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颜收敛了笑容,轻轻朝棋盘吹了口气,三百多根约两丈长的木桩剧烈抖动起来,气流涌动间,近一半的木桩竟凭空消失了!

    幸好,三人脚下的木桩并未消失,几人尚有立足之地。望着下方的深渊,红映枝心跳如擂鼓,双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照这样下去,他们总会掉下去的——不,那梅姑娘修为颇高,在这秘境中还能使得飞行法术,但自己和薛公子可就难说了。

    薛惕与红映枝所想大差不差;不过,他倒是不担心木桩全部消失后自己会不会掉下去,毕竟妙衍一定会救自己。可如此坐以待毙实在教他不好受,活了两辈子,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得尽快想个法子,打烂这尊邪神不可!

    青颜只吹了口气,便能使得这般非同凡响的法术,实力不容小觑。邪神到底也是神,先前在虎腹的小庙中,妙衍虽砸烂了神像,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幻象。现下本尊就在眼前,妙衍难以预测敌人的下一步行动,或是对方还有别的什么招数尚未使出。若是只有她一人作战反倒没有后顾之忧,可她身后还有薛惕、红映枝和申帷需要保护,实在不可掉以轻心。

    青颜见几人手足无措的样子,神色顿时变得餍足畅快,接着又吐出一口气,方才消失的部分木桩再次出现,而剩余的木桩中又有一些消失了。

    木桩的数量越来越少。再不反击,下一次消失的,说不定就是他们脚下所站的了!可他们距离青颜那么远,如何才能近身对她造成伤害?

    妙衍见青颜暂未使出别的招数,率先提剑飞身近前——那虎腹小庙中的神像的胳膊有些难缠,不如自己先断其双臂,以防不测。

    她左手从怀中摸出十二道符纸,右手挥剑在空中画出一道巨大的圆形阵法,符纸被吸纳入阵法中,圆阵中十二处阵眼从左往右飞速旋转,妙衍抬手刺中阵法中心,十二个阵眼立刻分为左右各六个,朝青颜的左右两臂飞将过去。

    青颜见状,两手的拇指并中指各弹出一道气流,直直迎上左右袭来的阵眼。妙衍不为所动,伸长左臂,将面前剩下的空心圆阵用力往前一推,此阵法也飞快朝青颜的头颅袭去!

    是子母阵!

    薛惕一惊,他晓得修真界有子母阵这一法术。可对功力的消耗极大,普通修者根本无法使用,前世他与妙衍斗了那么久,也从未见她使用过。不曾想今日在这秘境中,面对青颜这尊邪神,妙衍竟使出了如此强力的招数!

    青颜似乎没有料到妙衍使出的是子母阵。她方才打出去的两道气流只能打碎阵眼中的十二道符纸,却打不破其余的阵眼,因这子母阵需得同时击溃子阵、母阵才算破阵,只要有一处阵眼留存,整个子母阵便仍旧能发挥力量。

    青颜翻转手腕,一串翠玉手链飞至胸前,其上正好有十二颗玉珠——她口中念了道诀,手链顿时崩裂,颗颗玉珠分散开来,恰好迎上十二道阵眼。霎时间,穹顶之下无数道金光迸射,红映枝被刺得只能抬手挡住眼睛。

    “如何了!?”待金光稍弱,红映枝立刻放下了手望向妙衍那里——十二道阵眼被玉珠切割得破碎不堪,而那些玉珠也因与阵眼相击而四分五裂,碎屑一阵阵从空中洒落。

    子阵已被打破了,母阵呢?——再一定睛望去,在那道巨大的圆形空阵中心,妙衍正双手抬剑与一枝长两丈有余的金簪相抗,青颜眼神狠厉,两手结了两道印,从她的发间又飞下一枝金簪,直朝薛惕和红映枝而去!

    “薛惕!——”妙衍大喝一声,青颜的动作太快,她已来不及去救了!

    她的心底闪过一丝悔恨——若是自己再强一些,怎会如此?

    薛惕紧绷的神经从未放松过,此刻敌人袭来,他早已做好迎战的准备,以静制动。他一边对红映枝道:“我在前,你在后,你我二人需在一条直线上,千万不可前后错开!”

    “好!”红映枝大声应了,“我需要做什么?”

