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满彩毛的野鸡
乞女从未睡过如此香甜的一觉，一整晚都犹如陷在柔软的云朵之中。
她照旧是被饿醒的，醒来时天还没亮，祁衾秣也尚在熟睡。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乞女惊喜地发现桌上有一壶水。
却不想左手左脚才小心翼翼越过祁衾秣，他忽然便睁开了眼，淡漠的眸中一片清明，浑然不像才从睡梦中醒来。
乞女怔了怔，一时忘了动作，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宛如一汪碧潭，深邃而清澈。这样的人，怎的就瘸了……
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两人都未曾开口，率先发出声音的是乞女的肚子。
“咕噜咕噜。”
乞女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顿时蒙上一层窘态。
反倒是祁衾秣在听见这声音后眸中微不可察的寒意如薄雪般消融，渐染一层暖意：
“饿了？”
乞女垂眸微微摇了摇头，终于记得要从祁衾秣身上下来。她有些局促地挪到桌旁后一边观察着祁衾秣的神色，一边大着胆子捧起水壶终于咕噜咕噜喝了个痛快。
喝完后肚子便不饿了，她帮着祁衾秣下了床，又听他交代了几句待会敬茶的事情，不觉间天光便亮了。
昨夜的几个婢女进来收拾屋子，虽然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很不友善，但到底没再如同她单独相处时一般放肆。
床上铺着一张白帕子，祁衾秣在她们进屋前割破手往上滴了血。此刻她们收起那帕子偷偷对视了一眼，神情十分古怪。
乞女看不懂这里暗藏的玄机，只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由婢女们服侍着穿完了衣服，乞女又有些不适的在一声声“夫人”下被带进了卧房旁的妆屋。
乞女一眼就看见了妆屋桌上放着一碟糕点。
“主子吩咐说让夫人梳洗前先吃点垫肚子。”说话的婢女有些阴阳怪气地加重了“夫人”二字。
这人乞女昨日梳洗时接触过，叫彩珠，是院里的一等婢女。
没有理会妆屋里这些婢女的眼神，乞女将糕点吃了个精光。而后才在她们强忍厌恶与鄙夷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铜镜前坐下。
滋润轻柔的珍珠粉被轻轻拍打在乞女的两颊，再铺上一层细腻洁白的米粉，脸上的伤疤竟就被遮了不少。
那个叫彩珠的婢女脸色臭，手却是极巧。拿着眉笔不过几下摆弄，一双娥眉便似远山青黛若隐若现。
涂胭脂，点面靥，再抿唇沾上那带有香味的口脂，乞女看着铜镜中被插满珠钗的自己，原先因敬茶而起的忐忑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被如此一番折腾，她似乎还真有了几分大户人家女郎的模样。
祁衾秣是家主，每日辰起得先去书房校对前一日流水账目，已先行一步。乞女由他们院里的杜鹃和彩珠带着往膳厅走去。
祁氏百年，到祁衾秣这一辈虽已有人丁凋零之势，但很多规制仍沿袭祖制。如朝食便需得一家子一起在膳厅食用，至于昼飧二餐则可在自己小院里食用。
今日新妇入门，敬茶便同朝食一同被安排在了膳厅。
乞女随着两个婢女离开小院后又穿过几道垂花门，就步入了一处宽敞明亮的院子。院子正中有一处小湖，湖边挨着白墙处则立着一座金粉勾勒的五角亭。
五角亭遥遥相望的另一侧则是一处石块堆砌的小山，水流自上而下，清脆悦耳。
乞女在这府内已走过两遭，此时却仍是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可还不等她细看，身旁的婢女却是发出一声轻嗤：
“真是没见过世面。”
乞女面色一僵，攥着拳便再未东张西望。之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弯弯绕绕间终于看见几座气宇轩昂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她们进了最右侧的一处，才穿过垂花门就听见屋子里有嬉笑谈论之声。
乞女攥着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跨过门槛就看见屋内人朝她看了过来。
“咦？”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古怪的神情中，有一个戴着金项圈的曼妙女郎忽然挑眉发出一声嗤笑，“这是谁家的野鸡插满了彩毛跑到咱们这里来了？”
***
说话的女郎模样娇媚，在祁府应当很受喜爱，话一说完就引得大家掩嘴一阵嗤笑。
好几个年长的妇人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却又宠溺地虚点着她的额头，这其中便包括堂上居中位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此人，想必就是祁衾秣的祖母，祁老夫人了。
“你这丫头，嘴上可真是不饶人。”老夫人呵呵笑着，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乞女，“咱们祁家是百年望族，哪来的野鸡？”
“若有野鸡也早被扒光了毛，送进小厨房给老祖宗炖汤吃了。”堂下有人轻笑着附和。
