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夕何夕
不怪君莫舞起疑，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有着清晰的认知。即使是困守泊明城那三年，饥饿让她变得干瘪、枯瘦，劳碌剥夺了她眼中灿然的神采，但那都不妨碍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能让眼前这长得如男人一般的乡野女人，觉得她已经瘦得毫无姿色可言，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一定是这样！
“镜子？”大凤也吃了一惊，“我怎么会有那种鬼东西！”
这回轮到君莫舞沉默了。
“不过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大凤风风火火冲出门去，在外头哐哐哐一阵翻找。不一会儿，床头就插上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那刀已经卷刃，但刀面依然光可照人，用起来一点不比铜镜差。
大凤还很贴心地找来一盏油灯，挑亮了灯芯，让君莫舞看个仔细。
君莫舞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没有说错吧？”大凤双手抱臂，站一旁洋洋得意。
的确如她所说，刀光里的少女，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她皮肤虽白，却失去血色，惨白如同蜡鬼。蓬头垢面，脸颊凹陷，眼睑因为惊恐和苦难开始下垂。细看，甚至能看到皮肤上干枯的皮屑和细密的伤痕。
这不是我！
君莫舞猛然后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直摇头：“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孟婆说好了让她重活一世。只是重活而已，为什么样子也变了？
“这是怎么了？”看她举止异常，大凤十分诧异。近前来，看了眼刀面，又看向床上的少女，沉默片刻，突发奇想：“你不会连自个儿的脸都不认得了吧！”
君莫舞当然不会不认得自己的脸，但她也不会错把别人当成自己。
刀面里的女人显然不是自己，但为什么她闭一只眼，她也闭一只，她摇头，她也摇头。
这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借尸还魂？”
君莫舞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得背脊一凉。
像是突然跌入冰冷的湖水里，君莫舞身体一个激灵，急忙否认：“这不可能。”
她换身份了？
如果不再是君莫舞，她将失去爱护她的父兄，没了引来无数麻烦的美貌，兴许也不会再有亲密的朋友、战友。
更可怕的是，前一世令她成为女侯的一切条件，用另一个身份去做，统统不成立。
思绪一片空白，君莫舞嘴里机械地无声重复道：“这不可能……”
大凤看她眼神空洞得可怕，尖尖的小脸儿失魂落魄，显得可怜极了，到嘴的讥诮之语，渐渐变成了不安和担忧。
“喂！”大凤轻轻推她，“我说笑的！你多养几个月，养的福福气气的，上门说媒的能踏破你家门槛！”
缓缓转过头，君莫舞朝大凤眨了下眼。
大凤朝她重重点头，语气十分肯定：“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言，君莫舞神情微舒，声音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是啊，我还活着。”迟早会下去找孟婆算账！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
思虑再三，君莫舞决定先从这个叫“大凤”的人身上入手。
她先问道：“大凤，你是谁？为何我会在你家——哦，这是你的家吧？”
大凤神情一僵，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
君莫舞心中一声咯噔，以为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什么禁忌话题，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大凤笑着垂下眉眼，轻轻说道：“算是吧。”
“算是？”一问出来，君莫舞就后悔了。这该死的好奇心！
“锵！”的一声，大凤拔出了立在床头的刀，似笑非笑回望过来，“你是我捡回来的，如果要问，也应该是我先问你。”
唇角仍然是笑的弧度，但大凤眼神冰凉凉的，不带一点点温度，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君莫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眼睁睁看着大凤手握尖刀，挑开了被子，刀尖停在自己右肩处。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失血最为严重。
大凤居高临下，说道：“你这里是被杜鹃木洞穿的。”
一种熟悉的刺痛从肩头传来。
君莫舞皱着眉，默默忍痛，不答。她也实在回答不了什么，她对这身体原主人的遭遇一无所知。
大凤冷笑一声，收回逼视的目光。
君莫舞感觉刀尖离开了肩膀，旋即下移，点在了另几处，每一处都很疼。大凤那刺耳的嗓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在杜鹃丛里爬行了很久，受了重伤，血流干了也不回头，是为什么？”
这时天光已经很亮了，从屋子高处的缺口照进来一束光尘，正好打在床头，迷了君莫舞的眼。君莫舞眯起了眼睛，也猜到了原因。
