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镇
姬月行走在泥泞的雨后泥地，热汗滑落。
已经赶了一个长夜，所有人的体力都开始渐渐疲惫起来，弯曲起伏的山麓小路难走涩脚。
“谢头，还没到么？”
“今天乌云太多了，月光照不亮路，开路的人迷了方向，就走的绕了点。”谢安拍拍姬月宽阔的肩膀“没事，大致方向不会错的，你放心。”
姬月笑笑，一脚深一脚浅的迈步。
最后一丛灌叶被开路的马帮汉子拨开，月光扑面而来，整条漆黑的山路都被照的莹莹如玉，姬月呆呆看着遮天丛林里的唯一出口，瞳子里泛起淡淡的水汽。
偌大的木头山城安置在山谷的中央，无数古木绿林包裹着它，奔腾的河流从城镇的中央穿过，所有的房屋都用石头垒起坚固的地基，再插上粗高的木桩作柱，任凭水流冲刷百年，依然不倒。
高耸的阁楼在城中拔地而起，朱白之色华美奢贵，赭石颜料将上半部分装饰的暗红典雅，屋瓦生黑。
蒙蒙的雾气弥漫山谷，湿润的雨气泛滥鼻腔。
“我们到了。”谢安指着雾中的小城。
姬月由衷的赞叹“真美……”
“这是靠近云梦泽后最近的中转站了，所有商行和马帮都要经过这里，这镇子叫苦水镇，没点门路还真不好找到这。”
男人嘿嘿的笑着，忽然揽了上姬月的肩膀
“这几日哥哥我好好带你逛逛，苦水镇的青楼妹妹们可是中原罕见的妩媚，这儿潮湿的地儿不仅养毒虫蛇獾，还有全天下最妖艳的女人！”
姬月只是笑笑，不说话。
谢安打趣完，走回队伍的最前方带路。
姬月一个人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默默发呆。
他望着山谷中雾气弥漫的木头高城，用谁也听不到的音量喃喃自语。
“这世上真大……没有去过的地方，总是不能想象它的漂亮。”
黑夜中的人儿抚摸着自己胸口的玉坠。
“你看，这里像是我从未蒙面的江南水乡，到了这，我好像就能见到以前的你…”
他抬起头，清明的月光从天而降，眸子轻盈。
————
姬月倚在大开的阁楼窗旁，衣裳半敞。
他望向下方，楼下的石街跑过玩乐的三两稚子，黑色的道路上月光莹莹，温和喜乐。
这座用木头和石子垒起的森中小城像是睡着了，在月下静谧平安。
但这座极高的楼阁仿佛横置在空中，将城市的一切收尽眼底，四面八方的石路都通向它。
就仿佛…是帝王君临天下的宫阙。
“怎么，小兄弟不喜欢这儿？”
喝的醉醺醺的谢安爬了过来，戳了戳微笑着的姬月。
姬月回过头，室内温暖混浊的酒风直吹人面。
高台上赤脚的舞姬们舞动倾旋，几盏微弱的烛台照亮了女孩们诱惑妩媚的舞姿，素白的透明绸裳包裹着年轻曼妙的身体，她们仿佛引颈的天鹅，火光摇曳、隐隐约约地点亮她们背后赤黑的壁画大墙。
大墙上绘着古老的图案，猎人们在荒原上逐鹿，狩猎掷矛，已然遭受风吹日晒的猎物图纹模糊漆黑，只有殷殷的红色血泉从黑色蔓延在开裂的干涸大地上，向着四面八方流淌。
远古时代的人们围绕着篝火起舞，姬月看的不是很清楚，一些是庆祝新生，一些是庆祝丰收，还有一些则是血腥的活物祭祀，血淋淋的液体弥漫着流下祭坛，黑影们狂喜着振臂高呼。
曲艺极高的乐声流动，阴影中蒙面的歌姬们手指抚弦，拨挑颤止，配合着舞姬造诣高超的舞步。
“没有。很热闹，我喜欢热闹的地方，让人觉得会暖和起来。”
姬月望着这些蜜糖色泽的女孩儿翩翩起舞，这片密林里的女孩们不似中原的女孩，皮肤鹅黄深邃，大大的眼睛活泼热情，修长的小腿肚绷直时曲线优美，脚脖上环着叮叮当当的铃铛。
“这可是有名的楚国风舞，兄弟是更喜欢秦国的破阵舞么？”
姬月笑笑，望着高台上舞姿优美的女孩。
“只是有点恍惚，以前也总是在台下看着一个女人跳舞，身旁的人欢呼雀跃，火光缓缓。”
“那个女人…”
谢安有点恍然大悟
“是姬兄弟以前的相好吧？”
“怎么这么说？”姬月愣住了。
“你这家伙啊，不管看什么东西都很好奇，总是喜欢盯着看”谢安老练的坏笑“唯独这一次庄家家主邀请我们来设宴看舞，你却一直躲着。”
