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暑气蒸腾。纵使高山深林，也挡不住阵阵热浪。
妙衍独坐窗前，眼底映着眠月谷的山林流水，心底却未想着眼前的风景。
再过一会儿，胜出者的人选便要决定了。
她前世从来来过梵忘山，不知梵忘山有何险境；她前世也实在太强，哪怕出了问元山，也极难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故而实难体会薛惕的困境。
可难以体会，并非不能想象。更何况，薛惕此前遇到的麻烦，她并非没有见识过。
哪怕薛惕境界低、修为浅，到底也撑过来了。
眼下没有自己的扶持，他究竟能到什么地步？
妙衍实在不明白，现下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好似有只小虫在胸口窜来窜去，轻轻啃噬她的皮肉，撞得她的心也没法安稳地跳动，一阵疼痛，一阵酸麻，又有一阵紊乱。
妙衍疑惑地抚上心口。
为何这般奇怪？为何这般……不可理喻？
自从遇到薛惕，她似乎经常出现类似的问题。
……这究竟叫做什么？
萧岛主对她说，她修道不清心，便是道心不稳、心有杂念的意思。
可她明明是无情根，怎会有杂念干扰心绪？
好比冬雷震震，好比炎夏雨雪。这又怎么会发生？
妙衍不明白。
太阳逐渐西沉，瑟瑟红日铺陈于山谷间的流水中，热烈而灿烂。
门外兀地响起叩门声，柴玉澄道：“师妹，知客僧请我等去殿前等候，稍后他们便要回来了。”
也是时候该出结果了。
妙衍随柴玉澄和卓天放共同来到大雄宝殿前，已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修者到达了，有的脸色沉寂，有的则是摩拳擦掌，都在等待自家弟子的好消息。
柴玉澄望了望，却不见慈诤的身影。
想来还躲在哪里念经吧。
人越来越多，众人各自分列站好，静候佳音。
酉时的钟声响起，惊起一群鸟儿扑扇飞起。
住持弥慧领着一众知事僧以及慈诤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慈诤仍是站在弥慧与弥远之间，垂首无声。
维那弥远向前一步，高声道：“两日之期已到，现下便向诸位公布第一阶段的胜出者。”
众人屏息以待。
宿霜霜与雍予沉各自示威似的扯了扯嘴角。
弥远语调缓慢，声音悠远，点着一个个名字。而随着他的点名，那名参会者不过眨眼之间便会被传送至殿前。
五百人中只有五十人胜出，要报完五十个名字，不过片刻罢了。
宿霜霜和雍予沉都在心里暗暗数着自家弟子的数量，以此较劲。
问元山总共也只有十人参会，与濯剑门和衔杯山庄是比不得的。眼瞧着来自这两个门派的弟子数量正一个个增多，自家门派的却一个不见，卓天放面露忧色，柴玉澄与妙衍仍静心等候。眼下才不过三十多人，尚有十几人没有出现，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正想着，一名问元山弟子便出现了。他看见几位师叔的身影，高兴地跑了过去，站在几人身后，等待其他师兄弟的出现。
只剩最后十人了。
也不知弥远是以什么顺序点的名，这其中可有高下优劣之分？若是最优的在最后，那待会最后一个出现的，则是这五百个参会者中最为优秀之人。问元山的弟子既是在后面出现，莫非真的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所有人翘首以待，有几个小弟子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们都期待自己的同门能越晚出现越好，因为这才是优秀的象征。
红映桃一脸迷茫地站在了殿前。
方才她还与另外几人躺在草地上出神，想着自己会不会胜出，不过眨眼的工夫，竟莫名其妙回到了大雄宝殿前？
周遭围着的皆是各门各派的大弟子，众人注视之下，红映桃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浑身发烫，紧张得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红姑娘，来这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红映桃感激地望过去——卓天放正蹦起来朝她挥手。她如蒙大赦，赶紧跑了过去，躲在了他身后。
“恭喜你！”卓天放小声道。
红映桃点点头，“多亏了薛公子……他回来了么？”
“还没呢，拭目以待吧。”
话音刚落，鱼连舟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殿前。
甫一回来，他便明白，自己已通过了这轮筛选，他是胜者。
