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发现,自那日之后,慕璟明算是彻底被抚顺了毛,那股子淡淡的黏人劲儿便又开始了。

    两人私下里都不是闹腾爱说话的性格,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果然就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起,有时各做各的事,一个下午也没说上几句话,但就是要待在一起。

    渐渐地璃音也发觉,一旦自己离开慕璟明视线范围稍久一些,一句声线清沉的“在哪”便要在灵台中响了起来。

    于是她索性不再塞住足上响铃,就任它整日里在春山空谷中叮叮当当地响着,好让他知道她在。

    这日璃音支着下巴算着日子,发现后日竟便是立春了,想着就快要去赴楚作戎的春宴,忽然眉心微动,唇一抿,下颌瘫埋进掌心,十分认真地犯起难来。

    慕璟明抬眼一看,就瞧见少女手托着腮,半张小脸都挤在了手心,挤出鼓鼓的一团脸颊肉,眉头轻轻拧着,像是被什么事难住了。

    小姑娘有事为难,他委实不该笑,但看她模样实在可爱,便无声勾动了下唇角,放下手头的公务,徐声问:“在想什么?”

    少女闻言站起身来,低头看看身上总也不变的淡青衣裙,踌躇不定地开了口:“过两日我就这样去赴你小舅舅的宴,会不会太简陋了。”

    又抬手摸了摸脸,望向他道:“我是不是该上妆过去?”

    仙人不拘形迹,军营也不是个精细讲究的地方,故而赴那些场合里的宴,可以精致妆容,亦容得下随性而往。

    但是,这次是王都里的贵人起宴,规矩自然不同,她不是没在高门贵府里待过,虽只是郊外迎春,可似这等日常穿着,还素面朝天地过去,多少是有点不合礼数了。

    慕璟明视线在她身上脸上转了一圈,竟“嗯”了一声,颇为赞同似的微点了下头:“是应该。”

    璃音神情微顿,没料到他竟答得如此斩截。

    也是,谁不希望自己带去的女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是顶长男人面子的事。

    可她心里本就对穿衣打扮的事有所抗拒,想到此处,不禁愈发抗拒起来。

    “我若不上妆过去,你会介意?”

    想到他心里或许早就藏了这份介意,也不知藏了多久,不由得唇线向上抵了抵,又哼着添一句:“小侯爷莫不是怕我跌了你的面子。”

    这话已是有点在使性子了,换作以前,又或者换作别人,除非真惹她动了怒,否则即便心里真这么想,也决不会就这样刺刺地开口。

    但她这几日也是被慕璟明惯坏了,反正无论她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亲他抱他也好,踢他骂他也行,再过分的事和话,只要她在他眼前,他都能一脸清懒散漫地受着。

    脾气就这样被惯了出来。

    在他面前,无须瞻顾这个那个,也不必长虑谁的面子里子,心里任何的一点不高兴,她都不害怕被他知道,甚而是偏就要他知道。

    她就是个有脾气的坏姑娘,是他心甘情愿选了她,他就该这样惯着她的。

    慕璟明闻言,果然没一点恼意,只扬眉低低笑了下,看着她道:“我说应该,是因为你心里想要。”

    璃音一怔。

    旋即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没说想要……”

    慕璟明偏是个看破就说破的人,开口时,有种放肆的淡然:“若是不想要,你就不会那般迟疑,也不会问出口了。”

    璃音看着他,抿着的唇松开,不说话了。

    她确实想要。

    她是懒打扮,但有时,也会想要在人前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只是……

    她真的可以要吗?

    重生了,回到了恶事还未做下的时候,就当真可以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把曾经死于她手的冤魂都抛诸脑后,和这世上无数干净平凡的好人一样,肆意地要高兴,要漂亮吗。

    正胡思乱想着,蓦地后腰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揽过,她就被慕璟明抱去了他膝上坐着。

    自那日她在椅子上欺负过他之后,这男人就特别喜欢对她这么做。

    他用指节触了触她柔软的颊,笑道:“不过就这样也很好,更方便些。”

    上妆漂亮,不上妆方便,这倒确实……嗯?手指撤走,换作他的唇落下,肆无忌惮地落去她脸上,然后又肆无忌惮地望着她笑。

    璃音:“……”

    原来他说的方便,是指他亲起来更方便……

    这人真是!

    璃音起身,看准男人光洁的靴面,毫不留情,一脚便踩了上去,嘴里也一点不客气:“色狼,没个正经!”

