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漆黑一片,却意外的平坦宽敞。

    随雁飞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发现小腿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硬物撞击所致。杨三小姐筋脉虚浮,若不尽快止血恐怕就要魂归西天了。

    她摸索前行,耳边传来淡淡的浪拍声,石壁上湿答答的,有隐隐的泥沙腥味。

    终于走到了地道尽头,她爬上一把矮梯。出乎意料,那头并没有什么阻挡。木制的地面,阵阵的沉香和丝滑的布料都预示着她正处于某间起居室之中。

    沙沙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随雁飞本能的回头,摸向腰间,却落了个空,恍惚想起自己早已没了佩剑。一道灰色的骷髅鬼影向她袭来,喉头一痛,她被凌厉的掌风逼退几步,后背重重的撞在房间内的木柱上。

    “你为什么还没走?”那“骷髅”质问。

    她被吓了一跳,几息功夫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瞧,那骷髅并非凭空飞起,而是附在一个女子的肩上,正冲她做出龇牙咧嘴的恐吓表情。刚才的声音便是由那女子发出。

    她想,原来如此。

    杨三长了一副传说中的鬼瞳,只能看得见鬼魂,而看不见人。之前的十几年,世间鬼魂都被镇压在天渊鬼道,由随家世代封印,所以杨三一直误会自己是盲人。而最近百鬼流落人间,她骤然遇鬼,大抵是惊慌失措,不可终日。

    “若是被抓去祭祀,我可保不了你。”

    话音未落,四面窗户外灯火大亮。

    “你们想去哪啊?”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不少杨家修士,神情肃穆,脚步十分轻盈。

    领头的女子容貌艳丽,身材曼妙,语气却极为傲慢。

    杨家二女,杨丽浓,人称七毒真人。

    随雁飞大感倒霉,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杨二天资聪颖,却选学了毒修之道,性情越发喜怒无常,难以琢磨。多次对她出言讽刺。

    “随家这一代都是沽名钓誉之辈,难当大任。”据说,她在玄门小比前公开挑衅随家,随雁飞早就看她不爽,盼着能名正言顺的打上一回。不过没能成事,杨丽浓这个倒霉催的,在第一轮就对阵了褚家的剑疯子褚昭玉,早早淘汰了。

    “二姐,我夫君好歹也是继任杨家家主,你带人闯入我的房间是何意?不怕惊扰了我的身孕吗?”先前的女子冷笑道。

    “父亲不过重伤,你们俩便觊觎起家主之位了?让杨四先滚过来,问问我的丹炉吧。”

    随雁飞皱眉沉思,杨家老家主一共四个孩子,只有杨三不是家主夫人所生。大小姐杨素波修医道,与她表哥随临月完婚,生下了侄子随如澄,如今刚满五岁。杨二、杨三都尚未婚配,杨四是最小的孩子,一向受宠,不过十六就娶了云和法修徐氏的女儿。

    杨丽浓抬手,示意身后的修士将随雁飞的双手捆了起来,对徐氏道:“你不是想管这件事吗,那就一同压去祠堂,让扶风的百姓好好审审。”

    杨氏山庄此时正大门敞开,不停的有百姓举着火把和铁器向内涌入。

    “一定是蛇姑来惩罚我们了。”

    “让杨三给蛇姑赔罪!”

    “我未出世的孙子啊!生生的没了!”

    哭喊声和怒骂声传入随雁飞的耳朵,她总算弄明白了是什么事情。杨三不知为何偷了蜀地人家向蛇姑求子的竹筏,藏匿到了一处废弃的山洞内。此后,扶风城三千户人家便再也没有妇人有孕的消息传来。

    今日晨起,城西廖家的媳妇生下了一个刚出生就会怪叫的婴孩,她费劲力气抬头一看,掐死孩子之后便自己上吊自杀了。

    扶风百姓本碍于杨氏的威压不敢上门讨要说法,被廖氏的死一刺激,便聚众要求将杨三小姐杨莺时活活沉入洛湘河,向蛇姑祭祀赔罪。

    廖母凭着一腔蛮劲竟生生地穿过了众多杨家修士的包围,揪住了随雁飞的衣领:“都是你这个贱人!还我孙子命来!”

