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州地处江南,湖光山色秀美,且是鱼米之乡,富甲天下,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因着一树梅秘境也在绫州的嘉县,此地便名声大噪,故而更是汇集了不少慕名前来、跃跃欲试之人。妙衍与薛惕来的一路上,已遇到不少御剑而来的修者,更不用提嘉县境内的修者如过江之鲫,热闹之极。

    两人踏入嘉县城内,自是一派繁华景象。放眼望去,各门各派,奇人异士,或是打听一树梅秘境的情况,或是相互讨教,更有甚者竟开始当街切磋斗法,着实热闹。

    薛惕望了一眼,当下便瞧出几个修者,不过净是些不入流的,若是上一世的他绝不会放在眼里。又看见几个修为还算有些底子的,坐在街边看热闹,只是手边的兵器都算不上太好,想来也是来此处寻找神木的。

    他跟在妙衍身边,左右张望,眼神中略带不屑。需知此处本就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何等样人都有,君子不多,阴邪之人倒是常见得很。薛惕不曾料想,自己不过随意地一瞥,竟平白惹出麻烦来。

    路边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陡然撞上薛惕的眼神,登时一拍桌子,快步上前拦下二人,居高临下、声如洪钟,瞪着薛惕怒道:“竖子!你方才瞧老子作甚?”

    薛惕只觉莫名其妙,冷声道:“谁瞧你了?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么?”

    壮汉怒气更甚,攥紧了拳头,唾沫星子乱飞,“你这等浅薄的修为,竟敢跟老子用这种语气说话!看你这身板跟瘟鸡似的,还想去秘境找神木?还是滚回家找你娘喝奶去吧!”

    薛惕不怒反笑,双手抱胸,阴阳怪气道:“我确实可以回家找娘,不像某些人,嘴巴臭得像没娘生、没爹养似的。”

    壮汉气极,挥拳就要朝薛惕的脸上打去。忽听得一声清脆的“且慢!”,一串铃铛不知从哪个方向飞将过来,缠绕上了壮汉那斗大的拳头,壮汉纵有一身蛮力,此刻竟半点使不出来,教这串铃铛捆得动弹不得。

    一个鲜红的身影从妙衍和薛惕的背后轻盈地跃出来,背对着二人,面向那壮汉厉声道:“此处乃秘境所在,阁下莫非要当着仙人的面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么?此非君子所为!”

    薛惕心道:你这小妮子若是不出现,等下便要教这莽夫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恃强凌弱。一边打量起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子:只见对方一身鲜红热烈的短打劲装,梳着两个小巧的团发髻,身长不过五尺多一点,体型娇小,此时正双手叉腰,站在二人前方。修为境界瞧着不高,约摸无失境上下,比他自己还要低些。

    薛惕小声对妙衍道:“真人,你可见过此人?”

    妙衍摇头,“两人都不曾见过。”她方才本打算出手阻止,不料半路杀出个红衣女子,且静观其变吧。

    壮汉的双拳被铃铛所缚,挣脱不得,又气又恼,见来者只是个弱女子,大为光火,圆木般的腿抬起向那女子踢去。女子三两下躲闪开,双指在空中画了个圆,壮汉拳上的铃铛齐齐震动,竟发出嘈杂刺耳的千百道铃声。壮汉大觉刺耳,却无法捂住耳朵,登时恼了,怒吼出几声咒语,他挂在耳垂下的两枚刀形耳坠瞬间脱落化作两把大刀,浮空朝着红衣女子扑砍过去!

    红衣女子身法虽快,体力却渐渐不支,两把大刀来势汹汹,大有不见血不收手之意,女子无法,只得收回壮汉双拳上的铃铛以格挡这两把刀。

    壮汉得意大笑,趁那女子招架双刀之际,挥舞着拳头冲过去,几乎就要捶上她那巴掌大的脸颊——

    四周围观的众人惊呼出声。

    那拳头却没能砸下去。

    红衣女子与壮汉之间,多了个身着月白色法衣的女冠。

    妙衍一根食指轻轻点住了壮汉的拳头,另一只手的双指间拈着一根头发,捆住了那两把大刀。

    壮汉惊讶地张大嘴巴。这女冠看着瘦弱,本以为是那弱鸡的姘头,可她竟能接下自己的拳头!?不仅如此,还制住了他的刀,任凭他如何用法术操纵,也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壮汉的声音弱了下去。

