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巨蟒
“三小姐，你可和蛇姑好好道个歉，她会原谅你的。”船头站着一个六旬船夫，身穿麻布短衫，头戴竹编宽帽，说话的语气很是熟捻。
“知道了。”随雁飞怕暴露身份，只点头。又问道：“你知道蛇姑在哪里吗？”
还没等船夫作答，本在眺望河畔景色的李星沉便插话：“蛇姑是真实存在的吗？不会是你们编造的神仙吧？”
修道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合体、化神六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分初期、中期和后期三个小境界。传说到了化神期满，便能飞升上神，与天同寿，拥有无尽法力。
听起来，这蛇姑至少已经到达合体之上，若是真有这样的隐世真人，玄门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蜀地女人要下水打渔，还经常被毒虫叮咬，好些人落了不能生育的毛病。”船夫哼了一声，猛地一撑长篙，李星沉便一个踉跄扑倒在船舱里：“是蛇姑给我们送来孩子。不然我们就断子绝孙了！”
“杨三小姐是她阿娘向蛇姑求的，杨大小姐、徐四夫人、廖娘子的孩子，都是向蛇姑求来的！”
“你这小老儿...”
“洛湘河上有什么桥吗？”随雁飞不欲多听，打断了二人的争执。竹筏顺水而下，速度奇快，已经跃过了扶风城去，两岸景色也由小桥人家变为了山崖峭壁。
她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座黑色石桥，离河面约六尺来高，长且窄，两端皆隐没在悬崖上的树丛中。
“哪有什么桥？三小姐，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船夫解释道：“洛湘河在有人居住的地方特别的宽，根本修不了桥。在没人住的地方倒是窄了，却又没有必要修桥。就像此处吧，水流平缓，上游漂下来的东西都汇集在这里，却处深山，少有人烟。”
他从船舱中搬出一条更小的竹筏：“杨二小姐吩咐我送到这里，前面的路我就不随两位同往了，保重。”
李星沉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意外，身上蹿上一股恐惧，好像感觉到一道沉沉的目光隐没在山水中，拉着船夫道：“你别走啊。”
洛湘水暖，表层有绿色的灵植漂浮，再往下一寸却冰凉刺骨，河水像是无数条小蛇缠绕上指尖。
船夫不理，甩开李星沉的手，踏上小筏。
周围水面泛起点点涟漪，似有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游动。
船夫退后几步，又跌坐在竹阀上，喊道：“水里有东西！”
随雁飞当机立断，用灵力化成一道禁制将三人保护在内——杨三才堪堪筑基，灵力低微，不好调动。
霎那间水花四溅，重重的拍打在禁制上，金光大作，发出阵阵嗡鸣。竹筏周围，水流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等三人反应过来时，竹筏已经处于漩涡中，正不受控制的向中心坠落。
李星沉怒骂一声，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龟甲，放入水中。那龟甲一碰到水，就彷佛有了灵识一般，翻了个个儿，从甲壳中伸出一头四爪，竟是一只老王八。
“快，快上去。”李星沉喊道。
说话间，那老王八以极快的速度长大，长到背甲能容纳三人便停止了。随雁飞在船夫的搀扶上做到龟甲上，没忍住摸了摸乌龟的脑袋，心道这李真人还是有几分本事。
她和李星沉还有一段缘分，按理说，她该喊他师伯。李星沉与她父亲律星文同是天星宫掌门观语真人的亲传弟子。不过她父母都早逝，所以只是在幼年见过师伯几面而已
