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原本摔倒在地的青颜已爬起了身。

    纵使修为丢了大半,他们在她眼里依旧不过几只老鼠,碾压他们易如反掌。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妙衍几人旋即戒备,不知那青颜又将使出怎样的招数。

    只见青颜举起左手,极快地捏了数道诀,三人脚下的地面顿时变得泥泞不堪,尽管看上去仍是香灰似的模样,但踩着的感觉却是软烂潮湿,几人心道不好,欲立刻跳开,却不料脚下似被牢牢吸住,甚至连妙衍也无法挣脱。

    四道颜色各异的光柱分别照射到几人的身上,而一旁昏迷于妙衍庇佑阵法中的申帷,身上也受了一道淡绿色的光。

    红映枝不明所以,以她的修为实在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但心中慌得直跳,敌人实在太过强大,他们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如今青颜落得这副模样,已不余多少修为,想来此一击便是她的最后一招了,输赢生死,此下便要见分晓!

    “此五行阵法乃是以我的身躯做抵,你们每死一个,我的身躯便修复一点;若能破阵,便能将我打碎……”青颜阴恻恻地笑了笑,“本座不过是个泥人,输了不过化作一抔土。但你们若是不敌,便全要死在这里,一堆烂泥换四条人命,实在不亏。”

    话音刚落,几人的身下分别出现一道颜色各异的阵法,妙衍为红,薛惕为蓝,红映枝为金,申帷为绿。阵法下的地面渐渐透明,直至如水面般映出了几人的倒影。脚下不再有之前那般的强力限制,但无论行动到哪里,阵法依然在下,根本甩不开也逃不掉。却不知这阵法暗含怎样的杀机?

    妙衍道:“你之所谓‘五行’阵法,现下只有金、木、水、火四阵,敢问土之阵在何处?”

    青颜大笑数声,“总归出不了这博山炉,你不如先破了自己的阵,再仔细去找吧!”

    红映枝正疑惑这五行阵法厉害在哪,下一刻便切身体会到了——她脚下的阵法中竟齐齐射出数把飞刀,刀刀直指人身要害!她躲避不及,大腿被深深切开两道口子,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她不禁一声痛呼,受伤的腿不住微微发抖,还未来得及处理伤口,她竟亲眼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伤口两侧外翻的皮肉迅速变成了僵硬的泥土,下方透明平面的另一边,在她的那方倒影的同样位置,出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再一抬头望去,青颜那原本已没有的右腿,竟诡异地长出了腿根!

    ——是了,青颜方才亲口说过,他们几人每死一个,她的身躯便能恢复一分。

    凡是在这五行阵法中所受的伤口,皆会变作泥土,脚下的倒影会一寸寸替代自己,直至自己变作一个毫无生机的泥人,而倒影中的自己,也终会死去。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青颜!

    红映枝一时间失了方寸,他们受的伤越多,意味着青颜越强。她的修为如此薄弱,实在不想给其他几人带来负担。正慌乱间,身下又露出一点寒芒,此次袭来的,可不是第一次那般的小刀,而是尺寸更长的匕首,且数量更多。红映枝忙不迭地跃身躲避,同时将铃铛护在周身,企图将这些匕首打落。然而百密终有一疏,一把匕首依然插进了她的小腿肚中——另一边,青颜的那截腿,又长了几分。

    红映枝几乎要痛得落泪。然而她此刻已无心去想这些——方才她跃空闪躲时,望见了不远处躺倒在地的申帷。这不看还好,一看着实让她吓了一跳。申帷浑身伤口众多,而那些伤口中,竟长出了一条条树枝,枝条上尖刺遍布,正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四肢和躯干,刺出了一丛丛细密的伤口!相应的,青颜躯干上剥落的油彩和衣衫正缓慢地恢复。

    她顿时恍悟——自己与申帷,正是青颜绝佳的养料。如今这座香炉内,修为及实力最低的,正是她自己与昏迷不醒的申帷。他们二人似乎已被青颜吃定了!

    妙衍尚未找出破阵之法。她所在的是火之阵,就在红映枝遭受攻击的同时,她的脚下也升起了一团团火焰。

    火焰如贪婪的野兽般爬上了她的袍角,猩红的火不时爆裂出星子,溅射在她的衣衫上,烧出点点痕迹。

    她的法衣乃是问元山搜罗了天材地宝而制,寻常的火焰是无法将其燃烧的。但青颜的火毕竟不同凡间,她的衣角已显出片片焦黄,若不是衣料宝贵,只怕早已被燃烧殆尽了。

    就在火焰即将触及她的指尖时,妙衍的手指从袖口摸出一道符纸甩至面前。她快速地捏了个诀,眨眼间,两股不知名的烈风分别从她的左右衣袖中如苍龙出海般猛地蹿出,衣袂翻飞间,火势竟被压下几分,不得寸进!