鱼连舟彬彬有礼地朝周围行了个礼，而后踱步至柴玉澄和妙衍身侧，抱拳道：“三位师叔，弟子回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赞叹声。
柴玉澄笑道：“辛苦了，不过还须再等一会。”
鱼连舟笑了笑，又看向妙衍。
妙衍朝他点点头，目光复又回到前方。
鱼连舟略带遗憾地走到后方，静静等着那人的出现。
林落秋和荀臻依次回来了，他们分别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宿霜霜和雍予沉又是各自白了一眼，而后对自家弟子嘘寒问暖以示关心。
只剩两个名额了。
红映桃有些焦急地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卓天放干脆将她拉到前排来，与她并肩站立。
“玮玗——”
随着弥远的点名，玮玗也回来了。他抱着药箱，茫然地挠了挠头，而后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大雄宝殿，恍然大悟自己已回到了持游山。连忙快步走到萧清玦身后，小声道：“弟子回来了。”
萧清玦微笑，“你做得不错。”
玮玗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注视前方。
*
薛惕等人各自在方才的幻术中都瞧见了不该见的，心有余悸，实在不敢乱跑，找了个阴凉地方就地坐下——到后来干脆躺下了，看云卷云舒，暮色渐染，等待最后的结果。
热气蒸腾着草木的清香缭绕在周身，红映桃惬意地闭上了眼，浅浅微笑。
姐姐……虽不想竟是只能通过幻术再见你一面，可总归也见到你了。
无论此次猎圣大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可总归是代表裁风堂出战，向修真界昭示了裁风堂后继有人，不会就此消亡。
姐姐，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报仇，振兴家业，不会轻言放弃。
哪怕是幻觉也好，我已将心中所想传达出去，姐姐你若泉下有知，可曾听到妹妹的心声？
林落秋偷偷地瞥了眼荀臻，双颊微红。
……这呆瓜，怎地就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想来濯剑门都是这等练剑练傻了的笨蛋，男女之事是半点也不懂！
荀臻打了个喷嚏。
看来自己的酒量还不够，得再练练，否则哪里拼得过衔杯山庄的人。传闻宿霜霜千杯不醉，若是喝不过她，怎叫这姓林的小妮子好看。
玮玗坐在红映桃不远处，靠在树上，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药箱。
薛惕闭着眼，嘴里叼着根草，右腿架在左膝上，摇摇晃晃，好不悠闲。
此刻他大脑空空，却是什么也没在想，只是静听风过林间，蝉鸣阵阵。
上一世他的世界只有萤月教；这一世前二十多年，他的人生只有薛家。
不曾想，天地宽阔，他竟也有如此旷达的时刻。
世间无限风光，他想多去看一看。以不一样的眼，伴不一样的人。
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红映桃竟凭空消失了。
他正愕然，眨眼间连剩下的三人也依次不见。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已是熟悉的大雄宝殿。
……他这是胜出了？所以被传送回来了？
望望四周，先前的同伴确实都已在人群之中，且不是幻术。
——妙衍也正在望着他。
薛惕心头颤了颤，不自觉目光一垂，复又昂起笑容朝她走去。
妙衍望着他一步步走来的身影，眸光轻闪。待他走近时，微微点头。
“我回来了。”
“好好休息。”
弥远高声道：“以上五十人便是第一阶段的胜者，将进入下一阶段的筛选。其余淘汰者，正向这里赶来。自现在起，其余人可自行离去，也可留下继续游览或观战，梵忘山不会过多拘束。”
他接着道：“明日是第二阶段，将从五十位参会者中选出五人。”
话音刚落，监寺弥空向上抛出五道卷轴一一展开，上书分组与参会地点。
第一轮筛选中，每座山的五名胜者为一组，与另一五人组对战。胜利的小组中的核心修者最终胜出，共五人。
这一轮的规则倒是明确，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众人猜来猜去。
实力比拼之下，自然用不上什么幻术，也就不必故弄玄虚了。
薛惕仍是与红、林、荀、玮等人一组，对战的五人名单他也已知晓，地点则是在甘露坛。
如此也好，他们几人虽然只相处了两日，但多少也有了几分默契。对面那组不知是何情况，想来应当不必担心；其中也没有问元山弟子，可以放开手脚一战了。
其他僧人从殿中抬出五台灯架置于殿前。弥空道：“这些灯架自明日起作观战之用，诸位若有兴趣，可来此处一览。”