老王八慢悠悠的划动四肢，却是带着他们远离了漩涡。剩下的小筏被水流吞噬，化为乌有。
船夫一阵后怕，连连向李星沉道谢。
他摆摆手，道：“雕虫小技罢了...唉...要是我徒弟在就好了。他奇门之术不精，打架倒是从无敌手。”
随雁飞心中一动，问道：“没听说您有徒弟啊？”
李星沉突然住嘴，像是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掩饰道：“也不算是正式拜师，不过随便教教罢了。”
她还想继续追问，却感到身下剧烈的摇晃起来，老王八被水流抛掷到半空中，又落在波浪尖上，她胃里翻涌，恶心不已。
“又来了！又来了！”船夫和李星沉嚷嚷起来。
什么又来了？这两人一惊一乍，吵吵嚷嚷——随雁飞用灵识仔细的扫过水下，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起势，化出一把巨剑，狠狠向水下刺去。
一声悠长的鸣叫响起，所有人都捂紧了耳朵，但还是无法阻止鼓膜处的刺痛感。巨剑仅仅存在了刹那，便随风而逝。
周围突然寂静下来，随雁飞疑惑的摸了摸手掌——应该是刺中了，她刚刚感受到了剑尖的滑动。
李星沉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呆愣在原地，一旁的船夫早就昏了过去。平静的水面上涨起两人高的蛇头，绿色的瞳孔正在沉沉的盯着随雁飞，眼角流淌着点点血痕，正是前者的“杰作”。
“杨...你...”他极力的克制恐惧，却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修士了解的仅仅是这片大陆的沧海一粟，除此之外，大陆上还生活着灵兽、灵植和众多“神仙”，即使是化神老祖，也无法跨越自然规则，使万兽俯首，使山川倒流。
更别提他只是一个修奇门之术的元婴修士，遇到上古灵兽，只有讨打的份儿。
随雁飞并不是无知无觉，那腥臭炙热的鼻息在她的脸上肆意蔓延。这就是蜀地百姓口中的蛇姑？
蛇头吐出紫红色的信子，嘶嘶作响。
她心上才涌上一股俱意，本以为蛇姑只是蜀地传说，又或者是什么脾气不好的隐世真人，没想到居然是一条巨蟒。
她该垂死挣扎，还是坐以待毙。随雁飞陷入两难的境地。生死关头，她的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很荒唐的画面——码头送别时，随如澄唱出的那句童谣，“小童贪玩迟迟归啊，河伯弓隆来相送啊”——她下意识地小声喊出：“弓隆，弓隆。”
她想起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幕，杨三盈盈一拜，将性命与未来均托付于她。
想起廖母凄凄切切的哭泣，想起徐四娘子肩上趴着的那只小鬼，想起蜀地百姓愤怒的叫喊。
她对蜀人的信仰有了一丝的理解。人的恐惧来源于对未知的迷茫，人的虔诚来源于试图找到什么消解这种恐惧。
如果，如果真的有神仙，请你原谅我的冒犯吧，请你救救你的孩子们。
***
碧波荡漾，青山俨然。
蛇头围绕着竹筏缓缓游走，彷佛随时要张开大口将几人吞吃入腹。
嘶——嘶——
她的心声似乎真的被神仙听到了一般，一阵清越的环佩声作响，越来越近。
蛇头被一只脚猛地踏入水中。剑光横劈，所过之处皆扬起半丈高的水花。
“徒儿！救我！”李星沉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惊喜地将龟甲踩得上下摇晃。
黑衣小哥神情不变，眼睛紧紧盯着水下，又是一剑。
这一剑威力更大，剑气荡漾，山林中飞鸟四起，发出凄厉的叫声。
蛇头闷生生的承了这一剑，似是被激起了怒气，游动着绕过少年的正面，趁其不备用尾巴卷起老王八。
他左手持剑，右手滴血念诀，画出一道十米宽的禁制，随着他手起手落，复杂的符文化作金色绳网将巨蟒紧紧缠绕在内。
