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柴玉澄尚无闲暇同慈诤叙旧,立刻落回了地面。

    若错过这一良机,还不知会有多大的麻烦!

    她立于最后一个仍意识清醒、跑向山门的村民身后。此刻她的眼前,除了打斗的问元山弟子与萤月教徒之外,其他村民皆已昏迷倒地。

    抬手设下一道结界护住了地上的村民,“山门处弟子护好村民!其他人听我号令!”

    柴玉澄向在场的数百名弟子传音,拔剑出鞘,右手高举——

    疾风骤起,随即一道震耳欲聋的破空之声响彻天地,萤月教众人只觉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刺眼白光,尚未反应过来,浑身竟似雷电劈过一般酸麻难忍、刺痛不止。一愣神的工夫,腿上的小鬼竟已爬到了腰腹,留下一串串鲜红可怖的掌印,更慌得毫无理智。不少萤火虫瞬间焦黑,摔在地上摇着翅膀挣扎,没了爆炸的能力。

    问元山弟子也遭了柴玉澄这一招,忽听得她传音道:“不管小鬼,只管杀萤月教之人!”身体先于大脑已动了起来,手上的剑划过狂风,一一割断了敌人的喉咙。

    仍有十几个漏网之鱼屁滚尿流跑了出来,瞧见地上的村民便要砍杀。柴玉澄杏眼圆瞪,剑如电光、势如雷霆,身姿如游龙般自那数十人之间穿梭而过。道道旋风从敌人脚下蹿起,卷起一阵尘沙又迅速落定。

    却见柴玉澄在不远处转动手腕,将剑锋之上的血点甩落干净,收剑入鞘。

    原本僵直站定的数十个敌人应声倒地,脖颈处血液喷溅,已没了呼吸。

    慈诤收起幻术,落在她面前,面无表情道:“柴真人下回出招前可否知会一声,方才那招,连我也被误伤,着实有些疼。”

    柴玉澄挑眉一笑:“还以为法师能躲过我这招呢,得罪了。”而后语气一变,严肃道:“法师方才使出那幻术,可知这山中还有多少人?”

    慈诤不置可否,“柴真人剑气迅捷,势如雷电,威力如此之大,难道不曾探得?”

    柴玉澄心中生起一层薄薄的怒意,奈何慈诤毕竟是来帮忙的,也不好在眼下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同他斗嘴,便将怒意强压了下去。吩咐弟子们加强戒备,又对他道:“大约……三千人左右?”

    慈诤轻轻点头。

    柴玉澄道:“这其中或有村民,或有敌人,法师可有法子将他们辨别出来?否则我不能打开山门将他们都放进去,且门中驻守弟子不多……”

    慈诤细长的眸子望向无尽的幽林。

    “或可一试。”

    方才昏迷的村民们都已转醒,问元山弟子将他们搀扶起来,继续往山门处走去。

    而不远处的山脚下,又有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柴玉澄回首望向山门处。

    与先前在各地剿杀的教徒不同,此番前来袭击问元山的教徒特意隐藏了气息,同常人无异,难以辨别。弟子们只得一一查验村民的身份,而后再一个个放行。其间仍有不少萤火虫伺机而动,都被斩下,不曾遗漏。

    可如此一来,效率实在太慢,在山门处滞留的村民会越来越多。人群聚集在这里,柴玉澄同其他人始终施展不开。

    回过身,远远地先是望见了微弱的团团火光,而后看见了一众又一众的村民,人数不少。

    寒风呼啸,林叶沙沙作响,似也有异动。

    同样的袭击还要来几次?

    问元山倒是不怕,可那些村民若是死在这山道上,他们有何面目自称“扶危济困、惩恶除奸”?

    凌降宵毁不了问元山的一花一草、一人一剑,却能毁了山门名声、世间口碑。

    柴玉澄看向慈诤。

    慈诤回望一眼,似读懂了她的担忧。

    他的声音似凉风冷冽,语气却莫名柔和,问出的问题又莫名其妙:“柴真人……可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柴玉澄瞪着他道:“我问元山君子之风,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法师缘何有此一问?”

