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雨了,雨点很大,像是有豆子一股脑地砸在玻璃上,我起身关窗,隔绝外面的水汽。

    早上起床我还是觉得偏头痛,可能是颈椎病犯了,这是长期打工人的通病,我吃完早餐慢悠悠地沿着洱海的人行道走。

    天空干净透彻,没有一丝云彩,地面还是湿的,昨晚凌序决定把营业时间定为十点,毕竟我早到开门,客人来了咖啡师还在睡懒觉就不好了。

    路边有一片薰衣草,我拿出手机对准花丛拍了好几张照片发到家族群,一只小蜜蜂悠悠飞来,落在花尖上。

    哔哔——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喇叭声吓到,以为是自己挡路了,回头正要道歉,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凌序骑着他那辆电动车停在人行道边上,单脚撑地,他掀起护目镜露出俊朗的面容,巧的是今天他穿了件淡紫色短袖,与我身后这片薰衣草拥有相同的优雅浪漫。

    “这位小姐,是去上班吗?”

    我笑着点头:“是啊。”

    “要不要搭便车?”

    我没有急着上车,而是问他:“多少钱?”

    他晃了晃手指,脸上写着你想多了:“本店的班车只有专属员工才能免费乘坐。”

    “我要!”

    我捡起掉落在地面的薰衣草,卡在车篮边缘,凌序挑挑眉,放下护目镜,我坐上他的后座,他长腿一蹬,电动车呼地往前驶去,薰衣草在风中摇曳。

    “老板,你也是住这附近吗?”

    凌序沉默了两秒:“不是,我住在S湾那边。”

    “和我是相反方向啊,你为什么会走这边?”

    “嗯……我去了一趟古城。”

    洱海S湾是网红打卡点,民宿和酒店都很贵,凌序穷到发不出工资,是怎么住到那边去的呢?

    没等我问个明白就到了咖啡店,今天没有见到小金毛,反而是染着一头金发的裴康蹲在门口,如果不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还以为是来搞事的小混混。

    裴康看到凌序,欢快地跑过来打招呼,他又看见凌序身后的我,惊讶得张大嘴巴。

    “你是前天那个女孩,叫……”

    “黎暮。”凌序的声音偏低沉,念名字的时候字正腔圆,像一块圆润的宝石研磨过我的心头,我感到心脏跳得有些快。

    “哦哦,黎小姐。”

    “裴先生,你好。”

    凌序开了锁,潇洒地摆摆手:“别先生小姐的,你们都是咖啡店的一份子,不用叫得那么生疏。”

    “你真的答应做服务员呀?”

    我点头,裴康立刻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老凌为了开店费尽心思,花光所有的积蓄,作为本店的一员,你一定要好好支持他,不要让他走上歪路,什么网贷啊,赌……”

    “老板他真的很穷吗?”我惦记着自己的工资,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裴康看了眼背对着我们的凌序,小声地说:“本质上是不穷的,但是男人嘛,为了追求梦想,总得牺牲点什么。”

    凌序冷冷地抛来一句话:“再乱说话,我就把你新买的烤箱给扔了。”

    “哎,老凌,”裴康换了个腔调去喊凌序,“今天想要什么主题?”

    “随你。”

    什么本质上不穷什么牺牲,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凌序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只好走去厨房拿围裙。

    没想到裴康已经迅速围上围裙,在我的讶异目光中,凌序想起了什么,指着裴康解释道。

    “这小子是个甜品师,刚从国外回来,创业没创成,我就拉上他给我做甜品。”

    裴康脸皮够厚,拍拍胸口说:“我不创业了,我要当个自由的甜品师,哪里需要我就去哪里。”

    “是是是,你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补哪里。”

    “有了!今天我要做奶砖冰淇淋蛋糕,剩余的奶砖还能加进咖啡里,做成奶砖冰拿铁。”

    裴康灵光一现,兴冲冲跑去准备材料,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只做咖啡的老板会在店里腾出空间当厨房,原来是留给裴康做甜品用的。

    凌序无奈地笑了,他倚靠在柜台边,屈起一条长腿,嘴里叼着全麦吐司,细嚼慢咽,他的吃相优雅安静,但懒散地站着吃又显得有些痞气。

    “我和裴康是发小,小时候一个闹着要做甜品师,一个做咖啡师,家长可头疼了。”

    “小孩子有梦想是好事,为什么会觉得头疼?”

    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但眼里的笑意消失了。

    “我们要走的不是家长期待的道路,他们总说男人不应该做甜品,那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卖咖啡能值几个钱,还不如去公司上班。”

    我没有问他的家长期待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叹:“可你们还是做到了,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很了不起。”

    凌序没想到我会夸赞,忽地笑出声:“阿暮,你真会夸人。”

    脸颊有点发烫,我急忙别开视线:“没有,我嘴很笨的。”

    “和我拌嘴的时候可不笨。”

    “那是因为……”

    “嗯?”

    我正要反驳,意识到他又在逗我,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凌,冰块放哪了?”

    厨房传来裴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凌序没好气地回他:“没有,你现在弄吧。”

    “你小子,我昨晚特意叫你准备好冰块的!信不信我罢工!”

