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利于那天晚上失约之后,林兹其实又独自去过“终末”一回,给潘利留下了一张便条。但弗洛尔对此并不知情。在她眼中,他似乎将潘利这个人暂时抛到了脑后。

    以需要外出调查马尔柯姆一案为由,林兹故态复萌,好几天都没有踏进钟塔区分局的大门。不仅如此,他还顺带改变了弗洛尔的上班地点。“你必须尽快掌握那些较为基础的格莱辛铭文。”他对弗洛尔说。由于绘制格莱辛铭文需要偏转仪阵来保证铭文绘制者的安全,林兹的教学只能在他位于苍鹭街六十五号的公寓里进行。很快,弗洛尔进他家就跟走进维序局的办公室一样,有了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林兹告诉弗洛尔,“仪阵”由多个铭文所组成,“铭文”则是由多个铭文符号所组成的。铭文符号一共有十三个,每一个符号都有着特定的含义。断剑、乌鸦、泥土、血液……铭文教学开始的第一天,坐在林兹家储藏室里的那块紫色的仪阵织毯上,按他的要求,弗洛尔将每个符号都在纸上抄写了一百遍,确保自己将它们牢固地记在了脑子里。

    之后,她又将林兹教给她的第一个铭文“迷雾”在纸上绘制了七十遍。当她甚至不必思考,就能流畅地绘制出整个铭文时,林兹才让她在她自己的手上进行了第一次绘制铭文的实践。

    据林兹所说,要想让“迷雾”铭文真正发挥作用,在绘制它的过程中,蓝蜡烛、乌鸦羽毛、装在玻璃瓶里的无色液体与需以被他简单地称为“古语”的晦涩语言念出的一小段句子都是必不可少的。

    林兹将那种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无色液体称为“铭文媒剂”,但它并不仅仅只有一种。不同的铭文需要不同的媒剂,而制作那种仪式用蓝蜡烛也需要加入特定的媒剂。

    他家储藏室的六排柜子里有四排装的是配制媒剂所需的各种材料,从植物、动物毛发、昆虫外壳这些还算正常的东西到没有瞳孔的鱼眼睛、风干的牛舌头、墓园泥土这些奇怪而诡异的玩意一应俱全。剩下两排柜子中的一排里面放着一堆显然是用来盛装配制好的铭文媒剂的空玻璃瓶,而据弗洛尔所知,另一排则暂时是空着的,林兹似乎还没有决定该往其中放些什么。

    “没有什么需要喝下去才能发挥作用的‘媒剂’吧?”与一罐泡在防腐液体里的幽绿色鱼眼睛大眼瞪小眼时,弗洛尔忍不住问林兹。

    “据我所知没有。”他的回答令她稍微放下了心,虽然将那些鱼眼睛放进陶瓷研钵里用钵杵捣碎这件事其实还是有点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又按林兹给出的配方加入几种不同的植物叶子、根茎与一点珊瑚粉末后,弗洛尔得到了一研钵并无任何特殊气味的绿色液体。而在将研钵中的液体倒入玻璃瓶里,静置一天之后,它就变成了绘制“迷雾”铭文所需的那种无色淡香媒剂。

    “为什么它会改变颜色?”她觉得这种变化颇为神奇。

    “不知道,可能是一种炼金术反应吧。”林兹漫不经心地回答。弗洛尔发现,在与格莱辛铭文有关的许多事上,他都秉持着一种不求甚解的实用主义态度。

    “古语”就是另一个例子。林兹告诉弗洛尔,这些句子的确切含义早已失落于时间之中,留下的只有具有一定作用的音节。不得不说,这玩意实在不太好背,而且一句话还是三十个标准语词汇起步。

    幸而在林兹拿出的一本有着枣红色的皮革外壳的大笔记本上记载的七十二个格莱辛铭文中,只有十一个铭文和三种仪阵是不仅具有完整的绘制流程与特定效果,还经林兹确认足够安全的。因此,弗洛尔只需要记住十四句“古语”就好。连续几日每天“呜哩嘎啦”地死记硬背那些“古语”句子两小时后,她顺利地达成了这个目标。

    《格莱辛手记》,林兹这么称呼那本笔记。那本笔记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林兹从他已故的前搭档暨挚友普罗德·塞诺伊特姆生前所收藏的真正的《格莱辛手记》中抄录的。在普罗德遇害身亡的那一天,那本真正的《手记》也毁于一场十分巧合地发生他的住所的小小火灾。当然,林兹从来都不认为那是什么巧合。