乞女本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孤零零站在堂中听着这些话，还是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唇齿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她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便是自尊心太强。老乞丐总指责她摆正不了自己的乞丐位置，不过几句当不了饭吃的羞辱，她怎得就不能像他们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可她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极其能忍。
哪怕心里愤怒到发疯，她的面上也绝不会露出一丝端倪。
此刻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堂中，像是恍然不闻满座的讥讽与嗤笑，眸中始终弥漫着怯懦与胆颤。
厅上的人说了有个一盏茶的功夫，说到口干舌燥见人也没什么反应便有些觉得乏味了，正神情鄙夷地转着眼珠，却是听到屋外响起轮椅的“辘辘”之声。
乞女的一颗心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莫名就安稳不了不少。
“怎不在院里等我？”祁衾秣进屋后就被推到了乞女身边，看向她的眉眼一如昨夜般温柔。
乞女愣了愣，那两个婢女分明说他让她先来此。
“敬茶吧。”堂上，老夫人有些神色不耐地敲了敲桌子。她看着慈蔼，可严肃起来身上却满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乞女的脸上立马就流露出更加明显的胆怯之色，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不过在对上祁衾秣略显担忧的眼神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她这种出身自然不知敬茶该怎么做，但祁衾秣今晨同她说过，她只要跟着他学就行了。他行礼她行礼，他敬茶她便跟着敬茶，其余时候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他都会代为回答。
“祖母晨安。”祁衾秣走至祁老夫人面前，双手抱于胸前，俯身先是行了个礼。随后才接过仆从端着的茶盏半弯腰递了过去。
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小抿了一口后便朝乞女看了过来。
乞女急忙也快步上前，学着祁衾秣的模样双手抱胸，俯身行礼道，“祖母晨安。”
屋内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还真是个乞丐，竟连行礼都不会。”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粗鄙之人。”
乞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恰好看见祁衾秣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她更加费解了。
她没做错什么啊？动作，姿势，甚至是下腰的幅度，分明和他一模一样……
“够了！”老夫人气得怒目一瞪，手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乞女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跪下，好在强行忍住了。
也几乎是同时，祁衾秣已经安抚地握住了她的小臂，“没事不用怕，此事是我大意了，忘了提醒你男女礼制不同。”
这话说得虽不算响，但祁老夫人距离近却也清楚听到了。她有些头疼地撑着脑袋挥了挥手，不想再看眼前二人：
“去给你的叔父婶婶敬茶吧。”
“二堂哥行动不便，我来推他。”老夫人话才说完，就有一个带着银项圈，梳着两只小髻，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座位。
她长得乖巧，举动也极为热情亲昵，上来抓着木轮椅就对着乞女弯眼笑道，“二堂嫂，没事的，我们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
乞女颔首也微微笑了笑。
“我叫祁燕燕，二堂嫂，咱们接下来得先给二叔敬茶。”祁燕燕说完就有小厮将两杯茶分别端了过来，乞女学着祁衾秣端起茶，跟着他们往一对夫妇的方向走去。
不过才走出几步，祁燕燕却是忽然伸出脚挡在了她面前。乞女心下一惊，眼睛看见的同时身子已经本能地跃起，又平稳地落在地面。
她手中的茶水只是晃荡着溅出了几滴落在手背上，引起一阵发红。
在座的众人皆微张着嘴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祁燕燕的动作极快，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避开。
而乞女只是咬牙忍住了手背上烫伤带来的疼痛感，面色如常地往前继续走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
就这样一杯又一杯，期间祁燕燕故技重施了多次试图绊倒乞女，却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最后一杯茶，要敬的是祁衾秣的四叔和四婶。
祁衾秣这位四叔看起来生了不少小孩，他周围不止坐了祁燕燕和刚才那个戴金项圈的女郎，甚至还有祁琼玖。
这一次祁燕燕没有再伸腿，伸腿的是祁琼玖。