    “行啊,取消你这个月的工资。”

    “你还欠着阿暮的工资呢,还好意思说……”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没忍住笑了,很快就把刚才有些暧昧的气氛抛之脑后。

    今天有了甜品的加成,客人源源不绝,我们忙到九点多才收工。

    和他们道别后,我独自一人走在回民宿的路上,夜晚的洱海少了白日里的喧闹,显得沉静又温柔。

    然而这边与宁静的洱海相隔一条马路,有着不一样的光景,沿路的奶茶店坐满了人,有的捧着手机组队打游戏,有的在打扑克牌,每张桌子上摆放着奶茶杯,我经过第一桌时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心中警钟敲响,不由加快了脚步。

    “嗨,美女!”

    前面还有两桌,其中有个红发青年把烟一吐,故意挡住我的路,手臂的蜘蛛刺青十分显眼。

    “我打牌赢了,得请人喝奶茶,要不你陪我喝一个?”

    他操着浓重的口音,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判断出个大概,我没有回答,板着脸绕过他。

    “咋了,别害怕啊,就喝个奶茶,我不会拐走你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说完,全部人都看向我这边,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

    我的双手因害怕而颤抖,我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句:“不用了,谢谢。”

    他听见我的回答,更加来劲了:“你看你一个人多孤单,来嘛。”

    红发青年伸手就要来拉我,我下意识往旁边缩去,他第一下捞空了,笑声越来越大,他面子上过不去,急眼了,干脆扑过来。

    快跑!

    我在心里大喊,身体却僵在原地,我竟然害怕到动不了。

    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越过准确地捉住红发青年的手腕,而我的肩膀被人一带,后背贴上结实的胸膛,那只手的触感很熟悉,是和我交握过两次的手,掌心温热而手指冰凉。

    “放开我!你谁啊!”

    红发青年吃痛地“啊”了一声,弯下了腰,身后的人还在加深力度,手腕弯成奇怪的形状,处于快要折断的极限。

    “好痛,好痛啊!”

    “我是她男朋友,怎么,有意见?”

    凌序冷冷地看着他,威慑力十足,他单手控制住红发青年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我的肩膀,在偏凉的夜里传递温度给我。

    我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呼吸一窒。

    “我就是……请她喝……”

    “闭嘴,憋着。”

    凌序根本没打算听他解释,甩开他的手,红发青年腿一软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一片鸦雀无声,凌序冷漠地扫过众人,用没有碰过红发青年的手拉起我的手,转身离开。

    一直走到马路对面,他才放开我,扶起倒在地上的电动车,电动车的踏板缺了一个角,他拍了拍后座,示意我坐上去。

    “别怕,已经没事了,先坐会儿。”见我没有动,他放软了声音,微微弯下腰看向我。

    “老板……”

    我一开口就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我脆弱,任谁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害怕与无助,当可靠的人伸出援手并询问我的情况,委屈的情绪就会一涌而上,无法控制。

    “没事了,有我在呢。”

    凌序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伸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抚道:“下次遇到这种事,要比他还凶,他要是碰你你就打他,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跑。”

    听到最后一句我觉得有些好笑,扁着嘴说:“你别教坏人。”

    凌序看我缓了过来,也笑了:“只能是我拐走你,其他人休想,我见一个打跑一个。”

    这分明是句玩笑话,我却听出不一样的味道,我有一瞬间的愣怔,眼泪失去控制流了下来,心里竟是喜悦的。

    凌序变得慌张,他左掏掏右掏掏的才想起自己没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只好捏起外套的一个角递向我,他神情无辜,与方才帅气可靠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要不……你将就一下?”

    我破涕而笑,胡乱地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身边有了凌序的陪伴,我感觉好多了。

    “今天谢谢你。”

    “保护员工是应该的,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他启动电动车,载着我驶往民宿的方向,夜风很舒服,吹干我脸上的水迹,我眯起眼打量凌序的后背,越发觉得他可靠。

    “老板,为什么你会经过这里?”

    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很多次,他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

    “你走了裴康才想起给你留了甜品,就是今天的奶砖蛋糕,我就想着一路开过来,看能不能遇到你。”

    “如果没有见到我呢?”

    “我就自己吃咯。”

    我小力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不许吃独食!”

    凌序好像笑了,笑声被风吹散,他接着说:“如果见不到,就开到民宿楼下等你。”

    “等一下,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我发给他的定位是早餐店,他怎么知道详细的地址?

    “早餐店附近的民宿就那几家,你说你辞职没多久,应该手头上有点紧,我就根据近日的房价推断出来。”

    佩服,不愧是我老板。

    “不用崇拜我,天生的,没办法。”

    但是过于自恋,我撤回对他的夸赞。

    凌序送我到民宿楼下,似乎不放心,盯着我上了楼才离开。

    回到房间,我拆开精致的包装盒,里面的奶砖蛋糕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本好看的形状,我想起那辆倒在路边的电动车,猜想是凌序经过发现我受到骚扰,连钥匙都忘了拔,直接扔下电动车跑过来救我。

    我吃着融化得差不多的奶砖,想的全是昏黄路灯下凌序离开的背影,嘴里甜滋滋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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