明日之事宣布完毕，众人渐渐散去。
等问元山众人回到客舍，这里已冷清了一大半，前几日热闹的场面不再，想来那些被淘汰的人大多已打道回府了。
妙衍与薛惕踏入屋子，双双落座。薛惕自顾自倒茶牛饮起来，妙衍见状，待他喝够了，方才道：“你这两日可有受伤？”
薛惕顿了顿，而后道：“肩上与腰侧有伤，不过不打紧。”
奇怪，他的两处伤皆有血迹，妙衍没看见么？自己再一低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血迹，连破损的衣料此刻都已是完好无损，像是从未打斗过一般平滑光整。再动动肩膀，确实不疼。
难怪妙衍会有此一问，可他的伤口怎会莫名其妙消失了？
薛惕将疑惑说与妙衍，妙衍沉思片刻后道：“想来也是幻术之缘故。你们以为受伤或死亡了，其实只是幻术造成的错觉，其实并无此事。世上怎会有让死人复活的法术，如此也只有天界的仙人才能做到。既是在梵忘山，便只能是因为幻术了；以此也可检验参会者的道心，若是频繁破戒，自然无法胜出。”
他竟未能想到——这一最大最明显的幻术，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到底是妙衍，哪怕并未亲身经历，只听描述也能看出个中门道。
薛惕这才终于体会到梵忘山幻术的可怕之处，若山门绝学真的厉害至此，他有把握赢得了对慈诤么？
妙衍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又为他倒了杯茶，淡淡道：“赢不了也无妨，只管去战便是，总归不能让争夺狻猊的机会落在别的门派手中。”
薛惕瞧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又道：“却不知真人这两天在忙什么？可有找到萤月教的人？”
妙衍将慈诤之事与所见所闻与他说了，薛惕只稍微一想，便也得出了与妙衍相同的结论。
萤月教教主早已暗中将势力铺展到了他们无法预料的广度与深度。而他们如今甚至连对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过于被动。
对方若真的要夺取狻猊，派来的人自然不会弱，极有可能在那剩下的五十人中。
两人将五十人的名单大致过了一遍。
薛惕道：“可会是衔杯山庄或濯剑门的人？五十人中这两派所占的人数最多，可能性也越大。”
妙衍略一沉吟：“不无可能。只是这两派毕竟门规森严，对邪门歪道向来嗤之以鼻，大约不会有什么瓜葛——秘境中的那个倒是例外。”
薛惕想起上一世与他交过手的雍予沉和宿霜霜——这两人确实不对付，不过倒是同样地对萤月教同仇敌忾。
“那其他的便是些小门小派了——还有璇玉岛。”薛惕眉头紧皱，玮玗总有些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可他行事又确实无可指摘。
妙衍回忆起第一天在大雄宝殿前聚集的场景。那时萧清玦的身后，确实只有那小医修一人。
只带了一人来参会，还是个医修，胜算着实不大。若萧清玦是萤月教的人，将宝全部压在玮玗一人身上，未免太过冒险。
除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玮玗是在薛惕之前一个回来的，这足以证明其实力。
但到底比不过薛惕。若连薛惕都不如，想要打败慈诤，岂非更是痴心妄想。
既如此，璇玉岛……应当也不大可能。
“我们可以先将注意力放在最后九个——不，七个人的身上，除去红姑娘和鱼连舟，剩下的人还是有一定可能的。”
妙衍点点头，打算明日将此事告知柴与卓二人。
*
红映桃别过卓天放，自行向住处走去。
除了姐姐，便是问元山的这些前辈们对她最好。有礼有节的关心，既不逾矩，又能让人感到熨帖。
自己可千万不能辜负他们的照拂。
红映桃突然停下了脚步。
……又来了。
这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客舍的人走了大半，此时又是夜中，四下无人，倒教她有些害怕起来。
难道是萤月教的人？
他们的人杀了姐姐，而自己与姐姐的长相几无二致，莫非是认出她来了？
——红映桃，你不能怕！
她壮着胆子猛地转过了身，一下下地深呼吸，观察周围环境。
并没有人。
红映桃心跳如擂鼓。
若真是萤月教的人，以她的修为，发现不了对方也是应该的。之前也是，这一次也是，或许自己真的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只待何日来取她性命罢了。
“我不怕你！我来此便是为了姐姐报仇的，上天入地我也会杀了你！”
红映桃悲鸣着，似杜鹃啼血。身子剧烈颤抖，而后渐渐平复下来。
她转回了身，径自离去。
妙衍独坐窗前，眼底映着眠月谷的山林流水，心底却未想着眼前的风景。
再过一会儿，胜出者的人选便要决定了。