姬月笑笑，不说话。
“要么就是你看的太多了，已经看腻了，要么就是你以前也看过一个女人跳这个舞，现在那个女人不在了，伤了心，就不想去触景生情。”
“谢头喝多了酒，说起来话真不留情面啊。”
姬月点了点头
“是。以前我有个楚国妻子，第一面遇见的时候，她在咸阳城的残阳里起舞，大风掀起她的裙裾和长发，大红的长裳流动如云，我站在台下茫茫的人海里，和很多人一起发呆。”
谢安愣住了。
“真给我说中了啊…抱歉，我这个嘴真的是。”
台上的舞姬奋力点地，晶莹剔透的汗珠从美好的肌肤上抖落，引的众人皆醉烂笑。
奏乐的乐姬们越来越卖力，数十种欢快华丽的乐声配合着叠加在一起，宛若去往天国的阶梯。
箜篌颤颤，胡笛悠悠。
思也悠悠，恨也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姬月凝视着高台上的女孩，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都是过去的事了，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他忽的抓起酒盏，对谢头高举。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既然活着就饮烈酒，看美景，见天涯海角！勿要想那么多，喝酒！”
谢安回过神来，笑着敬起“喝酒！”
火光中，觥筹交错。
舞姬一舞终了，音声散去，台下的马帮汉子们热烈的鼓起掌来，三三两两的醉醺醺倒在地上。
姬月笑笑，再次偏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明月。
谢安彻底醉倒了，躺在软绵绵的塌子上酣睡过去。
掌声忽然凭空出现在耳中，兼具威仪和礼貌的大家长声音犹如结束宴会的钟铃。
“宾客尽欢，时间不早了，不如就这么趁早歇息，如何？”
含着笑意的中年男人走出阴影，来到谢安的前面开口。
原本醉倒过去了的男人骤然苏醒，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对他行礼，眉眼顺从。
姬月淡淡的望着窗外，举目无物神游万里。
“庄家家主，盛情款待感激不已啊！上一次筹备卖出的货物分成已经备好了，就在我们的行囊里，您随时去取！”
“不急，再多歇息几日”面容深邃苍老的男人笑笑“苦水镇地遥路涩，辛苦你们马帮来回贸易，养活我们这些深山里的蛮人了。”
“不不不”谢安连忙摆手“云梦泽一带的丝织木料是中原难觅的珍馐啊，我们还得感谢庄家长的善意，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庄家主老练的笑笑，朝醉倒在地的男人们作邀请礼。
“时候不早了，还是老规矩，明日再作欢歌酒舞。”
谢安油滑的点头哈腰，对着手下的糙汉子们示意。
女孩们走出舞台和阴影，对着醉醺醺的汉子们抛过媚眼，最原始的欲望催生着人群兴奋起来，男人女人们嬉笑追逐着离开宽阔的歌舞之厅。
莺莺燕燕的笑声弥漫，远去。
酒水冷了下来，姬月伸手去拾脚旁的酒水，却碰倒了空空如也的酒蛊。
“先生还满意苦水镇的酒么？”
他弯下腰去捡，重衣长袍的庄家家主先接过地上的空酒蛊，放到一旁的桌上。
“见过大人”姬月略略点头“在下有幸尝过鲁国的薄酒，与您赏赐的美酒不相上下，幸而饮之。”
庄家家主提起温酒的酒器，看了一眼清澈的酒面“拙劣的仿造酒水罢了。远远不及真正的淡香鲁酒。”
姬月笑笑，摆手。
“鲁国已经灭了，秦国铁骑碾过的旧土上，哪里能寻得真正的鲁国薄酒呢？”
“嗯”庄家家主赞赏的抬起头“先生很懂酒啊。是第一次来苦水镇？”
“是第一次。”姬月望着银月下安静的山城“很漂亮的…桃源之地。”
庄家家主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自己大腿。