    熊熊烈火近不了她的身,顺着她的腿爬了下去,在其前方的地面上如一团肉一般剧烈蠕动,焰色自红而蓝,最终变为暗紫色,一只火焰状的胳膊从里探出,最后竟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小鬼的模样。

    紫色火焰的小鬼嘿笑两声,“砰砰”几下朝妙衍快速地喷出数团鬼火,妙衍提剑便劈,剑速之快甫一触及火团便使其迅速熄灭,甚至都无法近她的身。

    小鬼生气地跺了跺脚,随即又吐出比之前数量更多的鬼火,无一例外皆被妙衍斩落。他实在气极,嘴里叽哩哇啦喊些听不懂的话语,双手扒住自己的头,竟是硬生生地将自己撕成了两半。眼下,妙衍面前已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紫色火焰的小鬼。

    其中一个小鬼一个空翻跃至妙衍身后,一前一后欲对妙衍行夹击攻势。妙衍再次摸出两道符纸,分别掷向两个小鬼,谁知小鬼口中伸出数寸长的舌头,将符纸卷起吞吃入腹。只见符纸在小鬼的腹中化作一团橘色火光,随即被烧成了粉末。

    妙衍这里的小鬼难缠,薛惕那边的情势也不大乐观。

    他脚下的水之阵,缓缓有水涌了上来,却不会向四周漫开,而是围绕在他周身不过三尺的距离,似是有一个巨大的水桶倒扣一般,水位渐渐涨到了他的脚踝处。

    这水之阵莫不是要淹死他不成?这死法也太看不起人了!薛惕大为不悦,同时却暂未想到什么应对之策。若是妙衍身处此阵,只消将水冻住即可。可正是这么简单的法术,以他的修为却使不出来。

    然而情况却并非薛惕想的这么简单。水位淹至小腿肚时,薛惕忽感到腿部一阵刺痛。向下望去,道道殷红的血丝在清可见底的水中荡开,原来水中竟有一簇簇的小旋涡,那旋涡锋利无比,凡是触及身体,便会剜下一小块肉。伤口虽不深,但旋涡的数量会越来越多,哪怕是只挖下指甲缝大小的肉,届时自己的这双腿,怕不是只剩下两条白骨了。

    原来青颜不仅要淹死自己,更是要让自己活剐而死啊。

    倒是个血腥的死法,若是上一世的自己一定很中意。但眼下遭罪的是自己,薛惕的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水位正在缓缓升高,旋涡的数量也在随之一个个增加。薛惕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相应地青颜身上先前剥落的土块也在一点点修补中。

    ——这等邪术,怎地如此像萤月教?以他人的血肉滋养自身,简直一脉相承!

    薛惕心中一惊,这青颜娘娘莫非与萤月教或是教主有什么关联不成!?

    又是一阵刺痛,薛惕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这些小旋涡实在恼人,该给青颜点颜色看看了!

    自从进入秘境之后,试炼着实不少,此时薛惕的功法较之入境之前已有了一定的跃升。在脑海中搜罗了一圈,已有了计较。他细细观察水中旋涡的动向,迅速调动气海中的力量,此时他似乎能看到真气在经脉中游走,全数汇集于两手。他抬起双掌,向下用力打出两道掌风——水流被打散了方向,水中的旋涡消失了大半!

    薛惕得意地哼了一声,心道青颜也不过如此。但随即水流又恢复了原样,先前被打散的旋涡复又渐渐出现,水位更涨,此时已漫至薛惕的胯间!两腿上遍布大小不一的伤口,只要薛惕有什么大动作,汩汩血线便会流下。此刻他的两条腿,似乎注定成为青颜的盘中餐。

    红映枝腿上的情况不比薛惕好到那里去。她毕竟修为太低,纵使身法凑合,也难敌这越发密集的兵刃攻势。

    她此时已近乎穷途末路。她的那些同伴无暇他顾,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况且——她一边闪身躲避,一边望向申帷——申帷身上长出的树枝越发密集,新的伤口越来越多,此时他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还能喘几口气都未可知!