“因为身后有人在追。”大凤言辞锐利地点破缘由，“他们手执利器，还有弓箭。你知道杜鹃木最伤兵刃，他们没办法开路，你有丛林掩护，他们用不了弓箭，更不会将血洒遍杜鹃丛，只好放弃追击。”
君莫舞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问道：“这就是你绑住我双手双脚的原因？”
大凤冷哼一声，“你来历不明不白，还有仇家，谁知道是好人是坏人。”
“自然是好人！”要不是手脚被捆着，君莫舞能跳起来表演一番痛心疾首。
理了理思路，君莫舞就着大凤的逻辑分析下去：“首先，我是个弱女子，还是长期挨饿、极其瘦弱的那一种。其次，追击我的人手握兵器，随便一个就能杀死我，能够自保我就阿弥陀佛了——”君莫舞编不下去了，毕竟能翻出来说事的就这些。只好使劲憋眼泪，尽量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人畜无害，总之就一句话：“我手无缚鸡之力，我能做什么坏事呢？”
大凤从君莫舞开口说第一个字就在摇头，她不信，甚至连理由她都想好了：“你可以做伥（意思是伥鬼）。”
君莫舞震惊了！拼命摇头，“我没有，我不是。你这纯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就子虚乌有。事实上，令大凤心生忌惮的，是另外一件事：“况且你还十分的……狠。”
刀尖来到了她的膝盖，就点那轻轻的一下，君莫舞痛苦地呻吟出声，身体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皮掉光了，肉里全是刺，膝盖露出了骨头茬子……狠！是真的狠！”大凤感叹着，心里又是敬服又是恐惧，“你不怕疼，不怕死，这要是战场，怕是连岐王的选锋队都要避你一避。”
光是听大凤对这具身体伤口的描述，君莫舞就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对身体原主人的佩服和怜悯又多了一分。同时也十分认同大凤的判断，原主的确是个狠人，这么柔弱的身体也敢使劲造。
听到后面，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岐王？”
“哦。”大凤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就是岐州刺史——宋雍。他还没有称王，但也差不多了。”
君莫舞努力掩饰自己的诧异，她记得很清楚，大鸿末年是没有岐王的。岐州在大鸿皇帝周椒登基不久就失陷了，那一战，刺史宋雍死于乱军之中。
算起来，自己那一年才五岁。
现如今她的身体，少说也有十五岁。也就是说，原主比君莫舞早生了十年不止。“原来连年龄也对不上啊……”君莫舞怅然想道。思绪被惆怅牢牢占据着，人便有些失神，君莫舞随口问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天奉五年，二月。”大凤脱口而出。片刻后，她眼神一锐，觉察出不对。
不是回答，是问题！
她查看过捡回来的少女的衣衫，虽然破损，但是是时新的式样。既然不是长久与世隔离，她又怎会不知道现在的年份？
“说！”大凤手一沉，将刀横在君莫舞脖子处，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让眼前这长得如男人一般的乡野女人，觉得她已经瘦得毫无姿色可言，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一定是这样！
“镜子？”大凤也吃了一惊，“我怎么会有那种鬼东西！”
这回轮到君莫舞沉默了。
“不过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大凤风风火火冲出门去，在外头哐哐哐一阵翻找。不一会儿，床头就插上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那刀已经卷刃，但刀面依然光可照人，用起来一点不比铜镜差。
大凤还很贴心地找来一盏油灯，挑亮了灯芯，让君莫舞看个仔细。
君莫舞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没有说错吧？”大凤双手抱臂，站一旁洋洋得意。
的确如她所说，刀光里的少女，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她皮肤虽白，却失去血色，惨白如同蜡鬼。蓬头垢面，脸颊凹陷，眼睑因为惊恐和苦难开始下垂。细看，甚至能看到皮肤上干枯的皮屑和细密的伤痕。
这不是我！
君莫舞猛然后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直摇头：“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孟婆说好了让她重活一世。只是重活而已，为什么样子也变了？
“这是怎么了？”看她举止异常，大凤十分诧异。近前来，看了眼刀面，又看向床上的少女，沉默片刻，突发奇想：“你不会连自个儿的脸都不认得了吧！”
君莫舞当然不会不认得自己的脸，但她也不会错把别人当成自己。
刀面里的女人显然不是自己，但为什么她闭一只眼，她也闭一只，她摇头，她也摇头。
这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借尸还魂？”
君莫舞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得背脊一凉。
像是突然跌入冰冷的湖水里，君莫舞身体一个激灵，急忙否认：“这不可能。”
她换身份了？
如果不再是君莫舞，她将失去爱护她的父兄，没了引来无数麻烦的美貌，兴许也不会再有亲密的朋友、战友。
更可怕的是，前一世令她成为女侯的一切条件，用另一个身份去做，统统不成立。
思绪一片空白，君莫舞嘴里机械地无声重复道：“这不可能……”
大凤看她眼神空洞得可怕，尖尖的小脸儿失魂落魄，显得可怜极了，到嘴的讥诮之语，渐渐变成了不安和担忧。