“苦水镇是个苦寒的地方，大多数原住民都很难离开这里的山麓高树，若是桃源，未免太过困苦。”
“可即便这样，也有外面的流民不断涌入，不是么？”姬月的瞳子流动着迷雾。“大人不知如今的中原，是什么样的乱世么？”
“怎会不知？”庄家家主长长的叹气“秦灭六国。”
无声的金戈铁马越过重重高山，仿佛随时会冲破桎梏，将纵横捭阖的秦国武士杀到人的面前。
二人沉默许久。
月间白云高飞，天幕被分成明确的两层幕布，一层透亮一层漆黑。
“先生醉了么？”庄家家主问。
姬月摇了摇头“说起来，谢头儿人呢？”
“酒过三巡，醉意高盛，都和我的舞姬们歇息去了。”男人笑笑“先生初次来，还不懂规矩吧？”
“规矩？”
“第一日坐了客，饮薄酒，领姑娘，先生方才没有相好的姑娘么？”
姬月愣了愣。
“我…”
庄家家主得意的拍手击掌。
清越的铃铛声脆响，姬月抬起头，赤足的女孩穿过重重火影，面蒙黑纱，居高临下地凝视他。
“阿蓬，来见过客人。”
红裙黑纱的女人俯身开口“小女见过客人。”
姬月本能的笑笑，想要摆手否认，可他确实在重重的火光里追逐着这个女孩的舞姿，像是下意识的呼吸。
素白的腕，生漆般素黑的长发，略微下弯的弱气眼角。
“不瞒你说，老夫有项爱好，就是盯着寻欢作乐的客人眼睛，我自负这间凤凰百戏阁容纳了天下十分有三的美人，来往的商行和马帮还没有人能脱离这英雄难过的温柔乡。”
“可先生的品味很叼啊，我放眼望去，能让您目光停留片刻的姑娘，仅此一位。”
“庄老家主好眼力”姬月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人路途在外，难免寂寞，请先生勿要客气了。”庄家家主笑着拱手，为二人空出离开的路。
姬月叹了口气，系好腰间的束绳，一个人走向空空的走道。
中年男人对着女孩比了个眼神，漠然的舞姬点了点头，啪嗒啪嗒地跟了上去。
她穿过一处拐角，却没看见这位客人。
走道的深处漆黑漫长，什么也没有。
舞姬愣住原地，全身泛起寒冷的感觉。
已经赶了一个长夜，所有人的体力都开始渐渐疲惫起来，弯曲起伏的山麓小路难走涩脚。
“谢头，还没到么？”
“今天乌云太多了，月光照不亮路，开路的人迷了方向，就走的绕了点。”谢安拍拍姬月宽阔的肩膀“没事，大致方向不会错的，你放心。”
姬月笑笑，一脚深一脚浅的迈步。
最后一丛灌叶被开路的马帮汉子拨开，月光扑面而来，整条漆黑的山路都被照的莹莹如玉，姬月呆呆看着遮天丛林里的唯一出口，瞳子里泛起淡淡的水汽。
偌大的木头山城安置在山谷的中央，无数古木绿林包裹着它，奔腾的河流从城镇的中央穿过，所有的房屋都用石头垒起坚固的地基，再插上粗高的木桩作柱，任凭水流冲刷百年，依然不倒。
高耸的阁楼在城中拔地而起，朱白之色华美奢贵，赭石颜料将上半部分装饰的暗红典雅，屋瓦生黑。
蒙蒙的雾气弥漫山谷，湿润的雨气泛滥鼻腔。
“我们到了。”谢安指着雾中的小城。
姬月由衷的赞叹“真美……”
“这是靠近云梦泽后最近的中转站了，所有商行和马帮都要经过这里，这镇子叫苦水镇，没点门路还真不好找到这。”
男人嘿嘿的笑着，忽然揽了上姬月的肩膀
“这几日哥哥我好好带你逛逛，苦水镇的青楼妹妹们可是中原罕见的妩媚，这儿潮湿的地儿不仅养毒虫蛇獾，还有全天下最妖艳的女人！”
姬月只是笑笑，不说话。
谢安打趣完，走回队伍的最前方带路。
姬月一个人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默默发呆。
他望着山谷中雾气弥漫的木头高城，用谁也听不到的音量喃喃自语。
“这世上真大……没有去过的地方，总是不能想象它的漂亮。”
黑夜中的人儿抚摸着自己胸口的玉坠。
“你看，这里像是我从未蒙面的江南水乡，到了这，我好像就能见到以前的你…”
他抬起头，清明的月光从天而降，眸子轻盈。
————
姬月倚在大开的阁楼窗旁，衣裳半敞。
他望向下方，楼下的石街跑过玩乐的三两稚子，黑色的道路上月光莹莹，温和喜乐。
