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义面容枯槁,仿佛被吸取了精气似的,听见楚云照这声呼喊。一时回了神,啊了几声未说出话,只是叹了一气。

    楚云照继续说道:“我师妹昨日赶去,本打算救治她。她直接拒绝了,她说有一句话要带与你,你可要听?”

    郑怀义靠墙坐在地上,嘴唇微张,眼神呆滞地抬头看着楚云照点了下头。

    楚云照盘腿坐于地上,双手放于膝上,平视郑怀义道:“她说信已烧了,银票也烧了。她无怨无惧亦无悔,你下去了一定要来找她。”

    郑怀义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过后,用袖子将脸擦干净后说道:“求你好好将她安葬。”

    楚云照点头道:“此事我可答应你。”

    郑怀义继续说道:“但你所求的,我不会应许。仅仅此地的他们拐卖良籍以及一系列的罪孽我都已为你备好了,这足够为你的政绩添上一笔了。其余深的,不必拿出,一来只会耽误对他们的处决,二来也不是你如今就可以踏足的地方。”

    楚云照摇头道:“不踏足如何会知其深浅呢?”

    郑怀义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拍净,用手指向牢房中的窗户:“窗就在眼前,可光离太阳无影处却有八万里。”

    说罢便背朝楚云照,一声也不答。

    祁多儿与马昭昭在牢门外等着楚云照,马昭昭手提一个红木雕花食盒,满脸愁容,见楚云照还未出来,心中焦急。

    马昭昭望向祁多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祁多儿宽慰马昭昭道:“无事,越是晚出来,则越是说明他办事顺利。”

    楚云照走至门口,听得祁多儿这句话,一时语噎,咳了几声后说道:“你们是有何事急着找我?”

    马昭昭提着食盒向楚云照说道:“今日回家,得知我家欠知府大人一段恩情,父亲让我求你,能让知府大人吃些好的。”

    祁多儿望向楚云照道:“我与秋水验过毒了,送些吃食能成全了马馆长的一番心意也好。”

    楚云照思索一番后,看向马昭昭道:“你去吧。”

    祁多儿见马昭昭走远后,看向楚云照问道:“如何了?”

    楚云照叹了一口气:“他不愿信任我,也认为不应追查后续之事。至少此时还不能。”

    祁多儿心想,太子如今在朝堂之上也是稳固,确实不可动他。沙洲还有六皇子的兵马相助,若是真的追查上去,怕是连这拐卖之案也不可结。

    祁多儿道:“你要再向后查吗?”

    楚云照点头又摇头:“查是一定要查的,只是不必与当下的案情一起去办。”

    此事若是一起查,难免牵扯的人太多。只将此处运输链将其斩断为好。但不查出幕后人物与其证据也不可,终归这是一根刺。

    马昭昭向牢中走去,越走越暗。走至内牢,只见牢房右侧高处又一窄小细长的窗子,透进一些细小悠长的光,郑知府坐于光影下,痴痴的望着那扇窗户。

    马昭昭让一旁的护卫打开牢房门,走了进去,点上一盏蜡烛,收拾了之前的残羹。

    马昭昭看向郑怀义道:“郑大人,我父亲让我为你送些吃食。”

    郑怀义皱眉不屑地说道:“你父亲是何人?不必说些谎话了,我认得你,我只是累了,但不是糊涂了。”

    马昭昭也不气恼,只是将菜拿出说道:“大人真是好眼力,可民女确实也未说谎。大人可还记得一位叫做马福运的武夫。”

    马昭昭抬头看着郑怀义并未答话,只是一时呆愣住了。

    郑怀义脑子闪过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他不敢回想,但思绪却不听他的调摆。此事已经过去许久,他将那时的事情已经忘却了七八。可当时破案拿下贼人的喜悦感到是记到如今。

    马昭昭继续拿出一道红烧肘子说道:“当年我父亲不过只是一个跟着□□的武夫,有一日吃了些酒,误惹上了一场人命官司。挨了一场打,若不是大人你来接手那案子,又让人将他医治,怕是那腿就废了。”

    郑怀义低笑着摆手说道:“不记得了,太久了。你快些回去吧,许是送错了人。”

    马昭昭继续拿出一道四喜丸子:“当时我母亲已怀孕多月,快要临产。她心中着急,一时间在衙门动了胎气。一旁人避之不及,你却将我母亲迎了进去。如果不是你,我便也不能在此了。”

    郑怀义想让她别说了,可自己却发不出一个字,便转身抬头看着牢中那细长但窄的窗子。虽是发髻凌乱,却又腰背挺直。

    马昭昭见他背过身去说道:“这是我父亲自己做的鲤鱼汤,天凉了,让您暖暖身子。”