    慈诤将腕间的佛珠绕至虎口处,双手合十,宽大的衣袖垂落身前,在寒风中翻飞。

    他缓缓闭上眼,低笑一声,“那便好。”

    话音刚落,两道劲风如刀一般从他的身侧向周围吹袭开去。

    柴玉澄捋了捋被吹乱的发丝,眼前的景致毫无变化。

    正在前行的村民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火光微动,四下寂静,连火星爆燃的轻微声响亦清晰可闻。

    柴玉澄奇怪地望着那群站立不动的人。

    人群中亦有不明所以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互相望了望,瞧见身边的人不动,自己也不敢随意动作,只能战战兢兢地站着。

    有些人突然凄厉地嚎叫起来,摔倒在地,不停地打滚;有些人转过身想跑下山,却也停了下来,双股战战抖如筛糠;有的人涕泗横流,甚至身下流出了秽物,面色惨白,嘴歪眼斜。

    山道两旁的深林之中也遥遥传来了阵阵惨叫。

    那些本来站定的人皆被吓了一跳,见问元山山门在前方,顾不得许多便冲了上去。

    柴玉澄身边跑过一个又一个村民,她看过去皆无异样、都是普通人。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又疑惑地看着慈诤。

    慈诤身形岿然不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前,已是无间地狱。

    刀山火海,油锅蒸笼,拔舌舂身……

    凡是做过恶事之人,在他的这道幻术下,皆陷入了地狱刑罚。

    萤月教教徒都不是良善之辈,他们所见皆是地狱之景,故而会露出惨状,如此便可将教徒悉数揪出。

    不过也有例外。

    村民中,也有恶人。

    他们能逃过世俗的审判,却逃不过这道幻术。

    但也许,柴玉澄不会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慈诤望着前方,对柴玉澄道:“如遭刑罚者,便是萤月教徒。但其中也有村民,真人还需再甄别。”

    柴玉澄上前查看后,在人群中拎出了两个普通人带到了慈诤面前。

    慈诤伸出一指在他们眉心一点,两人立刻恢复了正常。他们怔愣片刻,眼珠转了转,又看了看慈诤和柴玉澄。

    其中一膀大腰圆的男子谄笑道:“柴玉澄仙人我认出来了,却不知这位是……?”

    柴玉澄见他气质淫邪,皱眉道:“这位是梵忘山慈诤法师。”

    另外那个高瘦的男人听到此话面色一白,略有惊慌地看着慈诤。

    “莫非是传闻中诃黎勒降生的那位?”肥胖男子也惶恐了起来,“被法师看了笑话……多谢搭救!”说罢逃也似地上了山。另一人没有说话,起身匆忙跑了上去。

    柴玉澄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慈诤没有看她,眸中是众人痛苦的挣扎,只道:“我梵忘山的幻术,怎可轻易道破。”

    他放下双手,将那串佛珠用力握在掌心。

    衣袍却被无形的烈火灼烧着。

    幻梦似真,他竟也坠入自己的地狱中。

    柴玉澄摸不清慈诤的脾性,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对方已将教徒找出,她该去斩杀了。

    唤了数个弟子过来,吩咐将山脚下的这批处理了。柴玉澄便飞入林中,循声去找敌人。毕竟真正的村民定是结伴走山道而行,怎会潜伏在这种地方。

    慈诤的幻术范围极大,竟真的找了两千多个教徒出来。柴玉澄同上百个弟子累得胳膊都酸了,才悉数清理完毕。回到山道上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些村民,同样查验过后将他们放入山门。

    山门内虽然安全,但到底还是寒冷无比。问元山弟子为村民们点起了火堆,堆起了多个草垫让老人孩子休息,差不多安置好后,又开始给他们分发干粮。有几个老人和孩子身体不适,还有医修来给他们看诊。

    柴玉澄甩了甩胳膊,揉着肩膀对慈诤道:“此番多谢法师,否则村民们可就遭难了——我这里已处理得差不多,法师可要回梵忘山?”

    慈诤想起了前世他被山内众人剖腹的场景。

    “不了,”慈诤摇头,“先前梵忘山对贵派多有冒犯,我来此也是为了将功折罪,还是等萤月教一事彻底解决再说吧。”

    柴玉澄心中咕哝:这人方才还对她不冷不热的,现在又装出有礼有节的样子,实在捉摸不透。却也不好赶他走,便道:“如此便多谢法师了。”

    慈诤低声道:“却不知璇玉岛如何了?”

    柴玉澄喉头哽咽,“……妙衍和薛惕都已牺牲了。”

    慈诤沉思片刻,皱眉道:“若是如此,怎不见灯盏照亮世间?”

    柴玉澄一愣,确实奇怪。

    她招来裁风堂弟子传讯过去,立即有了回音。

    “卓真人说,没有持灯之人。那灯还置着,无人能将它持起,更无法照亮。”

    众人听罢皆叹了口气。

    柴玉澄大恸:“……如此师妹他们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说罢提步便要走,“不如我去试试!”