巨蟒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不敌少年，哀鸣一声后沉入水中。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他们争斗之时，随雁飞三人早就落入河中，咕嘟咕嘟的呛了个半死。冰冷刺骨的河水漫灌了他们的口腔和灵谷，让人神智昏沉。
“这小兔崽子。”李星沉骂骂咧咧的将昏迷的船夫先扶上龟背，衣服沾满了泥水，实在力竭，只好拽紧了随雁飞后背的衣服，与她一同趴在龟甲边上：“快过来救人！”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向随雁飞伸手，示意她抓住。
随雁飞忽地抬头与他对视，彷佛见了鬼一般，惊恐的向后划动身子。
“你是谁？要做什么？”
她挥手便是一道狠厉的灵诀，向着少年的脸袭去，后者躲闪不及，真的被灵力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哎呀，杨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眼睛瞎了也不能为所欲为啊。”李星沉本以为巨蟒已死，便是安全万分，没想到危险却来自自己人。
不怪随雁飞害怕，这少年身上竟然伏着好几十只恶鬼，都在嘶吼扑咬，想要挣脱束缚。
才出蛇口，又遇恶魂。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没事，师傅，你别说了。”少年却像是习惯了疼痛一般，就那么直接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拽住随雁飞的臂膀，想要将她从水中拖出来：“我...我叫廖三钱，是扶风城的收尸人。”
他犹豫道。
李星沉闻言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但是碍于随雁飞在场，并未出声阻止。
随雁飞冷笑，心中越发觉得这人可疑，谎报身份也不把话编圆了。
死去的廖氏之夫便名为廖三钱，是做纸扎生意的，至今远游未归，怎么会在此处出现，还身负金丹剑意。
她挣脱的厉害，廖三钱本想放手起身，却没想到怀中掉出了两个纸人。
“哎呦！哎呦！”纸人发出尖锐的叫声，它们已经被灵力点睛，有了灵识，知道若是遇水便小命不保。
廖三钱眼疾手快，另一只手飞速去捞，却是扑了个空，两个纸人仍然掉落水中，漂浮片刻，便被浸湿，旋转着向水下坠落。
“小遗、小忘！”他一时心急，也管不得那么多，也跟着跃入水中。
随雁飞摸不清周围的情况，一时被溅起的水花呛了几口水，扑腾着竟然被水没过了头顶。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鼻腔沁满了水，一片冰凉的生疼。她在一片黑暗中奋力向着光亮挣扎。
水下暗流涌动，她被漩涡卷入，无力的徘徊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是活生生的□□，是心脏在跳动的炙热。
她转身抱住那人，那人一动不动，已经昏迷过去。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却恍惚间觉得他的眉眼十分熟悉。
这不是她亲爱的竹马未婚夫，褚云回吗？
到了暗流交汇处以下，河水竟然变得极为平静，她们被冲刷到了一座崖壁旁。手边的石壁非常光滑，还长着薄薄的青苔。
电光火石间，随雁飞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她摸了摸“褚云回”的脖颈处——没有疤痕——她清晰的记得从杨家别院离开时自己手中的铜钱划伤了他的皮肤。
那就是褚昭玉了，褚云回的双生弟弟。
她没忍住拍了拍他完好的那边脸。
褚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闷哼一声，似乎要转醒过来。