这座用木头和石子垒起的森中小城像是睡着了，在月下静谧平安。
但这座极高的楼阁仿佛横置在空中，将城市的一切收尽眼底，四面八方的石路都通向它。
就仿佛…是帝王君临天下的宫阙。
“怎么，小兄弟不喜欢这儿？”
喝的醉醺醺的谢安爬了过来，戳了戳微笑着的姬月。
姬月回过头，室内温暖混浊的酒风直吹人面。
高台上赤脚的舞姬们舞动倾旋，几盏微弱的烛台照亮了女孩们诱惑妩媚的舞姿，素白的透明绸裳包裹着年轻曼妙的身体，她们仿佛引颈的天鹅，火光摇曳、隐隐约约地点亮她们背后赤黑的壁画大墙。
大墙上绘着古老的图案，猎人们在荒原上逐鹿，狩猎掷矛，已然遭受风吹日晒的猎物图纹模糊漆黑，只有殷殷的红色血泉从黑色蔓延在开裂的干涸大地上，向着四面八方流淌。
远古时代的人们围绕着篝火起舞，姬月看的不是很清楚，一些是庆祝新生，一些是庆祝丰收，还有一些则是血腥的活物祭祀，血淋淋的液体弥漫着流下祭坛，黑影们狂喜着振臂高呼。
曲艺极高的乐声流动，阴影中蒙面的歌姬们手指抚弦，拨挑颤止，配合着舞姬造诣高超的舞步。
“没有。很热闹，我喜欢热闹的地方，让人觉得会暖和起来。”
姬月望着这些蜜糖色泽的女孩儿翩翩起舞，这片密林里的女孩们不似中原的女孩，皮肤鹅黄深邃，大大的眼睛活泼热情，修长的小腿肚绷直时曲线优美，脚脖上环着叮叮当当的铃铛。
“这可是有名的楚国风舞，兄弟是更喜欢秦国的破阵舞么？”
姬月笑笑，望着高台上舞姿优美的女孩。
“只是有点恍惚，以前也总是在台下看着一个女人跳舞，身旁的人欢呼雀跃，火光缓缓。”
“那个女人…”
谢安有点恍然大悟
“是姬兄弟以前的相好吧？”
“怎么这么说？”姬月愣住了。
“你这家伙啊，不管看什么东西都很好奇，总是喜欢盯着看”谢安老练的坏笑“唯独这一次庄家家主邀请我们来设宴看舞，你却一直躲着。”
姬月笑笑，不说话。
“要么就是你看的太多了，已经看腻了，要么就是你以前也看过一个女人跳这个舞，现在那个女人不在了，伤了心，就不想去触景生情。”
“谢头喝多了酒，说起来话真不留情面啊。”
姬月点了点头
“是。以前我有个楚国妻子，第一面遇见的时候，她在咸阳城的残阳里起舞，大风掀起她的裙裾和长发，大红的长裳流动如云，我站在台下茫茫的人海里，和很多人一起发呆。”
谢安愣住了。
“真给我说中了啊…抱歉，我这个嘴真的是。”
台上的舞姬奋力点地，晶莹剔透的汗珠从美好的肌肤上抖落，引的众人皆醉烂笑。
奏乐的乐姬们越来越卖力，数十种欢快华丽的乐声配合着叠加在一起，宛若去往天国的阶梯。
箜篌颤颤，胡笛悠悠。
思也悠悠，恨也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姬月凝视着高台上的女孩，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都是过去的事了，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他忽的抓起酒盏，对谢头高举。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既然活着就饮烈酒，看美景，见天涯海角！勿要想那么多，喝酒！”
谢安回过神来，笑着敬起“喝酒！”
火光中，觥筹交错。
舞姬一舞终了，音声散去，台下的马帮汉子们热烈的鼓起掌来，三三两两的醉醺醺倒在地上。
姬月笑笑，再次偏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明月。
谢安彻底醉倒了，躺在软绵绵的塌子上酣睡过去。
掌声忽然凭空出现在耳中，兼具威仪和礼貌的大家长声音犹如结束宴会的钟铃。
“宾客尽欢，时间不早了，不如就这么趁早歇息，如何？”
含着笑意的中年男人走出阴影，来到谢安的前面开口。
原本醉倒过去了的男人骤然苏醒，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对他行礼，眉眼顺从。