她前世从来来过梵忘山，不知梵忘山有何险境；她前世也实在太强，哪怕出了问元山，也极难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故而实难体会薛惕的困境。
可难以体会，并非不能想象。更何况，薛惕此前遇到的麻烦，她并非没有见识过。
哪怕薛惕境界低、修为浅，到底也撑过来了。
眼下没有自己的扶持，他究竟能到什么地步？
妙衍实在不明白，现下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好似有只小虫在胸口窜来窜去，轻轻啃噬她的皮肉，撞得她的心也没法安稳地跳动，一阵疼痛，一阵酸麻，又有一阵紊乱。
妙衍疑惑地抚上心口。
为何这般奇怪？为何这般……不可理喻？
自从遇到薛惕，她似乎经常出现类似的问题。
……这究竟叫做什么？
萧岛主对她说，她修道不清心，便是道心不稳、心有杂念的意思。
可她明明是无情根，怎会有杂念干扰心绪？
好比冬雷震震，好比炎夏雨雪。这又怎么会发生？
妙衍不明白。
太阳逐渐西沉，瑟瑟红日铺陈于山谷间的流水中，热烈而灿烂。
门外兀地响起叩门声，柴玉澄道：“师妹，知客僧请我等去殿前等候，稍后他们便要回来了。”
也是时候该出结果了。
妙衍随柴玉澄和卓天放共同来到大雄宝殿前，已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修者到达了，有的脸色沉寂，有的则是摩拳擦掌，都在等待自家弟子的好消息。
柴玉澄望了望，却不见慈诤的身影。
想来还躲在哪里念经吧。
人越来越多，众人各自分列站好，静候佳音。
酉时的钟声响起，惊起一群鸟儿扑扇飞起。
住持弥慧领着一众知事僧以及慈诤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慈诤仍是站在弥慧与弥远之间，垂首无声。
维那弥远向前一步，高声道：“两日之期已到，现下便向诸位公布第一阶段的胜出者。”
众人屏息以待。
宿霜霜与雍予沉各自示威似的扯了扯嘴角。
弥远语调缓慢，声音悠远，点着一个个名字。而随着他的点名，那名参会者不过眨眼之间便会被传送至殿前。
五百人中只有五十人胜出，要报完五十个名字，不过片刻罢了。
宿霜霜和雍予沉都在心里暗暗数着自家弟子的数量，以此较劲。
问元山总共也只有十人参会，与濯剑门和衔杯山庄是比不得的。眼瞧着来自这两个门派的弟子数量正一个个增多，自家门派的却一个不见，卓天放面露忧色，柴玉澄与妙衍仍静心等候。眼下才不过三十多人，尚有十几人没有出现，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正想着，一名问元山弟子便出现了。他看见几位师叔的身影，高兴地跑了过去，站在几人身后，等待其他师兄弟的出现。
只剩最后十人了。
也不知弥远是以什么顺序点的名，这其中可有高下优劣之分？若是最优的在最后，那待会最后一个出现的，则是这五百个参会者中最为优秀之人。问元山的弟子既是在后面出现，莫非真的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所有人翘首以待，有几个小弟子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们都期待自己的同门能越晚出现越好，因为这才是优秀的象征。
红映桃一脸迷茫地站在了殿前。
方才她还与另外几人躺在草地上出神，想着自己会不会胜出，不过眨眼的工夫，竟莫名其妙回到了大雄宝殿前？
周遭围着的皆是各门各派的大弟子，众人注视之下，红映桃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浑身发烫，紧张得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红姑娘，来这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红映桃感激地望过去——卓天放正蹦起来朝她挥手。她如蒙大赦，赶紧跑了过去，躲在了他身后。
“恭喜你！”卓天放小声道。
红映桃点点头，“多亏了薛公子……他回来了么？”
“还没呢，拭目以待吧。”
话音刚落，鱼连舟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殿前。
甫一回来，他便明白，自己已通过了这轮筛选，他是胜者。
鱼连舟彬彬有礼地朝周围行了个礼，而后踱步至柴玉澄和妙衍身侧，抱拳道：“三位师叔，弟子回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赞叹声。
柴玉澄笑道：“辛苦了，不过还须再等一会。”
鱼连舟笑了笑，又看向妙衍。
妙衍朝他点点头，目光复又回到前方。
鱼连舟略带遗憾地走到后方，静静等着那人的出现。