他就那样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伸着腿仰头面带讥笑地看着乞女，模样甚至嚣张。
乞女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最后把眼睛一闭，朝着那腿往上一撞，立刻就被绊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姐姐，原来她不是野鸡，是四脚朝天的王八啊。”祁燕燕捂着肚子立马就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啧，不会行礼就算了，怎么连走路都不会？”
“乞丐嘛，都爱跪，天生的贱骨头。”
祁琼玖一脚踩在乞女手上，语气带着玩味，“乞丐可不喜欢爬起来。”
“祁琼玖！”轮椅之上一贯面无表情的祁衾秣终于彻底被惹怒，竟是罕见地发了火，“把你的脚拿开！”
那些冷嘲热讽他也不是没听过，可今日竟会如此动怒，堂上众人皆有些被他慑住。
祁衾秣也不理会他们，自己推着轮椅便想上前扶地上的乞女，却不想才俯身朝她伸出手，轮椅忽就被人用力往后一拽，他整个人也猛地跟着往后仰去。
“二堂哥，那里有碎瓷片，可千万不能伤着你。”
“祁燕燕，你没看见我们的好堂哥发火了？快把轮椅给我。”
“这轮椅本就是我在推，玖哥哥怎能抢走？还给我！”
祁燕燕和祁琼玖竟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互相抢起了轮椅，而就坐在轮椅上的祁衾秣被他们推来抢去，转得满眼冒星。
他的狼狈模样似是愉悦了在场的部分人，他们就像是看民间杂耍一样，就差没拍手叫好了。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冷眼看着他们，偶尔说上几句讥讽的风凉话。
至于祁老夫人那边，则是笑盈盈同刚才那金项圈的女郎说着什么，看也没看他们这边一样。
乞女趴在地上就这样看着祁衾秣像是乞丐最喜欢编织的草球，被人来回踢着，几次试图摆脱也没能如愿，最终彻底散开。
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碎瓷片上。
万般纠结了几秒，正当她要伸手向前时，屋子里忽然闯入一个七尺壮汉撞开两人直接抢回了轮椅。
“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这人力气惊人得大，直接就把那两人撞飞到了墙上，祁燕燕更是当场就昏迷了过去。屋子里立马就慌乱成一片，可他似是丝毫没有在意这是因为他而造成的局面，只是拍着手边蹦边喊着。
他长得和祁衾秣很像，不过身形要更加壮硕一些，脸上也肉乎乎的，此刻弯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满是天真模样。
“得，瘸子，乞丐，还有个傻子，这一家人这下是聚齐了。”人群哄闹中，乞女听到有人如此轻嗤道。
她照旧是被饿醒的，醒来时天还没亮，祁衾秣也尚在熟睡。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乞女惊喜地发现桌上有一壶水。
却不想左手左脚才小心翼翼越过祁衾秣，他忽然便睁开了眼，淡漠的眸中一片清明，浑然不像才从睡梦中醒来。
乞女怔了怔，一时忘了动作，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宛如一汪碧潭，深邃而清澈。这样的人，怎的就瘸了……
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两人都未曾开口，率先发出声音的是乞女的肚子。
“咕噜咕噜。”
乞女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顿时蒙上一层窘态。
反倒是祁衾秣在听见这声音后眸中微不可察的寒意如薄雪般消融，渐染一层暖意：
“饿了？”
乞女垂眸微微摇了摇头，终于记得要从祁衾秣身上下来。她有些局促地挪到桌旁后一边观察着祁衾秣的神色，一边大着胆子捧起水壶终于咕噜咕噜喝了个痛快。
喝完后肚子便不饿了，她帮着祁衾秣下了床，又听他交代了几句待会敬茶的事情，不觉间天光便亮了。
昨夜的几个婢女进来收拾屋子，虽然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很不友善，但到底没再如同她单独相处时一般放肆。
床上铺着一张白帕子，祁衾秣在她们进屋前割破手往上滴了血。此刻她们收起那帕子偷偷对视了一眼，神情十分古怪。
乞女看不懂这里暗藏的玄机，只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由婢女们服侍着穿完了衣服，乞女又有些不适的在一声声“夫人”下被带进了卧房旁的妆屋。
乞女一眼就看见了妆屋桌上放着一碟糕点。
“主子吩咐说让夫人梳洗前先吃点垫肚子。”说话的婢女有些阴阳怪气地加重了“夫人”二字。
这人乞女昨日梳洗时接触过，叫彩珠，是院里的一等婢女。
没有理会妆屋里这些婢女的眼神，乞女将糕点吃了个精光。而后才在她们强忍厌恶与鄙夷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铜镜前坐下。
滋润轻柔的珍珠粉被轻轻拍打在乞女的两颊，再铺上一层细腻洁白的米粉，脸上的伤疤竟就被遮了不少。
那个叫彩珠的婢女脸色臭，手却是极巧。拿着眉笔不过几下摆弄，一双娥眉便似远山青黛若隐若现。
涂胭脂，点面靥，再抿唇沾上那带有香味的口脂，乞女看着铜镜中被插满珠钗的自己，原先因敬茶而起的忐忑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被如此一番折腾，她似乎还真有了几分大户人家女郎的模样。
