会不会有异动，得有所准备。”
妙衍顿了顿，道：“此言有理。我正打算外出寻找铸件的材料，你若无事，便与我一道吧。”
说罢站起身来，又道：“你在此处小坐片刻，我去去就来。”便走出了洞府。
薛惕盯着空荡荡的茶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实在无聊得紧，随意翻起了妙衍的藏书。看来看去，大部分是些经书，少有几本历书、医术、药书，就像妙衍本人一样，乏味得令人无奈。
翻了翻历书，又随手抽出一本经书，薛惕瞧了两眼直觉头晕，赶忙又放了回去，什么箴言真经，他是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书脊的缝隙处，翩然掉落下一枚花笺。
薛惕弯腰拾起，只见是一张纹样精美、泛着淡淡香气的梅花笺。
这花笺上只画了一棵灯芯草。
此是何意？
薛惕皱起眉头——这梅花笺，好生眼熟，他上一世似乎在哪见过。
门外传来脚步声，薛惕赶忙将梅花笺塞了回去，坐回椅子上，神态自若。
妙衍走了进来，对他道：“我方才去向师姐陈明了这几日的情况。师姐夸奖你这几日帮了不少忙，让我向你道谢。”
薛惕咳了一声，摆摆手，“客气了。”
妙衍又道：“你方才提到铸剑一事——你可曾听说过‘一树梅秘境’？”
薛惕心中突地一跳，他哪里会不知道，上一世他与妙衍争抢的神木，正是这一树梅秘境中的宝物，吸收秘境中的灵气所生长，乃是世间极难得一见的神物。
薛惕道：“真人可是想去那秘境中寻找神木？”
妙衍点头，“看来你也是知晓的。那神木饱含灵气，不腐不朽，火烧不化，水浸不烂，九天玄雷劈之也完好无损，若是能以之作为铸剑的材料，于修为必定大有增益。”
薛惕突然回忆起来，他上一世，却也是去过那秘境的，也得了一张梅花笺，上面只写了个“豆”字，简直不知所云，他随手将其扔了。
那秘境怪异得很，传说是两百年前某位大能修者殒落之时在凡间留下的法衣所化，秘境中时间的流速比外界快上许多。要入秘境，要先得驻守的梅花童子的同意，而他同不同意，完全视心情而定。进去之前，会得一张梅花笺，上书入境者需在秘境中寻得的物什，若是找到了，便会有几百倍的修为到手；若是找不到，则是在秘境中白白浪费时间，半点修为也得不到。
不过还有一个法子，也算达成目标——便是找到秘境中的神木。
可神木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相关线索毫不起眼极易被忽略；秘境中的天气也十分诡异，早上还晴空万里，到了中午有可能就刮风下雨，晚上更或许下起鹅毛大雪；更别提一不小心就会踏入其中的芥子秘境，险象环生。在这一树梅秘境中，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要想找到神木，简直难如登天。
上一世，薛惕能找到神木，也是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他与妙衍几乎同时得到，趁其不备才抢先一步拿到手。
妙衍见薛惕脸色不定，缓缓道：“此去秘境，一为寻找神木，二为你修炼之事。”
薛惕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
妙衍看着他，“你天赋异禀，仅看一眼便可学得萤月教的法术；况且又有修为在身，在山门修炼，增进太慢；不若去一树梅秘境中，或许大有可为。”
“可你我现在并无兵器，去了那秘境，岂不太过危险？”薛惕倒不是不想去，只是上一世的他在那秘境中尚且遇到诸多困难，这一世的他，怎么可能找到神木？
妙衍道：“无妨，我会助你，你尽管去做便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样子妙衍是诚心想带他修炼、增长修为的。薛惕心道：难或不难，去了才知道，总归有妙衍在侧，他肯定是能活着出来的，就算最终失败，也好过不去的遗憾。
他点头应下。
二人简单做了些准备，辞别柴玉澄、卓天放等一干师兄弟，又向元象子洞府前的小道童知会此事，妙衍与薛惕匆忙赶往一树梅秘境所在的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