***
褚昭玉觉得自己这一天真的很倒霉。
昨夜，他宿在与扶风城相隔三百里的云和城，月明星稀，他难以入眠，便在房檐上独饮半坛陈酿。
哪知道，看到大片卷状黑云向扶风城汇聚，犹记得他的便宜师傅说过：“小子，你可记牢了，云卷黑雾，是妖邪乱象。”
于是便背着空雪剑，马不停蹄的朝这赶来，只求得这妖邪还没来得及作乱，收他个几只，也算积攒功德。
结果，刚到城门口，收了御剑之术，就瞅见一个贼眉凶目、头发结虬、浑身沾血的男人躺在城墙下。
周围人都远远的避着他走，褚昭玉却迎了上去，问：“这位前辈，可要帮助？”
他观男人身上带伤，却目光炯炯，身上隐约有灵力浮动，想着可能是受天渊鬼道封印失败影响的修士。他背包里露出一尺红布一尺花布，像是女儿家的物件，应该是家中还有妻儿。
那男人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将身上包袱交给他，已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还没来得及留下几句话就陨落了。
用死了似乎更合适。他在男人的包裹里翻到了他的身份文牒和几卷心诀。
他所翻阅的心诀所修最高境界也不过炼气，这样普通的修士人间散落着成千上万个，他们相较于普通人不过身体好些，寿命长些，远远谈不上“陨落”二字。
耀眼的星辰落下会被万民铭记，但是其他无数渺小的星子，却被遗忘在时间的长河。
“主人！主人！”活人的气息溃散，男人怀中有两个纸人蹦跳出来，细声细气的呼唤着他。
“他死了。呜呜呜哇哇哇！”纸人哭起来，眼角流出两行鲜红色的眼泪。
“我们也会死的。呜呜呜哇哇哇！”它们抱头痛苦起来。
褚昭玉用灵力命令它俩带他去男人的家，可却是晚了一步，正好撞见廖母为廖氏收敛棺椁。
他听闻蛇姑传说，顿觉古怪。也许与前晚所见的黑云异象有关。
但是天光大亮，黑云消散，他只好沿着传说中的洛湘河岸一路探查，边走边打听关于蛇姑的细节。
本想将纸人留在廖家纸扎铺，谁知他俩竟然不依不饶，说自己被点了睛，就再也不能装聋装哑，和普通纸人一样了，死缠烂打要跟着褚昭玉。
它们好像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能被它们的哭声打动一样，尖声哭个不停。
褚昭玉没办法，只好把他俩揣在身上，又在廖家留下一块灵石，希望他们能渡过难关。只是他太久没有离开宗门，不知道人间灵石少见，抵得上一块金，而寡母拿着一块金，又要引来多少祸事。
再然后，就是听到那姑娘的呼唤，力战巨蟒，却被那不识好人心的姑娘拉拽到水下，他生于北地，不识水性，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之际，又被姑娘在脸上狠狠掴了两下。
他想，他大概是撞了什么邪了。
“知道了。”随雁飞怕暴露身份，只点头。又问道：“你知道蛇姑在哪里吗？”
还没等船夫作答，本在眺望河畔景色的李星沉便插话：“蛇姑是真实存在的吗？不会是你们编造的神仙吧？”
修道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合体、化神六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分初期、中期和后期三个小境界。传说到了化神期满，便能飞升上神，与天同寿，拥有无尽法力。
听起来，这蛇姑至少已经到达合体之上，若是真有这样的隐世真人，玄门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蜀地女人要下水打渔，还经常被毒虫叮咬，好些人落了不能生育的毛病。”船夫哼了一声，猛地一撑长篙，李星沉便一个踉跄扑倒在船舱里：“是蛇姑给我们送来孩子。不然我们就断子绝孙了！”
“杨三小姐是她阿娘向蛇姑求的，杨大小姐、徐四夫人、廖娘子的孩子，都是向蛇姑求来的！”
“你这小老儿...”