    想起山洞一战以及方才与申帷争抢神木的场景,红映枝心中越发酸涩。她如今连自己也救不了,如何去救申帷?那梅姑娘如此厉害,尚被小鬼纠缠无法破阵,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她此时几乎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响,只听得阵阵铃声将她包裹在内,似是与世隔绝,仿佛只要无视它们,周身的危险便不存在。

    红映枝!

    她终于在心中朝自己呐喊——裁风堂的重任还抗在你肩上,你若真死在这里,有何面目去见父母!?神木拿不到便罢了,申帷毕竟为你挡了一剑,你若不救,这份恩情便再也没机会还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眼角有滴滴泪水滑落。

    “铃铃——”

    铃声中夹杂着刀剑袭来的破风之声自她耳畔擦过,大有不见血不罢休的架势。

    她突然睁开了眼。

    ——这些刀剑声中,只有一道与其它的不同!

    红映枝双耳微动,重又闭上眼睛细细听去。

    她的眼睛到底没有耳朵利落。她竟如此愚笨,怎地连独门功法也慌得忘记了。

    借着听声辨位的功法,红映枝操控铃铛一次次挡住了向她袭来的刀剑,无一处落空!

    而在那无数的破风声中,总有一道声音更加沉闷厚重。若仅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但她红映枝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出来——裁风堂的独门功法,这被整个修真界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低级功法,此时正成为她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这只有裁风堂弟子才能做到!

    红映枝又流下几道眼泪——她要向世人证明,裁风堂并非一无是处的小门小派,这天下间,也有非裁风堂不可的事!

    时间的流转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

    红映枝以铃铛护住周身,自己转身跳起,抬腿踢向对准了自己后腰的一把剑,脚跟狠狠砸向地面,剑身顿时碎裂成数段——

    她所踢裂的,正是阵眼!

    金之阵,破!

    其余的剑失了生气般纷纷掉落在地,自己身上变作土块的伤口也恢复了原来的身体。红映枝不作他想,抄起一把剑便冲向申帷那里。

    匆忙间,她扭头看了一眼青颜——那双原本已长到膝盖的双腿正迅速分崩离析,连带腰身也受到了重创。

    红映枝来到申帷身边,他整个人已被密密麻麻的树枝包裹住了,丝丝血液从缝隙中流出。红映枝抬手便要砍断树枝,就在这一瞬间,一朵花苞竟出现在最高的那处枝头,白中透粉,凝结着几滴晶莹的露珠,一丝梅香不经意地缠上红映枝的鼻尖,清冷淡雅。

    她持剑的手顿在了空中。

    越来越多的花苞出现在树枝上,梅花的香气越发浓郁。

    红映枝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双手不住地颤抖。

    像是接受到指令一般,所有的花苞齐齐绽放,梅香扑鼻而来。一股浩然之力如清风拂面,却令红映枝连连后退了几步。

    ——长在申帷体内的,竟是梅花神木!

    那些人的死去,他们所受的一切苦难,流下的所有血泪,皆是为了梅花神木。

    她忘不了与展承的约定——一定要找到神木。他是为自己而死,她不该辜负他。

    她总算明白为何青颜没有阻止她来救申帷——是啊,他们不就是为了神木而来吗?谁会砍断神木,只为了救自己的竞争者?

    可是、可是……

    申帷的呼吸声已微不可闻,她的脚下被血液染红。

    另一边,青颜正越来越完整。

    他们的一切努力与牺牲,难道都要白费么?自己若真的砍断了神木,梅姑娘与薛公子会不会恨得杀了自己?

    红映枝的大脑一片混乱,急得哭了出来,握着剑的双手早已汗湿。生死抉择,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崩溃地尖叫:

    “对不起!!——”

    青颜瞪大了眼睛。

    她从不相信真的会有人为了救人而放弃神木。

    但今天,她确实见证了这样一个女子,正疯狂地砍断神木树枝,只为救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凡人,真是愚蠢。

    红映枝不知自己砍了多久,总算在杂乱的树枝间看见了申帷的身体。

    ……她是那么想要神木,有了神木,就可以重振裁风堂,他们就不会再被修真界看不起,她就能完成父母的遗愿。

    可是啊。

    神木终能再生,可人的性命,终究只有一条。

    放任一个人在她面前活生生死去,这不是她的“道”。违背自己的“道”得来的神器,她没那个脸用。

    最后一根树枝从申帷身上砍下,他身下的阵法也消失了。

    由此,木之阵终破。

    青颜的右臂,自右肩处轰然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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