    薛惕还来不及答,金簪已要刺到二人面前!他方才看好了木桩的位置,一边向后在临近的木桩间来回跳跃,一边打出指风——这金簪他拦不住也打不断,但以指风干扰其动作,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二人在高空中的木桩上飞快地来回腾挪躲避,青颜的实力竟如此之强,既要顶住妙衍的阵法,又要操控金簪追击他二人,一心二用但无半点难色,若是她发挥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薛惕和红映枝的体力逐渐不支,他们前要防金簪,后要看好退路,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落。而薛惕更要在前面干扰金簪的攻击方向,万一抵挡不住,还能以剑相搏。可若是红映枝失误了,便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救她了!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更加不敢放松精神,薛惕在前无暇他顾,她便替二人找好退路,告知其闪避的方向。二人配合着,倒也有喘息的机会。

    但青颜并没有这个耐心与三人耗下去了。妙衍这里突破无法,但凡她敢卸力,这道阵法就会立刻打上自己的头颅。她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嘴角勾出一个冷笑。

    她双唇微张,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木桩再次震动!

    薛惕和红映枝顿感阵阵无力,四肢发软。他们已躲得如此艰难,此时木桩的分布变换,无疑是将他们逼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面前的金簪几乎就要刺到薛惕的脸上——就在这时,他二人打算后撤的木桩,竟突然消失了!

    一下子踩了个空,失重感来袭,二人急速下坠!薛惕咬牙将剑狠狠插入方才跌落的木桩内,另一手死死拽住了红映枝的手。剑身拖着二人在木桩上向下滑行了一小段距离,最后堪堪停住。

    头顶上,金簪正在追来。如今的情势,怕不是要将他二人戳个对穿!

    薛惕胳膊猛地发力,死命地把红映枝向上抛去——还好这婆娘身轻,应该将将能落到木桩上。

    红映枝连道谢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薛惕抛飞上去落在了木桩上。可金簪就在咫尺之间,他将自己送了上来,他又该如何得救!?

    薛惕不作他想,眼见金簪就要袭来,双手握住剑柄,腰身一个用力向上荡起身子,只在毫厘之间,金簪从他的身后飞擦了过去!

    这次躲过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红映枝将自己的铃铛飞出去拴住薛惕的另一只胳膊,将他带到了另一处木桩上,这才勉强化解了这命悬一线的危机。

    青颜不死,他们就无法摆脱金簪,而他们也无法离开这棋盘上的木桩,只得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薛惕心中恨极,若是自己有上一世的修为,早就联合妙衍拆了这邪神,哪会落得如此狼狈!

    另一边,妙衍虽想救人,却实在腾不出手。想也知道剑法必定破不了青颜的身,自己无奈之下只能使出子母阵,可就连这样的招数,也难以伤敌人分毫。与青颜相抗已耗费了她大半的功力,却依然不得寸进。如此拖延下去,她的力量迟早要被耗尽,届时莫说她自己,另外三人,也全数要死在这诡异的香炉中。

    自己到底只是个修道之人,或许真如青颜所说,修者虽有修为,可总归肉体凡胎;青颜虽为邪神,但毕竟位列仙班,哪怕这一树梅秘境中的是个假的,也有通天的神力在身。这场不公平的战斗,莫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此番相斗,说是以卵击石也不为过。若能将青颜的力量夺去,哪怕降至和自己同样的境界,她也有把握能赢。就好比方才,青颜用她的那枚八角镜吸走了他们的修为一样。

    妙衍忽地心中一凛。

    她手上确实有这样一件宝物。

    能吸纳修为的法器,同样也是一面镜子。

    ——是师尊给她的那面镜子。

    难怪师尊要将镜子还给自己。莫非他早已料到自己有用到的那一刻?

    ——是了,就是此时此刻。

    妙衍抬头盯着青颜的脸,狰狞的青斑上,碧色的双眸中盛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一双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这尊灰败的神像。

    ——她即将跌落神坛了。

    一面毫不起眼的小铜镜从她的怀中飞出。褪色的红木雕花是喜鹊登梅的纹样,但现下看来并无甚喜事相衬。妙衍双唇微启,口中喃喃念诵起咒语。

    一阵风,裹挟沙石而起,自妙衍的脚下升腾。在那巴掌大小的铜镜中,青颜模糊地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一块丑陋的青斑……是了,她被世人尊奉为青颜娘娘,正是因为这块青斑。

    她的思绪迷离了一刹那——而也正是在这刹那间,她感到从那镜中冲出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侵入她的四肢百骸、每一处关节和穴道!浑身上下的力量正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她身上的漆料、油彩、甚至是头上的簪钗、身上的珠宝都在不停地化作土块和草木,从她身上剥落下去!