“洛湘河上有什么桥吗？”随雁飞不欲多听，打断了二人的争执。竹筏顺水而下，速度奇快，已经跃过了扶风城去，两岸景色也由小桥人家变为了山崖峭壁。
她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座黑色石桥，离河面约六尺来高，长且窄，两端皆隐没在悬崖上的树丛中。
“哪有什么桥？三小姐，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船夫解释道：“洛湘河在有人居住的地方特别的宽，根本修不了桥。在没人住的地方倒是窄了，却又没有必要修桥。就像此处吧，水流平缓，上游漂下来的东西都汇集在这里，却处深山，少有人烟。”
他从船舱中搬出一条更小的竹筏：“杨二小姐吩咐我送到这里，前面的路我就不随两位同往了，保重。”
李星沉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意外，身上蹿上一股恐惧，好像感觉到一道沉沉的目光隐没在山水中，拉着船夫道：“你别走啊。”
洛湘水暖，表层有绿色的灵植漂浮，再往下一寸却冰凉刺骨，河水像是无数条小蛇缠绕上指尖。
船夫不理，甩开李星沉的手，踏上小筏。
周围水面泛起点点涟漪，似有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游动。
船夫退后几步，又跌坐在竹阀上，喊道：“水里有东西！”
随雁飞当机立断，用灵力化成一道禁制将三人保护在内——杨三才堪堪筑基，灵力低微，不好调动。
霎那间水花四溅，重重的拍打在禁制上，金光大作，发出阵阵嗡鸣。竹筏周围，水流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等三人反应过来时，竹筏已经处于漩涡中，正不受控制的向中心坠落。
李星沉怒骂一声，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龟甲，放入水中。那龟甲一碰到水，就彷佛有了灵识一般，翻了个个儿，从甲壳中伸出一头四爪，竟是一只老王八。
“快，快上去。”李星沉喊道。
说话间，那老王八以极快的速度长大，长到背甲能容纳三人便停止了。随雁飞在船夫的搀扶上做到龟甲上，没忍住摸了摸乌龟的脑袋，心道这李真人还是有几分本事。
她和李星沉还有一段缘分，按理说，她该喊他师伯。李星沉与她父亲律星文同是天星宫掌门观语真人的亲传弟子。不过她父母都早逝，所以只是在幼年见过师伯几面而已
老王八慢悠悠的划动四肢，却是带着他们远离了漩涡。剩下的小筏被水流吞噬，化为乌有。
船夫一阵后怕，连连向李星沉道谢。
他摆摆手，道：“雕虫小技罢了...唉...要是我徒弟在就好了。他奇门之术不精，打架倒是从无敌手。”
随雁飞心中一动，问道：“没听说您有徒弟啊？”
李星沉突然住嘴，像是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掩饰道：“也不算是正式拜师，不过随便教教罢了。”
她还想继续追问，却感到身下剧烈的摇晃起来，老王八被水流抛掷到半空中，又落在波浪尖上，她胃里翻涌，恶心不已。
“又来了！又来了！”船夫和李星沉嚷嚷起来。
什么又来了？这两人一惊一乍，吵吵嚷嚷——随雁飞用灵识仔细的扫过水下，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起势，化出一把巨剑，狠狠向水下刺去。
一声悠长的鸣叫响起，所有人都捂紧了耳朵，但还是无法阻止鼓膜处的刺痛感。巨剑仅仅存在了刹那，便随风而逝。
周围突然寂静下来，随雁飞疑惑的摸了摸手掌——应该是刺中了，她刚刚感受到了剑尖的滑动。
李星沉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呆愣在原地，一旁的船夫早就昏了过去。平静的水面上涨起两人高的蛇头，绿色的瞳孔正在沉沉的盯着随雁飞，眼角流淌着点点血痕，正是前者的“杰作”。
“杨...你...”他极力的克制恐惧，却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修士了解的仅仅是这片大陆的沧海一粟，除此之外，大陆上还生活着灵兽、灵植和众多“神仙”，即使是化神老祖，也无法跨越自然规则，使万兽俯首，使山川倒流。
更别提他只是一个修奇门之术的元婴修士，遇到上古灵兽，只有讨打的份儿。