    慕璟明挨了一脚,笑得越发惹眼了。

    脑中闪过四年前她初入侯府那日,懵懵地就被人抹了胭脂,画了眉,又换了身粉桃的新装,清灵得如桃枝绽雪,玉砌琼堆,他去房中接她和母亲用饭,只一瞥,便叫他再挪不开眼。

    那时她也是这样踩他的脚,怒哼哼地骂他是色狼,含嗔的俏脸生动极了,被她踩过的地方都觉酣畅,只想日日都能逗得她如此。

    在此之前,他心里从未如此明确地燃起过必须拥有什么的欲望,可以说,他是一个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强烈执着的人,活着便活,便放肆,死了就死,就消逝,反正这世上,没人能给到他想要的那种在意,仿佛是天性如此,又仿佛是一种消极的报复,他分不清,也懒得去分清,他只是自然而然地,便从不会在意任何人。

    少女心安理得踩完这一脚,又把一根纤白的手指塞进他掌心,待他握住,便勾玩着他的手心,带动他整只手,悠悠地晃了起来:“明天过来么?”

    他被她晃得骨头越发懒了下去,握紧掌心里那根玉白温腻的指,淡笑着回:“明日有官职的都要去宫里迎春,我不得闲,会叫童墨给你送些衣服和妆饰过来,要不要用,就随你自己的心意,后日立春,我来接你。”

    几句话便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帖,点破了她的心事,却并不为她设定出一个所谓正确的决定,而是给足她选择的资本,保证无论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都不至捉襟见肘。

    他做事从来如此,果断,斩截,没一点拖泥带水,越是旁人委决难下的事,他决策就越是出得快。

    每到这种时候,都迷人得不行。

    璃音轻轻“嗯”了声,毫不掩饰地咽了下喉咙,目光亮亮地盯在他身上,勾在他掌中的指节暧昧地蜷了蜷,馋他的意思明显:“今晚别走了,明天一早我让归岚送你回去,嗯?”

    男人含笑抬眉,捏住她不安分的一截小指,也不留情面地哂她:“小色女。”

    璃音面不改色地坐回他膝上,曾经羞耻心很强的小色女,如今已色得十分坦然:“今晚我要在上面。”

    不是打商量,只是一句通知。

    她要的,他自然一概说好。

    少女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状似烦恼地轻叹一声,把上身整个塞进他怀里,趴在他耳边轻喃:“怎么办,你明天才走,可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清清凉凉的嗓音,甘泉般清甜的眷腻。

    怀里和心里都被她塞满。

    喜欢简直满到溢了出来。

    他想要的那种在意,再一次如温煦海潮般将他包裹。

    “后日我尽量早些过来。”

    “嗯。”

    他顺着她的发丝轻轻地抚弄,冷香萦袭上来,那样好闻。

    *

    立春这日,璃音挑了件慕璟明送来的新衣换上,却终究没有去碰那些一看就很精致昂贵的胭脂头面。

    还是等昆仑大劫安渡,虞家村果真无虞之后吧,她想。

    她这段时日放任自己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她不敢太贪心。

    楚作戎起的宴名为“簪春”,于是她将坠着的两股发辫拆了,将一头乌发全都挽了上去,又随手去院中折了一小段柳枝,替了发簪,别在发间。

    春日尚早,树枝都还瑟瑟地秃着,只在枝末浅浅地抽了一簇小嫩芽,缀着少女乌顺柔亮的青丝,很有些自然清新的野趣。

    璃音对镜照了照,看着还算满意,心想如此便算映了题面,也不至失了谁的礼数。

    慕璟明来接璃音下山时,一见少女推门出来,目光便不由得灼热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她把发挽起来的样子,纤长优美的颈线露了出来,出水芙蓉,岫玉冰清,说的便该是少女此刻的模样。

    可她一见着心上人,笑意便点染了眉眼,发间一抹嫩绿的新芽,更平增了几分生动的俏丽。

    如被春风吹绽的雪枝。

    “走吧。”

    他在初春晴光中向她伸出了手。

    她笑着朝他走去,便自觉地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簪春宴设在云郊,临着奔流的溪涧,这本是古来的玩法,沿溪列坐,以作曲水流觞。然经年战乱,如今的大酆举朝尚武,轻文官词赋,重兵事骑射,宴饮时也亦不再兴吟诗颂歌,而多是设个彩头,投壶射靶取乐,不过春宴临溪而设早已成了惯常,便沿袭了下来。

    “璟明!哎哟,夏姑娘,可当真是好久未见了!”

    才被慕璟明牵着下了马车,楚作戎便热络地迎了上来,璃音一见着他,便不免要想起小蜀,一想起小蜀,便不免要揶揄他:“楚公子,今日见我不用戴幕篱了?蜀娘子不要罚你的么。”

    到底是为小蜀不平,提起的这桩旧日趣事里面,也多少掺了些隐晦的提点,但并不尖刺,任谁听了,都是再温和寻常不过的一句打趣。

    不料楚作戎神色陡然僵住,僵住后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璃音喊了他好几声都不应,害她差点以为方才一阵初春尚寒的冷风猛地吹过,不小心把他给吹成了面瘫。

    “小舅舅。”

    还是慕璟明不客气地去他太阳穴边狠狠拍了两掌,才终于把他拍回了神。

    怪怪的。

    璃音看他情状诡异,正要问些什么,一抬眼,远远地竟瞥见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轻轻“啊”了一声,太过意外,不由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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