    “不!——”

    一声凄厉尖锐的哀鸣震彻穹顶。青颜的身下掀起道道尘雾,她的躯干正渐渐露出内里的草料和木胎,神力大幅衰减。

    妙衍明显感觉到圆形阵法对面的金簪的力量大减,便趁势而上,双手持剑猛地刺了过去。阵法威力再显,没有了金簪的抵抗,顿时如入无人之境,直朝青颜的头部飞去!

    青颜心中又急又怕,忽望见阵法朝自己而来,慌乱中抬起右手挡在面前,那阵法直撞上青颜的手,硬生生将其打落,碎裂一地!

    孤零零的右小臂下,只余一截朽黑的木胎。

    不远处,金簪掉落在地变回了七零八落的泥块,高耸的木桩重又落回棋盘上。这棋盘也是青颜的法术所变,虽由八角镜的碎片组成,但原本只是一块稀疏平常的石板,此时变回了原形。

    薛惕和红映枝安稳地站在地面上,两人此时无比感念脚踏实地的感觉。

    破败的神像满脸错愕,愣坐在原地,一时失了神。她怎么也想不到,妙衍会有和自己相同的法宝。而如今修为大失的,竟成了她自己。她感知着自己的气海——如今的修为,与凡间那些所谓的顶尖修者几乎没什么区别。

    ——镜子!她要打碎那面镜子,取回自己的修为!

    局势逆转,妙衍早已将铜镜收好。

    她知道如今青颜在想什么。要打碎镜子,先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再说。

    青颜疯也似的以那截残废的右手砸向妙衍。妙衍一个闪身撤步,迅速后退。青颜砸了个空,身下的双腿已随宝座化作尘土,完全站不起来,此时重心不稳,狠狠摔倒在地。

    妙衍回到了薛惕和红映枝的身前,她不曾回头,直望着前方的青颜,低声道:“方才抱歉,来不及出手施救。”

    薛惕上前一步,看见了妙衍的神态,心中一惊。

    他只见过一次她这般模样。

    虽说她总是没什么表情,但他能看出来,藏于她那双灰色眸子下的疲惫。

    上一世,在妙衍倒地、他刺中她胸口那一剑前,他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妙衍。

    阴霾似的疲惫,还有几不可见的懊恼、遗憾,萦绕于她的眼底。

    “这是看不起我们了?”薛惕冷哼道,“你有你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的。”他说着摸了摸鼻子,咕哝道:“我们的职责,就是不给你拖后腿。”

    妙衍终于看向他,眸中似有涟漪荡开,“莫要妄自菲薄,根本无拖后腿一说,能解除申帷身上的丝线,正是多亏了你。”

    “是呀是呀,”红映枝也笑道,“梅姑娘之厉害自是不用多说,薛公子也不遑多让呢!方才危急时刻,若不是薛公子急中生智相救,我早已摔死了。多谢你们二位!”

    薛惕摆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话说回来,青颜娘娘那边是怎么回事?”

    妙衍将铜镜的事大致解释了一通,接着道:“她的修为虽去了大半,但仍不可轻敌。方才我使出子母阵,功力也消耗不少。眼下我们仍需协同作战,如此方能打败敌人。”

    薛惕望了望那一边狼狈不堪的青颜,轻蔑地道:“有甚好怕的?之前我用血烧得她露出了真面目,我们何必辛苦与她打斗,干脆以我的血……”他说着抬起了手,先前的伤口仍在往外冒血丝,两侧的皮肉外翻,又红又肿。

    “不可,”妙衍立刻将他的手按了下去,皱眉道:“以血制敌乃是下策中的下策,不到走投无路,你切不可再用这法子。”

    薛惕摸了摸自己的手,满脸不解。明明这个方法又快又狠,他们几人已是作战多时,哪有力气再与青颜缠斗?

    妙衍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沉默片刻,柔声道:“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不必要的伤口,不该也不能出现在你身上。”

    薛惕怔愣住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衍接着道:“我既是你的师父,哪有师父不庇佑弟子的,此乃自然之理。”

    薛惕听罢,盯着妙衍的眼睛,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他在自作多情什么?

    这女冠真是生了一张好皮相、一张好嘴,骗不到别人,偏偏屡屡骗到自己。

    薛惕啊薛惕,你与她相处两世,怎还不记得她脑子里只有天道?

    她的心里,怕是从不曾有过崇琰,或是薛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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