随雁飞并不是无知无觉，那腥臭炙热的鼻息在她的脸上肆意蔓延。这就是蜀地百姓口中的蛇姑？
蛇头吐出紫红色的信子，嘶嘶作响。
她心上才涌上一股俱意，本以为蛇姑只是蜀地传说，又或者是什么脾气不好的隐世真人，没想到居然是一条巨蟒。
她该垂死挣扎，还是坐以待毙。随雁飞陷入两难的境地。生死关头，她的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很荒唐的画面——码头送别时，随如澄唱出的那句童谣，“小童贪玩迟迟归啊，河伯弓隆来相送啊”——她下意识地小声喊出：“弓隆，弓隆。”
她想起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幕，杨三盈盈一拜，将性命与未来均托付于她。
想起廖母凄凄切切的哭泣，想起徐四娘子肩上趴着的那只小鬼，想起蜀地百姓愤怒的叫喊。
她对蜀人的信仰有了一丝的理解。人的恐惧来源于对未知的迷茫，人的虔诚来源于试图找到什么消解这种恐惧。
如果，如果真的有神仙，请你原谅我的冒犯吧，请你救救你的孩子们。
***
碧波荡漾，青山俨然。
蛇头围绕着竹筏缓缓游走，彷佛随时要张开大口将几人吞吃入腹。
嘶——嘶——
她的心声似乎真的被神仙听到了一般，一阵清越的环佩声作响，越来越近。
蛇头被一只脚猛地踏入水中。剑光横劈，所过之处皆扬起半丈高的水花。
“徒儿！救我！”李星沉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惊喜地将龟甲踩得上下摇晃。
黑衣小哥神情不变，眼睛紧紧盯着水下，又是一剑。
这一剑威力更大，剑气荡漾，山林中飞鸟四起，发出凄厉的叫声。
蛇头闷生生的承了这一剑，似是被激起了怒气，游动着绕过少年的正面，趁其不备用尾巴卷起老王八。
他左手持剑，右手滴血念诀，画出一道十米宽的禁制，随着他手起手落，复杂的符文化作金色绳网将巨蟒紧紧缠绕在内。
巨蟒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不敌少年，哀鸣一声后沉入水中。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在他们争斗之时，随雁飞三人早就落入河中，咕嘟咕嘟的呛了个半死。冰冷刺骨的河水漫灌了他们的口腔和灵谷，让人神智昏沉。
“这小兔崽子。”李星沉骂骂咧咧的将昏迷的船夫先扶上龟背，衣服沾满了泥水，实在力竭，只好拽紧了随雁飞后背的衣服，与她一同趴在龟甲边上：“快过来救人！”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向随雁飞伸手，示意她抓住。
随雁飞忽地抬头与他对视，彷佛见了鬼一般，惊恐的向后划动身子。
“你是谁？要做什么？”
她挥手便是一道狠厉的灵诀，向着少年的脸袭去，后者躲闪不及，真的被灵力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哎呀，杨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眼睛瞎了也不能为所欲为啊。”李星沉本以为巨蟒已死，便是安全万分，没想到危险却来自自己人。
不怪随雁飞害怕，这少年身上竟然伏着好几十只恶鬼，都在嘶吼扑咬，想要挣脱束缚。
才出蛇口，又遇恶魂。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没事，师傅，你别说了。”少年却像是习惯了疼痛一般，就那么直接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拽住随雁飞的臂膀，想要将她从水中拖出来：“我...我叫廖三钱，是扶风城的收尸人。”
他犹豫道。
李星沉闻言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但是碍于随雁飞在场，并未出声阻止。
随雁飞冷笑，心中越发觉得这人可疑，谎报身份也不把话编圆了。
死去的廖氏之夫便名为廖三钱，是做纸扎生意的，至今远游未归，怎么会在此处出现，还身负金丹剑意。
她挣脱的厉害，廖三钱本想放手起身，却没想到怀中掉出了两个纸人。
“哎呦！哎呦！”纸人发出尖锐的叫声，它们已经被灵力点睛，有了灵识，知道若是遇水便小命不保。
廖三钱眼疾手快，另一只手飞速去捞，却是扑了个空，两个纸人仍然掉落水中，漂浮片刻，便被浸湿，旋转着向水下坠落。