祁衾秣是家主，每日辰起得先去书房校对前一日流水账目，已先行一步。乞女由他们院里的杜鹃和彩珠带着往膳厅走去。
祁氏百年，到祁衾秣这一辈虽已有人丁凋零之势，但很多规制仍沿袭祖制。如朝食便需得一家子一起在膳厅食用，至于昼飧二餐则可在自己小院里食用。
今日新妇入门，敬茶便同朝食一同被安排在了膳厅。
乞女随着两个婢女离开小院后又穿过几道垂花门，就步入了一处宽敞明亮的院子。院子正中有一处小湖，湖边挨着白墙处则立着一座金粉勾勒的五角亭。
五角亭遥遥相望的另一侧则是一处石块堆砌的小山，水流自上而下，清脆悦耳。
乞女在这府内已走过两遭，此时却仍是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可还不等她细看，身旁的婢女却是发出一声轻嗤：
“真是没见过世面。”
乞女面色一僵，攥着拳便再未东张西望。之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弯弯绕绕间终于看见几座气宇轩昂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她们进了最右侧的一处，才穿过垂花门就听见屋子里有嬉笑谈论之声。
乞女攥着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跨过门槛就看见屋内人朝她看了过来。
“咦？”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古怪的神情中，有一个戴着金项圈的曼妙女郎忽然挑眉发出一声嗤笑，“这是谁家的野鸡插满了彩毛跑到咱们这里来了？”
***
说话的女郎模样娇媚，在祁府应当很受喜爱，话一说完就引得大家掩嘴一阵嗤笑。
好几个年长的妇人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却又宠溺地虚点着她的额头，这其中便包括堂上居中位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此人，想必就是祁衾秣的祖母，祁老夫人了。
“你这丫头，嘴上可真是不饶人。”老夫人呵呵笑着，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乞女，“咱们祁家是百年望族，哪来的野鸡？”
“若有野鸡也早被扒光了毛，送进小厨房给老祖宗炖汤吃了。”堂下有人轻笑着附和。
乞女本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孤零零站在堂中听着这些话，还是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唇齿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她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便是自尊心太强。老乞丐总指责她摆正不了自己的乞丐位置，不过几句当不了饭吃的羞辱，她怎得就不能像他们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可她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极其能忍。
哪怕心里愤怒到发疯，她的面上也绝不会露出一丝端倪。
此刻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堂中，像是恍然不闻满座的讥讽与嗤笑，眸中始终弥漫着怯懦与胆颤。
厅上的人说了有个一盏茶的功夫，说到口干舌燥见人也没什么反应便有些觉得乏味了，正神情鄙夷地转着眼珠，却是听到屋外响起轮椅的“辘辘”之声。
乞女的一颗心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莫名就安稳不了不少。
“怎不在院里等我？”祁衾秣进屋后就被推到了乞女身边，看向她的眉眼一如昨夜般温柔。
乞女愣了愣，那两个婢女分明说他让她先来此。
“敬茶吧。”堂上，老夫人有些神色不耐地敲了敲桌子。她看着慈蔼，可严肃起来身上却满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乞女的脸上立马就流露出更加明显的胆怯之色，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不过在对上祁衾秣略显担忧的眼神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她这种出身自然不知敬茶该怎么做，但祁衾秣今晨同她说过，她只要跟着他学就行了。他行礼她行礼，他敬茶她便跟着敬茶，其余时候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他都会代为回答。
“祖母晨安。”祁衾秣走至祁老夫人面前，双手抱于胸前，俯身先是行了个礼。随后才接过仆从端着的茶盏半弯腰递了过去。
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小抿了一口后便朝乞女看了过来。
乞女急忙也快步上前，学着祁衾秣的模样双手抱胸，俯身行礼道，“祖母晨安。”
屋内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还真是个乞丐，竟连行礼都不会。”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粗鄙之人。”