林落秋和荀臻依次回来了，他们分别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宿霜霜和雍予沉又是各自白了一眼，而后对自家弟子嘘寒问暖以示关心。
只剩两个名额了。
红映桃有些焦急地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卓天放干脆将她拉到前排来，与她并肩站立。
“玮玗——”
随着弥远的点名，玮玗也回来了。他抱着药箱，茫然地挠了挠头，而后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大雄宝殿，恍然大悟自己已回到了持游山。连忙快步走到萧清玦身后，小声道：“弟子回来了。”
萧清玦微笑，“你做得不错。”
玮玗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注视前方。
*
薛惕等人各自在方才的幻术中都瞧见了不该见的，心有余悸，实在不敢乱跑，找了个阴凉地方就地坐下——到后来干脆躺下了，看云卷云舒，暮色渐染，等待最后的结果。
热气蒸腾着草木的清香缭绕在周身，红映桃惬意地闭上了眼，浅浅微笑。
姐姐……虽不想竟是只能通过幻术再见你一面，可总归也见到你了。
无论此次猎圣大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可总归是代表裁风堂出战，向修真界昭示了裁风堂后继有人，不会就此消亡。
姐姐，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报仇，振兴家业，不会轻言放弃。
哪怕是幻觉也好，我已将心中所想传达出去，姐姐你若泉下有知，可曾听到妹妹的心声？
林落秋偷偷地瞥了眼荀臻，双颊微红。
……这呆瓜，怎地就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想来濯剑门都是这等练剑练傻了的笨蛋，男女之事是半点也不懂！
荀臻打了个喷嚏。
看来自己的酒量还不够，得再练练，否则哪里拼得过衔杯山庄的人。传闻宿霜霜千杯不醉，若是喝不过她，怎叫这姓林的小妮子好看。
玮玗坐在红映桃不远处，靠在树上，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药箱。
薛惕闭着眼，嘴里叼着根草，右腿架在左膝上，摇摇晃晃，好不悠闲。
此刻他大脑空空，却是什么也没在想，只是静听风过林间，蝉鸣阵阵。
上一世他的世界只有萤月教；这一世前二十多年，他的人生只有薛家。
不曾想，天地宽阔，他竟也有如此旷达的时刻。
世间无限风光，他想多去看一看。以不一样的眼，伴不一样的人。
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红映桃竟凭空消失了。
他正愕然，眨眼间连剩下的三人也依次不见。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已是熟悉的大雄宝殿。
……他这是胜出了？所以被传送回来了？
望望四周，先前的同伴确实都已在人群之中，且不是幻术。
——妙衍也正在望着他。
薛惕心头颤了颤，不自觉目光一垂，复又昂起笑容朝她走去。
妙衍望着他一步步走来的身影，眸光轻闪。待他走近时，微微点头。
“我回来了。”
“好好休息。”
弥远高声道：“以上五十人便是第一阶段的胜者，将进入下一阶段的筛选。其余淘汰者，正向这里赶来。自现在起，其余人可自行离去，也可留下继续游览或观战，梵忘山不会过多拘束。”
他接着道：“明日是第二阶段，将从五十位参会者中选出五人。”
话音刚落，监寺弥空向上抛出五道卷轴一一展开，上书分组与参会地点。
第一轮筛选中，每座山的五名胜者为一组，与另一五人组对战。胜利的小组中的核心修者最终胜出，共五人。
这一轮的规则倒是明确，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众人猜来猜去。
实力比拼之下，自然用不上什么幻术，也就不必故弄玄虚了。
薛惕仍是与红、林、荀、玮等人一组，对战的五人名单他也已知晓，地点则是在甘露坛。
如此也好，他们几人虽然只相处了两日，但多少也有了几分默契。对面那组不知是何情况，想来应当不必担心；其中也没有问元山弟子，可以放开手脚一战了。
其他僧人从殿中抬出五台灯架置于殿前。弥空道：“这些灯架自明日起作观战之用，诸位若有兴趣，可来此处一览。”
明日之事宣布完毕，众人渐渐散去。
等问元山众人回到客舍，这里已冷清了一大半，前几日热闹的场面不再，想来那些被淘汰的人大多已打道回府了。
妙衍与薛惕踏入屋子，双双落座。薛惕自顾自倒茶牛饮起来，妙衍见状，待他喝够了，方才道：“你这两日可有受伤？”
薛惕顿了顿，而后道：“肩上与腰侧有伤，不过不打紧。”