    “格莱辛的知识是武器。”林兹将他得出的结论告诉了弗洛尔,“因此,杀害普尔的那东西想要毁掉它。”之后,弗洛尔便知晓了他对于马尔柯姆一案的确切打算。

    “当来自‘另一边’的那些邪灵怪物第一次闯入我们这一边时,它们会在这一边留下一个‘印记’。你可以将‘印记’理解为它们在这一边唯一的锚点。物品、植物、动物乃至人的躯壳,印记有可能是任何东西。只要找到那个印记,再准确地使用它所对应的怪物的‘真名’——即它来到我们这一边时使用的第一个名字,我们就能借助仪阵‘格莱辛之刃’的力量消灭那个怪物。”林兹说得十分笃定,但“格莱辛之刃”并不在他让弗洛尔学习绘制的那三种仪阵的范围之内。

    面对她的疑问,林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据我所知,除了格莱辛本人之外,大概再没有其他人尝试使用过它。因此,在找到那个很可能曾经占据过缇娜·马尔柯姆的躯体的邪灵的印记与真名后,我们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行吧,能有一次机会总比只能坐以待毙要强。”沉默了片刻后,弗洛尔勉强地说道。

    林兹认为,死去的缇娜·马尔柯姆必定曾经接触过“印记”,向那个印记所对应的邪灵许下过愿望,才会被“鸢尾夫人”占据躯体。祭品,融入黑暗之人。弗洛尔在《手记》里找到了符合马尔柯姆夫人状况的定义。除此之外,她还找到了格莱辛对所谓“猎物”的定义——被黑暗追逐之人;她与林兹如今的状况正是如此。在这两行定义的下方有着一行标注:“一个人往‘另一边’陷得越深,就越容易在人群中分辨出‘祭品’与‘猎物’的存在。”

    “确实如此。”谈及这些时,林兹补充说,“不过,就目前而言,只有与那些值得怀疑的目标对象进行肢体接触,我才能对他们的状况作出判断。那是一种就像我的本能一样的感觉。而根据格莱辛的理论,再过一段时间,你也同样能够做到这件事。”

    弗洛尔一点都不期待。随即,她恍然大悟。“所以在‘终末’见到潘利的那天晚上,你才会告诉我‘他是安全的,我们不需要再和他打交道了’?还有马尔柯姆先生——”她回想起了林兹将手放在文森特·马尔柯姆肩上的景象,“他已经不是‘猎物’了吗?”

    “是的,马尔柯姆先生比较幸运。而潘利……他确实并非‘猎物’,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但我并不觉得那位‘鸢尾夫人’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林兹轻声说道。

    那时,弗洛尔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鸢尾……有没有可能,我们要对付的那个邪灵的印记与蓝鸢尾这种花有关?”从在缇娜·马尔柯姆的尸骸上盛放的幽蓝花朵到从潘利口中知晓的“鸢尾夫人”这个名字,再到潘利送给她/它的那枚蓝鸢尾胸针,在林兹调查这桩案件的过程中,这种花朵不断地出现。弗洛尔认为,这一定有着某种意义。

    “出现在死去的马尔柯姆夫人胸口的那捧花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在那上面有发现什么吗?”后知后觉地,她朝林兹问道。

    “我不知道。”林兹摇了摇头,唇边却浮现出了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那个表情告诉弗洛尔,他实际上并没有忽视蓝鸢尾花这条不断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现的线索。事实也的确如此。短暂地停顿后,林兹就话锋一转,说道:“但据我所知,维克托巡卫长十分在意那捧花的事。据说,他在私下里是个园艺爱好者,所以很容易就认出了那些出现在死者尸体上的花的来历。现在是寒冷的冬天,那些花只可能是在温室里被培育出来的,而且它们还属于蓝鸢尾花中的一个稀有品种,只可能来自某些特定的私人温室。因此,我们的好维克托先生有了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

    “他已经给杜城的园艺协会——一个半行业公会性质的机构,聚集着这座城市中的一堆有钱又有闲的园艺爱好者——那边去函了,要求他们向分局这边提供一份在协会登记过的、有培育过或者正在培育那个稀有品种的蓝鸢尾花的私人温室所有者的名单。尽管他似乎并不打算将他所采取的行动汇报给我,但那份名单应该很快就会被送到局里。等它到了,你就去找维克托巡卫长把它要过来就好。就说是我的命令。”

    林兹的语气相当笃定。转天,在终于搞定了与提交年度报告有关的所有事项后,弗洛尔去问了莎罗名单的事,收获了一个惊奇的表情。

    “是有这么回事。在审问完那位马尔柯姆先生,排除了他的嫌疑之后的第二天,维克托巡卫长就让奥努恩给园艺协会那边去函,要求他们给我们提供一份私人温室所有者的名单了。但伊努赛尔巡卫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记得他那天好像没来局里?”