乞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恰好看见祁衾秣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她更加费解了。
她没做错什么啊？动作，姿势，甚至是下腰的幅度，分明和他一模一样……
“够了！”老夫人气得怒目一瞪，手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乞女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跪下，好在强行忍住了。
也几乎是同时，祁衾秣已经安抚地握住了她的小臂，“没事不用怕，此事是我大意了，忘了提醒你男女礼制不同。”
这话说得虽不算响，但祁老夫人距离近却也清楚听到了。她有些头疼地撑着脑袋挥了挥手，不想再看眼前二人：
“去给你的叔父婶婶敬茶吧。”
“二堂哥行动不便，我来推他。”老夫人话才说完，就有一个带着银项圈，梳着两只小髻，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座位。
她长得乖巧，举动也极为热情亲昵，上来抓着木轮椅就对着乞女弯眼笑道，“二堂嫂，没事的，我们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
乞女颔首也微微笑了笑。
“我叫祁燕燕，二堂嫂，咱们接下来得先给二叔敬茶。”祁燕燕说完就有小厮将两杯茶分别端了过来，乞女学着祁衾秣端起茶，跟着他们往一对夫妇的方向走去。
不过才走出几步，祁燕燕却是忽然伸出脚挡在了她面前。乞女心下一惊，眼睛看见的同时身子已经本能地跃起，又平稳地落在地面。
她手中的茶水只是晃荡着溅出了几滴落在手背上，引起一阵发红。
在座的众人皆微张着嘴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祁燕燕的动作极快，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避开。
而乞女只是咬牙忍住了手背上烫伤带来的疼痛感，面色如常地往前继续走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
就这样一杯又一杯，期间祁燕燕故技重施了多次试图绊倒乞女，却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化解了。
最后一杯茶，要敬的是祁衾秣的四叔和四婶。
祁衾秣这位四叔看起来生了不少小孩，他周围不止坐了祁燕燕和刚才那个戴金项圈的女郎，甚至还有祁琼玖。
这一次祁燕燕没有再伸腿，伸腿的是祁琼玖。
他就那样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伸着腿仰头面带讥笑地看着乞女，模样甚至嚣张。
乞女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最后把眼睛一闭，朝着那腿往上一撞，立刻就被绊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姐姐，原来她不是野鸡，是四脚朝天的王八啊。”祁燕燕捂着肚子立马就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啧，不会行礼就算了，怎么连走路都不会？”
“乞丐嘛，都爱跪，天生的贱骨头。”
祁琼玖一脚踩在乞女手上，语气带着玩味，“乞丐可不喜欢爬起来。”
“祁琼玖！”轮椅之上一贯面无表情的祁衾秣终于彻底被惹怒，竟是罕见地发了火，“把你的脚拿开！”
那些冷嘲热讽他也不是没听过，可今日竟会如此动怒，堂上众人皆有些被他慑住。
祁衾秣也不理会他们，自己推着轮椅便想上前扶地上的乞女，却不想才俯身朝她伸出手，轮椅忽就被人用力往后一拽，他整个人也猛地跟着往后仰去。
“二堂哥，那里有碎瓷片，可千万不能伤着你。”
“祁燕燕，你没看见我们的好堂哥发火了？快把轮椅给我。”
“这轮椅本就是我在推，玖哥哥怎能抢走？还给我！”
祁燕燕和祁琼玖竟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互相抢起了轮椅，而就坐在轮椅上的祁衾秣被他们推来抢去，转得满眼冒星。
他的狼狈模样似是愉悦了在场的部分人，他们就像是看民间杂耍一样，就差没拍手叫好了。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冷眼看着他们，偶尔说上几句讥讽的风凉话。
至于祁老夫人那边，则是笑盈盈同刚才那金项圈的女郎说着什么，看也没看他们这边一样。
乞女趴在地上就这样看着祁衾秣像是乞丐最喜欢编织的草球，被人来回踢着，几次试图摆脱也没能如愿，最终彻底散开。
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碎瓷片上。
万般纠结了几秒，正当她要伸手向前时，屋子里忽然闯入一个七尺壮汉撞开两人直接抢回了轮椅。
“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这人力气惊人得大，直接就把那两人撞飞到了墙上，祁燕燕更是当场就昏迷了过去。屋子里立马就慌乱成一片，可他似是丝毫没有在意这是因为他而造成的局面，只是拍着手边蹦边喊着。
他长得和祁衾秣很像，不过身形要更加壮硕一些，脸上也肉乎乎的，此刻弯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满是天真模样。
“得，瘸子，乞丐，还有个傻子，这一家人这下是聚齐了。”人群哄闹中，乞女听到有人如此轻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