    薛惕提步走上前来,以指法将那两把刀打成了好几段碎片,悠悠道:“两个路过的无名散修罢了。”

    妙衍对此不置可否,她收回手,凛声道:“阁下请回吧。”

    壮汉吓得一哆嗦,连他那宝刀的碎片也不要了,仓皇逃入人群中。

    妙衍转身看向那红衣女子,只见她正以艳羡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道:“方才多谢姑娘仗义执言、出手相救。”

    红衣女子登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又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望着妙衍:“不不……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没帮上忙,反倒给二位添麻烦了。”

    她走到妙衍跟前,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有些激动地道:“在下裁风堂门主红映枝,多谢二位出手相助。还未请教二位名讳……?”

    薛惕快步走到妙衍身侧,敷衍道:“她叫梅清尘,我叫薛惕。”

    红映枝绽开笑容,“方才二位提到你们是散修,不知可愿意加入我裁风堂……”

    薛惕立刻拒绝:“抱歉,没兴趣。”

    裁风堂?一个早已没落的门派罢了。要不是这女子提起,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门派。立派之初仗着那凭借铃铛千里传音的独门功法,在修真界尚有一席之地;可这功法渐渐失势后,裁风堂便每况愈下了。到如今,竟只能由个半吊子的黄毛丫头来执掌,实在可悲。

    红映枝十分遗憾,但心知此事强求不得,光复宗门非一朝一夕可成,便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了。再次感谢相助!”

    妙衍对薛惕给自己起的新名字略感新奇,也明白在此处不宜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二人与红映枝点头别过,继续向秘境之地行去。

    一树梅秘境位于嘉县城南,越往那里走,人越是密集,快要到秘境跟前时,来者已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秘境门前一左一右两株梅树缀着朵朵梅花,掩映着两扇对开木门,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大有乾坤,毕竟门后便是那无数修者心向往之的一树梅秘境。

    妙衍与薛惕跟在人群后方等了约摸一炷香时间,那梅花童子还未出现。众人都有些急躁了,渐渐吵嚷起来,请梅花童子现身。

    此起彼伏的呼声中,那扇木门总算缓缓打开。

    众人顿时噤声。

    内里走出一个冰肌玉骨的小童,额前有一瓣梅花花钿,神情冷淡,瓷白的下巴微微上扬。他随手从一旁的梅树上摘下一朵梅花,往地上一抛,那朵梅花缓缓变大一圈,童子双足踏上梅花,翩然飞至众人上空。

    梅花童子瞄了眼下方,右手从袖中摸出几朵梅花,随意抛了下去。

    “得了花的修者,随我进来。”

    薛惕抬头望去,八朵梅花纷扬落下,而自己和妙衍的头顶,各自飘来了一朵花。

    妙衍抬手将花收入袖中,对薛惕道:“走吧。”

    未得花的其他人长吁短叹,失望离去。

    妙衍与薛惕走入门内时,里面已有两人了。之后又陆续进来了四个人,其中一个他们不久前刚见过——正是那红映枝。

    梅花童子见他选中的八人已到齐,从怀中拿出八枚梅花笺,分发到个人手中。

    薛惕接了梅花笺,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动物。

    这是一只类似凫鸟的野禽,侧着身子浮在水面上游泳,羽毛的毛色青中带赤。

    薛惕一头雾水,活了两辈子,他从来没见过这等稀奇古怪的“鸭子”。

    他低下头,悄悄乜斜妙衍的梅花笺。

    ——只画了一颗梅子。

    更奇怪了。薛惕心里直犯嘀咕,上一世他来,秘境要他找“豆”;这一世来,又变成了奇怪的“鸭子”。

    究竟搞什么名堂?

    “诸位既入秘境,想必对这里的规则已相当了解,在下便也不再赘述。在秘境中,诸位的修为、法术会受到极大限制和削弱,传讯牌不可用,尤其是那飞行法术更不是轻易就能使得的。此中有神木的线索,更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望诸位以自身安危为上,”梅花童子顿了顿,冷淡的脸上突然笑了一下,“若是愿意化为秘境中梅树的养料,自然是极好的。”

    众人面色不定,梅花童子笑得愈加灿烂,又道:“秘境一炷香后开启,诸位稍安勿躁。”说罢拂袖而去。

    妙衍正盯着自己的梅花笺沉思,脑海中突然钻进来一个声音。

    “妙衍真人,多年不见,尊师可好?”