奇怪，他的两处伤皆有血迹，妙衍没看见么？自己再一低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血迹，连破损的衣料此刻都已是完好无损，像是从未打斗过一般平滑光整。再动动肩膀，确实不疼。
难怪妙衍会有此一问，可他的伤口怎会莫名其妙消失了？
薛惕将疑惑说与妙衍，妙衍沉思片刻后道：“想来也是幻术之缘故。你们以为受伤或死亡了，其实只是幻术造成的错觉，其实并无此事。世上怎会有让死人复活的法术，如此也只有天界的仙人才能做到。既是在梵忘山，便只能是因为幻术了；以此也可检验参会者的道心，若是频繁破戒，自然无法胜出。”
他竟未能想到——这一最大最明显的幻术，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到底是妙衍，哪怕并未亲身经历，只听描述也能看出个中门道。
薛惕这才终于体会到梵忘山幻术的可怕之处，若山门绝学真的厉害至此，他有把握赢得了对慈诤么？
妙衍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又为他倒了杯茶，淡淡道：“赢不了也无妨，只管去战便是，总归不能让争夺狻猊的机会落在别的门派手中。”
薛惕瞧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又道：“却不知真人这两天在忙什么？可有找到萤月教的人？”
妙衍将慈诤之事与所见所闻与他说了，薛惕只稍微一想，便也得出了与妙衍相同的结论。
萤月教教主早已暗中将势力铺展到了他们无法预料的广度与深度。而他们如今甚至连对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过于被动。
对方若真的要夺取狻猊，派来的人自然不会弱，极有可能在那剩下的五十人中。
两人将五十人的名单大致过了一遍。
薛惕道：“可会是衔杯山庄或濯剑门的人？五十人中这两派所占的人数最多，可能性也越大。”
妙衍略一沉吟：“不无可能。只是这两派毕竟门规森严，对邪门歪道向来嗤之以鼻，大约不会有什么瓜葛——秘境中的那个倒是例外。”
薛惕想起上一世与他交过手的雍予沉和宿霜霜——这两人确实不对付，不过倒是同样地对萤月教同仇敌忾。
“那其他的便是些小门小派了——还有璇玉岛。”薛惕眉头紧皱，玮玗总有些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可他行事又确实无可指摘。
妙衍回忆起第一天在大雄宝殿前聚集的场景。那时萧清玦的身后，确实只有那小医修一人。
只带了一人来参会，还是个医修，胜算着实不大。若萧清玦是萤月教的人，将宝全部压在玮玗一人身上，未免太过冒险。
除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玮玗是在薛惕之前一个回来的，这足以证明其实力。
但到底比不过薛惕。若连薛惕都不如，想要打败慈诤，岂非更是痴心妄想。
既如此，璇玉岛……应当也不大可能。
“我们可以先将注意力放在最后九个——不，七个人的身上，除去红姑娘和鱼连舟，剩下的人还是有一定可能的。”
妙衍点点头，打算明日将此事告知柴与卓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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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映桃别过卓天放，自行向住处走去。
除了姐姐，便是问元山的这些前辈们对她最好。有礼有节的关心，既不逾矩，又能让人感到熨帖。
自己可千万不能辜负他们的照拂。
红映桃突然停下了脚步。
……又来了。
这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客舍的人走了大半，此时又是夜中，四下无人，倒教她有些害怕起来。
难道是萤月教的人？
他们的人杀了姐姐，而自己与姐姐的长相几无二致，莫非是认出她来了？
——红映桃，你不能怕！
她壮着胆子猛地转过了身，一下下地深呼吸，观察周围环境。
并没有人。
红映桃心跳如擂鼓。
若真是萤月教的人，以她的修为，发现不了对方也是应该的。之前也是，这一次也是，或许自己真的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只待何日来取她性命罢了。
“我不怕你！我来此便是为了姐姐报仇的，上天入地我也会杀了你！”
红映桃悲鸣着，似杜鹃啼血。身子剧烈颤抖，而后渐渐平复下来。
她转回了身，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