“小遗、小忘！”他一时心急，也管不得那么多，也跟着跃入水中。
随雁飞摸不清周围的情况，一时被溅起的水花呛了几口水，扑腾着竟然被水没过了头顶。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鼻腔沁满了水，一片冰凉的生疼。她在一片黑暗中奋力向着光亮挣扎。
水下暗流涌动，她被漩涡卷入，无力的徘徊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是活生生的□□，是心脏在跳动的炙热。
她转身抱住那人，那人一动不动，已经昏迷过去。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却恍惚间觉得他的眉眼十分熟悉。
这不是她亲爱的竹马未婚夫，褚云回吗？
到了暗流交汇处以下，河水竟然变得极为平静，她们被冲刷到了一座崖壁旁。手边的石壁非常光滑，还长着薄薄的青苔。
电光火石间，随雁飞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她摸了摸“褚云回”的脖颈处——没有疤痕——她清晰的记得从杨家别院离开时自己手中的铜钱划伤了他的皮肤。
那就是褚昭玉了，褚云回的双生弟弟。
她没忍住拍了拍他完好的那边脸。
褚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闷哼一声，似乎要转醒过来。
***
褚昭玉觉得自己这一天真的很倒霉。
昨夜，他宿在与扶风城相隔三百里的云和城，月明星稀，他难以入眠，便在房檐上独饮半坛陈酿。
哪知道，看到大片卷状黑云向扶风城汇聚，犹记得他的便宜师傅说过：“小子，你可记牢了，云卷黑雾，是妖邪乱象。”
于是便背着空雪剑，马不停蹄的朝这赶来，只求得这妖邪还没来得及作乱，收他个几只，也算积攒功德。
结果，刚到城门口，收了御剑之术，就瞅见一个贼眉凶目、头发结虬、浑身沾血的男人躺在城墙下。
周围人都远远的避着他走，褚昭玉却迎了上去，问：“这位前辈，可要帮助？”
他观男人身上带伤，却目光炯炯，身上隐约有灵力浮动，想着可能是受天渊鬼道封印失败影响的修士。他背包里露出一尺红布一尺花布，像是女儿家的物件，应该是家中还有妻儿。
那男人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将身上包袱交给他，已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还没来得及留下几句话就陨落了。
用死了似乎更合适。他在男人的包裹里翻到了他的身份文牒和几卷心诀。
他所翻阅的心诀所修最高境界也不过炼气，这样普通的修士人间散落着成千上万个，他们相较于普通人不过身体好些，寿命长些，远远谈不上“陨落”二字。
耀眼的星辰落下会被万民铭记，但是其他无数渺小的星子，却被遗忘在时间的长河。
“主人！主人！”活人的气息溃散，男人怀中有两个纸人蹦跳出来，细声细气的呼唤着他。
“他死了。呜呜呜哇哇哇！”纸人哭起来，眼角流出两行鲜红色的眼泪。
“我们也会死的。呜呜呜哇哇哇！”它们抱头痛苦起来。
褚昭玉用灵力命令它俩带他去男人的家，可却是晚了一步，正好撞见廖母为廖氏收敛棺椁。
他听闻蛇姑传说，顿觉古怪。也许与前晚所见的黑云异象有关。
但是天光大亮，黑云消散，他只好沿着传说中的洛湘河岸一路探查，边走边打听关于蛇姑的细节。
本想将纸人留在廖家纸扎铺，谁知他俩竟然不依不饶，说自己被点了睛，就再也不能装聋装哑，和普通纸人一样了，死缠烂打要跟着褚昭玉。
它们好像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能被它们的哭声打动一样，尖声哭个不停。
褚昭玉没办法，只好把他俩揣在身上，又在廖家留下一块灵石，希望他们能渡过难关。只是他太久没有离开宗门，不知道人间灵石少见，抵得上一块金，而寡母拿着一块金，又要引来多少祸事。
再然后，就是听到那姑娘的呼唤，力战巨蟒，却被那不识好人心的姑娘拉拽到水下，他生于北地，不识水性，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之际，又被姑娘在脸上狠狠掴了两下。
他想，他大概是撞了什么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