    几个百姓跟在后面,将廖家媳妇的尸身抬进了祠堂。

    随雁飞一时不察,被她拽了个踉跄,摔倒在地。双手被缚,她下意识的就地滚翻,却没想到正好扯到了裹尸布,又撞在了祠堂的椅子上,闷哼一声。

    人群哗然,纷纷后退,廖家媳妇的肚子上血淋淋的大洞和怒目圆睁的眼睛显示出她死前极度的痛苦。

    廖母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还未归家,阿妧死不瞑目啊!”

    随雁飞跪在地上,看着廖家媳妇身上趴着的一只小鬼,它像是知道她能看见似的,恶狠狠的做出扑动的姿势,却被限制在廖氏的尸体周围,无法对其他人产生实际影响。她又想到杨四妻子徐氏的话,暗想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虽不知杨三意欲何为,但是也不能坐以待毙,沉声道:“廖氏死的蹊跷,恐怕这蛇姑也并非什么送子神仙。”

    此话一出,冒犯了蜀地众多百姓。连一向对旧俗敬谢不敏的杨丽浓也听不下去,斥责道:“你做了错事,非但不悔改,反而侮辱蛇姑,恐怕不祭祀不足以平百姓之愤了。”

    随雁飞心中烦闷,真是进退两难,她用杨三的身体才得以脱身,受其大恩,本应该帮她了结此事,但是现在时间紧急,她必须赶快回到随家,向玄门众人揭开褚云回的真面目。

    徐氏心虚:“三姐,你可别逞能了。”

    随雁飞回道:“若是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个廖氏。”

    “你...”徐氏怒而上前,担心她又说出什么,便捏出一道禁言诀。

    灵力波动,白光一闪。

    却被另一道飞来的灵力打断。

    “我看杨三小姐说的不错。”随着爽朗男声传来,一个中年道士走入祠堂,他足蹬破布鞋,头束烂木冠,一副混不吝的落拓模样。

    褚云回稍慢一步,踏入祠堂,向杨丽浓微微点头。

    杨四紧跟在他们身后,神色尊敬中带着一丝紧张:“褚公子和李真人来了,你们还不快把裹尸布盖上。”

    李星沉略过杨丽浓不悦的目光,大咧咧的坐在祠堂中央的椅子上:“此次审问随氏逆贼,你们杨家直系弟子派谁前去啊,家主重伤不出,我只好来问杨二小姐了。”

    随雁飞神色大变,低下头去。

    杨丽浓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褚云回嘴角含笑。

    李星沉似是没有注意到二者的眼神暗涌,说完便围着廖家媳妇的尸体察看,道:“我修奇门之术,早年间诡异事见的多了,竟然也没有瞧出门道来,有几分意思。”

    “我姐姐尚在随氏老宅,也算在被审之列了。”杨丽浓道:“褚家势大,要让我们杨家自相残杀,学昔日随家妄称玄门剑修第一吗?”

    杨松樵连忙摆手,急得上蹿下跳:“不是...我姐姐她不是有意冒犯。”

    褚云回闻言笑道:“现在去随氏老宅的路已经被我父亲全部封上禁制,玄门各家唯有拿到令牌才能通行。杨家此时犹豫不决,只怕我走后,便再无后悔的机会。”他语气温和,彷佛真的在替杨家着想。

    “更何况,杨素波已经将随如澄秘密送来杨家,褚家也并未追究吧。”

    杨丽浓和杨松樵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惊,沉默不语。

    四道之中,剑修本就在实战上占优势,褚家家主褚盈据说已入化神镜,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褚云回觉醒天赋惊雷诀,褚昭玉已修成剑人合一,宗门弟子众多,实力强劲,大有统领整个玄门之势。

    杨家难为敌手。

    周围百姓见平常呼风唤雨的杨家嫡系修士们遇到了一位看似更厉害的神仙真人,也都不敢像之前那般叫嚣。

    升堂做戏,褚家、杨家和随家轮番登场,各怀心思。

    随雁飞冷然一笑,俯首,打破寂静:“我愿意前往。”

    众人皆看向这个瘦弱的盲眼姑娘——眉眼含水,笼着雾色,但是那微抿的唇角却显出几分倔强。

    这个一向最不显声色,最胆小怯懦的三小姐在紧要关头却有了决断。

    杨丽浓首先反应过来:“你戴罪在身,不许去。”

    李星沉闻言抬头,反驳道:“我看杨三小姐很有胆识。”

    廖母又低声哭诉起来,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给我一条竹筏,我自去向蛇姑请罪。”随雁飞道:“三天时间,我若是回来,还请二姐允我前往。”

    “不...”