“喂！”大凤轻轻推她，“我说笑的！你多养几个月，养的福福气气的，上门说媒的能踏破你家门槛！”
缓缓转过头，君莫舞朝大凤眨了下眼。
大凤朝她重重点头，语气十分肯定：“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言，君莫舞神情微舒，声音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是啊，我还活着。”迟早会下去找孟婆算账！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
思虑再三，君莫舞决定先从这个叫“大凤”的人身上入手。
她先问道：“大凤，你是谁？为何我会在你家——哦，这是你的家吧？”
大凤神情一僵，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
君莫舞心中一声咯噔，以为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什么禁忌话题，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大凤笑着垂下眉眼，轻轻说道：“算是吧。”
“算是？”一问出来，君莫舞就后悔了。这该死的好奇心！
“锵！”的一声，大凤拔出了立在床头的刀，似笑非笑回望过来，“你是我捡回来的，如果要问，也应该是我先问你。”
唇角仍然是笑的弧度，但大凤眼神冰凉凉的，不带一点点温度，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君莫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眼睁睁看着大凤手握尖刀，挑开了被子，刀尖停在自己右肩处。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失血最为严重。
大凤居高临下，说道：“你这里是被杜鹃木洞穿的。”
一种熟悉的刺痛从肩头传来。
君莫舞皱着眉，默默忍痛，不答。她也实在回答不了什么，她对这身体原主人的遭遇一无所知。
大凤冷笑一声，收回逼视的目光。
君莫舞感觉刀尖离开了肩膀，旋即下移，点在了另几处，每一处都很疼。大凤那刺耳的嗓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在杜鹃丛里爬行了很久，受了重伤，血流干了也不回头，是为什么？”
这时天光已经很亮了，从屋子高处的缺口照进来一束光尘，正好打在床头，迷了君莫舞的眼。君莫舞眯起了眼睛，也猜到了原因。
“因为身后有人在追。”大凤言辞锐利地点破缘由，“他们手执利器，还有弓箭。你知道杜鹃木最伤兵刃，他们没办法开路，你有丛林掩护，他们用不了弓箭，更不会将血洒遍杜鹃丛，只好放弃追击。”
君莫舞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问道：“这就是你绑住我双手双脚的原因？”
大凤冷哼一声，“你来历不明不白，还有仇家，谁知道是好人是坏人。”
“自然是好人！”要不是手脚被捆着，君莫舞能跳起来表演一番痛心疾首。
理了理思路，君莫舞就着大凤的逻辑分析下去：“首先，我是个弱女子，还是长期挨饿、极其瘦弱的那一种。其次，追击我的人手握兵器，随便一个就能杀死我，能够自保我就阿弥陀佛了——”君莫舞编不下去了，毕竟能翻出来说事的就这些。只好使劲憋眼泪，尽量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人畜无害，总之就一句话：“我手无缚鸡之力，我能做什么坏事呢？”
大凤从君莫舞开口说第一个字就在摇头，她不信，甚至连理由她都想好了：“你可以做伥（意思是伥鬼）。”
君莫舞震惊了！拼命摇头，“我没有，我不是。你这纯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就子虚乌有。事实上，令大凤心生忌惮的，是另外一件事：“况且你还十分的……狠。”
刀尖来到了她的膝盖，就点那轻轻的一下，君莫舞痛苦地呻吟出声，身体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皮掉光了，肉里全是刺，膝盖露出了骨头茬子……狠！是真的狠！”大凤感叹着，心里又是敬服又是恐惧，“你不怕疼，不怕死，这要是战场，怕是连岐王的选锋队都要避你一避。”
光是听大凤对这具身体伤口的描述，君莫舞就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对身体原主人的佩服和怜悯又多了一分。同时也十分认同大凤的判断，原主的确是个狠人，这么柔弱的身体也敢使劲造。
听到后面，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岐王？”
“哦。”大凤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就是岐州刺史——宋雍。他还没有称王，但也差不多了。”
君莫舞努力掩饰自己的诧异，她记得很清楚，大鸿末年是没有岐王的。岐州在大鸿皇帝周椒登基不久就失陷了，那一战，刺史宋雍死于乱军之中。
算起来，自己那一年才五岁。
现如今她的身体，少说也有十五岁。也就是说，原主比君莫舞早生了十年不止。“原来连年龄也对不上啊……”君莫舞怅然想道。思绪被惆怅牢牢占据着，人便有些失神，君莫舞随口问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天奉五年，二月。”大凤脱口而出。片刻后，她眼神一锐，觉察出不对。
不是回答，是问题！
她查看过捡回来的少女的衣衫，虽然破损，但是是时新的式样。既然不是长久与世隔离，她又怎会不知道现在的年份？
“说！”大凤手一沉，将刀横在君莫舞脖子处，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