    “我毕竟是这个案子的调查负责人,当然得知道一些我有必要知道的事情。”当从维序局过来的弗洛尔对林兹复述莎罗的疑问时,背对着她,站在那面贴满了纸片的墙壁前的林兹故作神秘地答道。

    之前,在向林兹学习另一些她需要知道的关于“另一边”的知识时,弗洛尔和他谈起了他家的墙壁。林兹并没有费心向她解释墙上的涂鸦、箭头与标注各自的含义,只是简单地告诉她,它们都或多或少地与“另一边”有关。而在墙上的所有纸片中,只有一张是弗洛尔觉得很有必要问个究竟的。“这一张,‘肇端’——库默-伊西斯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又一个未解之谜。”回答她时,林兹的神情难以捉摸。

    或许他说的是实话,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回答。倘若使用那种名为“异感”的能力,或许她就能对此作出准确的判断。正如林兹所言,控制自己不去使用那种能力是件十分简单的事。你需要做的只是在心中建立起一道挡在你的内心想法与外部环境之间的高墙,然后习惯于维持它的存在。林兹这么告诉弗洛尔。

    一开始的时候,弗洛尔觉得他这个方法讲得十分抽象。心中的一道墙?为什么不是一圈篱笆或一排栅栏?彼时的她不禁腹诽道。不过,抱着试试看,反正不成功也不会少块肉的想法,她还是照做了。令弗洛尔惊讶的是,他的办法确实有效。数天以来,有悖于她的主观意志的‘异感’状况再也没有发生。

    但她清楚地知道,那种力量始终存在于她在心中竖起的那道高墙之后。即使是在她的睡梦之中,它也仍在呼唤着她。使用我,去窥探藏在他人心中的秘密。它终日低语。你真的能够相信林兹·伊努赛尔吗?他一定还对你隐瞒了许多事。肇端。库默-伊西斯。多么值得怀疑啊。使用我,我将为你揭示一切。但弗洛尔并没有忘记林兹先前的告诫——使用那种能力是要向“另一边”付出代价的。

    因此,这个想法只在弗洛尔的心中浅浅地打了个转,就被她毫不客气地压制了下去。她能够相信林兹吗?弗洛尔问自己。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让她觉得无法相信。“如果你哪天打算试着解开这个谜的话,我会帮忙的。”她说,而后主动改变了话题,“既然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这个案件也与‘另一边’有关,往这面墙上再贴一张代表它的纸片怎么样?‘蓝鸢尾之谜’——我觉得这个代号挺不错的。”

    她的提议得到了采纳。13/12,杜尔歌林德,蓝鸢尾之谜,“鸢尾夫人”。一张新的纸片很快就被林兹用树脂胶水贴在了那面墙壁上。

    此刻,在向凝视着墙上的那些纸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林兹继续开口汇报之前,弗洛尔又突然注意到,在那张堆满了林兹认为有必要放在那儿的杂物的长桌的一角,多了两本有着墨绿硬壳封皮的三十二开本书籍;两本书的书脊上都用烫金的标准语由上至下地印着书名、作者名与出版商的名称。

    《离散集》与《咆哮之风》,作者都是R·洛特里斯。与基调哀伤忧郁的《离散集》不同,《咆哮之风》是一部以发生在三个世纪之前的耶律沙的永昼战争为主题的长篇史诗。由于对它的题材并不感兴趣,在很多年以前,弗洛尔只粗略的读过这部史诗的前几个小节。而到了现在,她也仍然没兴趣读它。

    收回了投向那两本书的目光,她再度看向了林兹的后背,告诉他园艺协会在给钟塔区维序分局的复函中称,由于雪灾压塌了他们的档案室,他们需要至少四五天时间抢救并整理原本保存在档案室里的相关文书,然后才能提供分局需要的名单。

    “那就只能等等看了。”听完她的报告,沉默片刻后,林兹语气悠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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