    ——原是梅花童子与她传音。妙衍回道:“家师闭关多年,一切安好,劳童子挂念。”师尊元象子与这梅花童子乃是旧识,特从这秘境中拣了一株梅树移栽到她的无栖洞府前。

    童子又道:“真人洞府门前的梅树可好?”

    妙衍道:“我无事时必去精心照料,花开花落皆同自然之理,请童子放心。”

    对方道:“真人客气了,在秘境中还请多多保重。”

    妙衍应了一声,注意力重又回到梅花笺上。

    一颗梅子。

    上一世是灯芯草,她没找到;这一世为何变成了梅子?梅子又是何涵义?

    这梅花笺向来高深莫测,待她在秘境中找到梅子后,再去思考吧。

    此时秘境尚未开启,众人呆站着干等,空气中渐渐透出一股莫名的尴尬。

    毕竟大家都是为神木而来,说起来是竞争对手,此时若互相攀谈,实在奇怪。

    但很明显有个人却不这么想。

    红映枝上前一步,对众人道:“今日我等在此,虽为寻宝,却也算得上是一段奇缘。不如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之后若是在秘境中遇到危险,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如石沉大海,并无一人回应。

    红映枝羞红了脸,心道原来这修真界中人并不如自家这般和气好相与,皆是冷着个脸,对人爱答不理,实在教人难受。红映枝在心中给自己鼓气,又笑道:“虽是竞争,却也不必如此冷面相对,在秘境中患难与共的交情,可是难得的经历。”

    众人依然不理会。

    红映枝仍面带笑容,大方热情地道:“在下裁风堂红映枝。若是在秘境中诸位遇到什么困难,我能帮的,一定倾力相助。”

    她等了片刻,见无人理会自己,纵是开朗如她,也感到几分尴尬。正要下去,一眉清目秀、温润清朗的男子上前一步,对她微笑道:“在下濯剑门展承,”又指了指一旁的一男一女,“这二位分别是我的师兄,赖敦尧——以及我的师妹,丁吟。”

    红映枝笑着与三人行了礼。

    另一边,一剑眉星目、眼眉深邃的男子也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在下申帷,是个不入流的散修,”示意一旁的男子,“这位是我的好友,衔杯山庄袁士宁。”

    濯剑门三人闻言,朝他瞥了一眼。

    红映枝心中一跳。濯剑门与衔杯山庄同为修真界两大剑宗,向来水火不容、关系极差,此番在秘境中双方碰上了,可别闹出人命才好。

    红映枝望向旁边的妙衍和薛惕,眼睛里几乎要蹦出星子来,对众人道:“我来为大家介绍这两位道友吧,分别是梅清尘姑娘和薛惕公子。”

    妙衍朝众人点点头,薛惕则是懒懒地回了个礼。

    红映枝又草草说了些场面话,想要将气氛热起来,奈何这些人没几个捧场的,她说了几句便闭嘴了。

    众人当中,唯有红映枝只身前来,其他人皆是有伴的。她本想随妙衍和薛惕一道入境,可她甫一看过去,薛惕便一个眼刀杀过来,她到底知趣,只好另寻他人。她一个姑娘家,最好是再找个姑娘作伴,这些人之中除了妙衍和她自己,便只剩下丁吟一个女子。

    她走到丁吟身边,小声说明了来意。

    丁吟双眉微蹙,本就不舒展的五官此时更显愁苦。她看向一旁的赖敦尧,轻声道:“……赖师兄,红姑娘可否与我们一道?”

    赖敦尧连头都不曾偏一下,不耐烦地道:“随便。”

    红映枝拉起丁吟的手,微笑着道了谢。

    丁吟望望赖敦尧,又回过头看向红吟枝,怯弱地浅笑一下。

    众人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原本古朴的环境渐渐起了一团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待浓雾散去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漫山遍野的梅花竞相开放,红白梅景之间,更有无数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远处数座山峰重峦叠嶂,青山含黛,仙气缭绕。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朗日高照。实乃一派烂漫光景,美不胜收。

    这便是一树梅秘境,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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