    “好!我也随你一同前往,看看这蜀地神仙是何模样。”李星沉抚掌大笑:“杨二小姐,就这么说定了。”

    褚云回目光微冷,没有出声阻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雁飞无暇顾及他的脸色,站了起来。本想冲李星沉抱手行礼,却气血上涌,腿脚一软,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哎呀!杨三小姐腿上,流了好多血。”李星沉惊讶道。

    ***

    随雁飞再次醒过来时正是夜半时分,明月高悬。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腿上的伤已经被敷上了草药,不再流血不止。唯有嗓子像是被刀子刮过了一般疼痛,她挣扎着起身寻摸桌子上有没有茶壶。

    房间很狭窄,并没有内室与外室的区别,床前两步处便是一张小几,应当是杨三的房间。她也顾不得这水是否干净,便牛饮起来。

    “杨莺时。”面前传来一道声音。

    她怔愣片刻,忽地起身。这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随雁飞暗怪自己粗心,竟然无知无觉。

    “明天辰时初刻,隅阳口岸,会有一条竹筏等你。”她听出这是杨丽浓的声音,略微安下心来。

    “知道了…”

    叮——

    一道短刃突然袭来,破空之声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清晰。

    随雁飞侧身躲避,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每个感官似乎都变得愈加灵敏,手臂上的汗毛也由于俱意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杨丽浓的语气很笃定:“你不是杨三,你是随雁飞。”

    “也是,能让褚云回费尽心思藏在别院里的,只有你。”

    “你怎么知道的?”她默认。

    “隅阳口岸在洛湘河西,而杨家在洛湘河东。”她收回短刃,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况且,一个学医的盲人会下意识地就地滚翻吗?”

    随雁飞沉默不语,她对杨三的过往几乎是一无所知,性格差别又太大,确实很容易让人看出。

    “你若是拿到令牌,会害了杨家的。既然侥幸没死,不如置身事外。”

    “杨氏已投靠褚氏?还是你也认为我毫无翻身可能?”她反问:“我若说,天渊鬼道封印失败,并非完全是我的过错,而是褚云回背叛了我。”

    “我知道。”杨丽浓声音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但是你身亡的消息传来这么多天,却没有任何的弟子来寻,随家早就自顾不暇了。封印失败,应当是玄门多家联合的默许。”

    “你,我,褚云回,都不过是他人博弈的棋子罢了。”

    “你...”随雁飞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却是说不出口。忽然,像是从混乱的回忆中平白抓了一段似的,她想到什么:“我会帮你把表嫂带回来。”

    杨丽浓沉默了很久,久到随雁飞都以为她走了,才将一个小瓶子塞到她手中。“固魂丹。你用换魂之术,神魂不稳,不吃半年内必亡。”

    “我可不是帮你,只是不太愿意和褚云回打交道罢了。别忘了你说的话。”

    ***

    次日,洛湘河畔。

    随雁飞与李星沉共乘一条小舟,顺水漂流。

    杨家众人与扶风百姓都在岸边观望,看热闹的居多,真心担忧的极少。

    五岁的随如澄跟在杨丽浓身边,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不懂祭祀,不懂死亡,只知道亲人要驾船远行,冲着二人大喊:“姑姑!若是遇到了河伯,不要害怕,就大喊弓隆——弓隆——”

    “别瞎喊,这是三姨。”杨松樵瞥了他一眼,又心虚的望了望四周:“祖宗唉,小点声,别给褚家那帮人带走了。”

    杨丽浓默默堵住了随如澄的小嘴,不让他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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