    郑怀义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马昭昭继续说道:“我与父亲说了如何拿住你之事,可他不愿相信。还做了这小葱拌豆腐,期盼有一日大人能洗刷冤屈,再出来定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马昭昭将食盒收了起来,向郑怀义跪下后说道:“我父亲出狱后,要为我取名为昭雪。您说昭雪此事虽好,但为名不好。昭昭天宇阔,皛皛川上平。不如就叫昭昭吧。因此我便叫马昭昭了,父亲还说若是还有妹妹,便叫皛皛。我父亲不认识几个字,那日后寻了个书生,写成了对联,如今还挂在他的屋内。”

    郑怀义出声问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他当日所说武馆开启了吗?”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马昭昭之父一案为郑怀义走上仕途之日的第一案。那时他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冀白日飞。但此时当日雄心壮志早已不复存在了。

    马昭昭点头答道:“已开起来了,他说我的命一半算是你给的,今日你落难,我既然能见到你。一是给你送些饭菜。二则是给你磕上三个头以谢你当日救命之恩。”

    郑怀义听着马昭昭的磕头想要伸手将她扶起,回过身看向马昭昭,却又觉得一身无力。只好又背身过去,只若有所思得望着面前的高墙。听见马昭昭出门的声音后,才又转过身来看着那些拿来的菜。

    他面露苦涩,无奈又痛苦得看向那些菜。这是一位老友的期待与祝愿,而他如今已是完全辜负了。

    他慢慢的坐于饭桌前,一点点的弓下了腰。思考了好一阵子,又挺直了起来。将袖子挽了起来,就用手将那些饭菜抓起就吃。吃得狼吞虎咽,将那肘子的骨髓都敲碎吸净了,汤一滴不剩,米饭一粒不落。除那小葱拌豆腐外都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后,将手在衣袖上擦了干净。又发疯嚎叫了好一会,叫狱卒给他拿了笔墨纸砚来。他将那份小葱拌豆腐拿起放至桌前,其余餐盘都拿起丢在一边。

    将笔墨铺好后,便开始写诗。喊得狱卒添了两三回纸与墨。如此写了一夜,他将所写诗堆叠好后,又留了一句话:“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些诗中。”

    见天色渐亮,他让牢中守卫将楚云照叫来,说自己有事要交代。

    楚云照与祁多儿一同来到了内牢。郑怀义见楚云照来了后,用手指向了桌上那叠纸。

    祁多儿见郑怀义面色不对,立马向门口护卫喊道:“快开门,郑大人,莫。”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郑怀义便一头撞向了窗下的那面墙。他直直得倒在了地上,窗上的光映着他额间迸溅出地雪。

    护卫着急的将门打开后,楚云照快步走了进去,先是探了鼻息,又探了脉搏:“已经没救了。”

    祁多儿拿起郑怀义写的那些诗句道:“他给你留了一道题。”

    楚云照环顾了牢房四周,又让人将郑怀义抬出与他夫人同葬后看向祁多儿道:“将那日所抓之人全部提审吧。”

    楚云照身旁衙役领命,正要前去之时,又改口说道:“不,先提审张坊主。”

    楚云照向堂下张坊主问道:“拐卖良籍,替换户籍等罪你可认?”

    张坊主嗤笑一声道:“我有何罪,我不过是为他们寻了一条出路而已。他们一没糊口的工作,二没良田耕种。待在家里不过是饿死。我为他们寻了一条生路,他们感谢应是该感谢我。”

    张坊主道:“替换户籍?算得什么替换,不过就是混出头的妓女又想寻一清白身份,她们原本也是贫穷之家,如今只不过是回了自己该去的地方罢了。我让穷人家的孩子能去赚得一口饭吃,又能让赚了钱的妓女回归她本身。我看大人你不应治我的罪,应要奖赏我。”

    楚云照呵斥道:“你只需说,你是否做了这些事。”

    这贼人好无礼,将贫困之家的孩童,骗去做那下三滥的营生。待那人好不容易混出头了,却又用这虚无的道德感骗她出钱,买个清白的户籍。

    张坊主仍是脸带不屑的说道:“是,这些我都做了。如今已经落在你手中,这些我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买了人家的户籍,再又拐了人家的儿女,他去报案都没有依据。有次啊,得了一个水灵的娘子,那娘子的父亲,第二日就来报案了。您这位置的人刚从那娘子的身上下来,却还呵斥告状的人不要无理取闹。”

    说罢又哈哈大笑了几声,满眼挑衅的看着楚云照。

    楚云照双眼气得通红,将惊堂木用力一敲:“此人罪大恶极,当堂处死。”

    张坊主被衙役拖了下去,还在大笑道:“我今日死了,你去想想你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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