姬月淡淡的望着窗外，举目无物神游万里。
“庄家家主，盛情款待感激不已啊！上一次筹备卖出的货物分成已经备好了，就在我们的行囊里，您随时去取！”
“不急，再多歇息几日”面容深邃苍老的男人笑笑“苦水镇地遥路涩，辛苦你们马帮来回贸易，养活我们这些深山里的蛮人了。”
“不不不”谢安连忙摆手“云梦泽一带的丝织木料是中原难觅的珍馐啊，我们还得感谢庄家长的善意，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庄家主老练的笑笑，朝醉倒在地的男人们作邀请礼。
“时候不早了，还是老规矩，明日再作欢歌酒舞。”
谢安油滑的点头哈腰，对着手下的糙汉子们示意。
女孩们走出舞台和阴影，对着醉醺醺的汉子们抛过媚眼，最原始的欲望催生着人群兴奋起来，男人女人们嬉笑追逐着离开宽阔的歌舞之厅。
莺莺燕燕的笑声弥漫，远去。
酒水冷了下来，姬月伸手去拾脚旁的酒水，却碰倒了空空如也的酒蛊。
“先生还满意苦水镇的酒么？”
他弯下腰去捡，重衣长袍的庄家家主先接过地上的空酒蛊，放到一旁的桌上。
“见过大人”姬月略略点头“在下有幸尝过鲁国的薄酒，与您赏赐的美酒不相上下，幸而饮之。”
庄家家主提起温酒的酒器，看了一眼清澈的酒面“拙劣的仿造酒水罢了。远远不及真正的淡香鲁酒。”
姬月笑笑，摆手。
“鲁国已经灭了，秦国铁骑碾过的旧土上，哪里能寻得真正的鲁国薄酒呢？”
“嗯”庄家家主赞赏的抬起头“先生很懂酒啊。是第一次来苦水镇？”
“是第一次。”姬月望着银月下安静的山城“很漂亮的…桃源之地。”
庄家家主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自己大腿。
“苦水镇是个苦寒的地方，大多数原住民都很难离开这里的山麓高树，若是桃源，未免太过困苦。”
“可即便这样，也有外面的流民不断涌入，不是么？”姬月的瞳子流动着迷雾。“大人不知如今的中原，是什么样的乱世么？”
“怎会不知？”庄家家主长长的叹气“秦灭六国。”
无声的金戈铁马越过重重高山，仿佛随时会冲破桎梏，将纵横捭阖的秦国武士杀到人的面前。
二人沉默许久。
月间白云高飞，天幕被分成明确的两层幕布，一层透亮一层漆黑。
“先生醉了么？”庄家家主问。
姬月摇了摇头“说起来，谢头儿人呢？”
“酒过三巡，醉意高盛，都和我的舞姬们歇息去了。”男人笑笑“先生初次来，还不懂规矩吧？”
“规矩？”
“第一日坐了客，饮薄酒，领姑娘，先生方才没有相好的姑娘么？”
姬月愣了愣。
“我…”
庄家家主得意的拍手击掌。
清越的铃铛声脆响，姬月抬起头，赤足的女孩穿过重重火影，面蒙黑纱，居高临下地凝视他。
“阿蓬，来见过客人。”
红裙黑纱的女人俯身开口“小女见过客人。”
姬月本能的笑笑，想要摆手否认，可他确实在重重的火光里追逐着这个女孩的舞姿，像是下意识的呼吸。
素白的腕，生漆般素黑的长发，略微下弯的弱气眼角。
“不瞒你说，老夫有项爱好，就是盯着寻欢作乐的客人眼睛，我自负这间凤凰百戏阁容纳了天下十分有三的美人，来往的商行和马帮还没有人能脱离这英雄难过的温柔乡。”
“可先生的品味很叼啊，我放眼望去，能让您目光停留片刻的姑娘，仅此一位。”
“庄老家主好眼力”姬月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人路途在外，难免寂寞，请先生勿要客气了。”庄家家主笑着拱手，为二人空出离开的路。
姬月叹了口气，系好腰间的束绳，一个人走向空空的走道。
中年男人对着女孩比了个眼神，漠然的舞姬点了点头，啪嗒啪嗒地跟了上去。
她穿过一处拐角，却没看见这位客人。
走道的深处漆黑漫长，什么也没有。
舞姬愣住原地，全身泛起寒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