    慈诤抬手拦住她,“柴真人莫急。眼下萤月教之围尚未彻底解决,你若走了,谁来驻守山门?且宿真人、雍真人都在那里,他们若不行,你当然也不行,不必白费工夫。”

    柴玉澄泪眼朦胧,“那法师你……?”

    慈诤摇摇头:“我自然也不行。贵派掌门元象子为何不出山?那灯本就是他炼制的,我等小辈十个百个加起来也用不了他的法器。”

    柴玉澄的眼泪终于决堤,在他耳畔低声泣道:“掌门前几日已殒落了。”

    慈诤愕然,眼睛垂了下去。

    柴玉澄从未如此无助过。慈诤说得对,元象子和梅忆愫两位立派祖师炼制的法器,他们怎么使用得了呢?恐怕当今修真界,无一人能用!

    她不禁抬头望向那漆黑的天空。

    有雪花落在她的发间。

    无尽的冰霜正在天下九州蔓延。草木枯死,鸟兽尽散。

    难道他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天界,又为何不救?

    *

    璇玉岛旁,冰海之上。船橹浮沉,灯火婆娑。

    自那灯盏现世后,已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只巨大漆黑的眼仍悬浮灯盏之上吸收其光芒,众人想尽了办法却无法消灭,似阴云永远笼罩着。期间数人去尝试,哪怕有一丝光线也皆被吸入,人却无碍。但就算来到灯盏面前,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将其从地面上持起,遑论照亮九州大地。

    它只能静静地、无助地散发着孱弱的光芒。

    海风冷得彻骨,似冰刀快要割开人们的皮肉。部分小弟子耐不住寒气,无奈先行离去、打道回府。

    这里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卓天放盯着那灯盏,怔怔出神。

    当初他来到问元山时,妙衍已入门数十年。他懵懵懂懂,年纪尚小,在柴玉澄和妙衍两位师姐的照拂下,修为日增,境界愈进。

    世人都道妙衍天生无情根,冷心冷情,可正是她那看似不近人情的愚拙,为卓天放塑造了无形的典范,不敢狂放逾矩。

    她是问元山所有弟子的榜样与楷模,这样一个典范在上,便能时刻提醒自己遵守门规。

    而也正是有这两位师姐,他才能从心所欲,自由自在。

    妙衍于他,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

    他怎么忍心让妙衍和薛惕的牺牲白白浪费?

    天若不救,便自救之,绝不能坐以待毙。

    人间会有自己的太阳!

    既然在场的他们都无法持起这盏灯,一人不够,便十人、百人,乃至千人、万人!他不信,若是合众人之力,难道还做不成?

    可众人之力,如何才能汇聚在一起?

    他突然没由来地想起在小立村破噬日阵时的场景。

    噬日阵邪祟,威压巨大,他是如何顶住压力反制的?

    “——香灰!”卓天放惊呼出声。

    “什么香灰?”红映桃疑惑道。

    卓天放来不及解释,他取出一张符纸,心中默念妙衍和薛惕的名字,点燃后操控燃尽的纸灰飞向璇玉岛上的灯盏。

    小船距离岛上遥远,纸灰飘到近处时几乎只剩几粒碎屑,没有被那只眼睛吸入,而是径直飘向灯盏,附着其上,却并未掩盖光芒。

    卓天放看得不真切,干脆取出了所有的符纸一并点燃。

    红映桃虽不知他的用意,但也拿出了随身的纸张放入火堆中。

    卓天放在心中呐喊着,拈起一片纸灰握在手心,飞身上了璇玉岛。

    他的掌心好似燃起一团火。

    在那只眼睛的注视下,卓天放面庞映着灯盏的清光,摊开了手掌。

    原本因手汗而粘在手心的纸灰,竟轻轻飘动了起来,附于灯盏的底座之上。

    灯盏好像听见了他的祈愿,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卓天放顿时泪如雨下。

    他飞至空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所有人喊道:

    “香灰!纸灰!什么都可以!”

    “只要念着妙衍和薛惕的名字祈愿,就可以照亮世间!”

    他们已没有别的选择。

    在场的众人纷纷取出了符纸点燃,心中默默祈愿。

    灰烬带着未燃尽的暗火,在空中渐渐汇成了一条线,飘向灯盏。它们围绕在灯盏的周围,似百十人捧着双手,将自己的心愿献上,愿驱散黑暗,光明常在。

    灯盏轻轻颤动,光线闪烁。

    上方的漆黑眼珠扭曲着颤抖,这光刺得它无比酸涩。

章节目录

燃灯录[双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狸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狸圆并收藏燃灯录[双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