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后,参加葬礼的人们各自离去,弗洛尔与林兹则在那棵距葬礼举行地点尚有一段距离的榉树的树下找到了抱着胳膊,靠着树干站着的潘利。

    “伊努赛尔巡卫长,沃恩女士。”看见他们过来,潘利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之后,并没有对之前的爽约行为做出任何解释,金发画家将目光投向了林兹,直截了当地问道:“巡卫长,你应该已经从你的上级那里收到了停止调查缇娜的案件的命令了吧?你现在还打算继续调查这桩案件吗?”

    “当然,这是我的案子。”林兹肯定地说道,旋即话锋一转,“你呢,潘利先生?我猜你也应该已经从某些人那儿收到了警告,要求你与这桩案件保持距离?”林兹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而潘利似乎也听了出来,灰色的双眼中顿时掠过了一丝阴霾。

    “让他们见鬼去吧!”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之后,金发画家就再度望向了马尔柯姆夫人的坟墓所在的方向,低声说道:“我一定会找出那个杀害缇娜的凶手。事实上,我觉得那个凶手其实是冲着我来的。是我害死了缇娜。”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弗洛尔问,与林兹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潘利苦笑了一下,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将手伸进了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从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之后,他打开了信封,将里面装着的东西倒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这是……蓝鸢尾?”在潘利摊开的手掌上,弗洛尔看见了一片片中央带有些许白色绒毛的深蓝色花瓣,形状特征与她曾在死去的马尔柯姆夫人的胸口所见的花朵几乎是一模一样。

    “没错。就在今天早上,这个装着蓝鸢尾花瓣的信封出现在了我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潘利说着,将手掌伸向了他们,以便他们观察他手上的花瓣,“你们知道的,这是缇娜最喜欢的花。将这个信封放进我的衣服口袋里的人一定知道我和缇娜之间的关系。我猜那个人给我送这种花的花瓣是想要提醒我,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缇娜。除了那个杀害她的凶手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残忍的事呢?”

    倘若事先并不知晓马尔柯姆夫人是为邪灵所害,弗洛尔大概会觉得潘利的猜测颇有几分道理。然而,来自另一边的邪灵会“屈尊”去做往潘利的大衣口袋里放装有蓝鸢尾花瓣的信封这种带有些许恶作剧意味的小事吗?她认为这似乎不太可能。

    但蓝鸢尾这种花又确实与那个化名为“鸢尾夫人”的邪灵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曾经与那占据了马尔柯姆夫人的躯壳的邪灵有过接触的潘利会收到装有花瓣的信封显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林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脱下了他的右手手套,从潘利手中取走了一片花瓣,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捻。“还是新鲜的,它们距被人从枝头摘下来最多不超过一天。”他说,脸上露出了一副思索的神情。

    重新戴上手套,将那片花瓣放回潘利手中后,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视线在远处仍在用铁锹往马尔柯姆夫人的坟墓中填土的几名披白斗篷的葬仪公会成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重又看向了潘利,问道:“潘利先生,你有将收到这个信封的事告诉除我和沃恩女士之外的其他人吗?”

    潘利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略带讽刺的神情。“告诉我那位尊敬的保护人吗?不。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会再次派人把我当成囚犯一样看守起来,美其名曰‘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况且,我并不认为待在宫殿里……”

    他顿了一顿,见弗洛尔与林兹都并未流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显然的确清楚他究竟是何身份,便又轻咳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我并不认为待在我的保护人的宫殿里是足够安全的,否则我就不会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找到这个信封。”他将手中的花瓣装回了信封里,再度靠上了身后的树干,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我仍然不确定将这件事告诉你们二人是否是个明智的决定。我设法调查了一下你的身份背景,伊努赛尔。你的外祖父是优洛阿家族的西奥蒙伯爵,白焰王座最为忠实的拥护者之一,对吗?但你本人却是个外域人,几个月前才初次来到杜尔歌林德?而你,沃恩女士,除了你的芳名之外,我对你几乎是一无所知。我真的能够相信你们吗?”

    优洛阿家族……弗洛尔听说过这个家族的名号。三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与白焰王座维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迄今为止,在这个家族中一共出现过三位大公夫人与一位荣誉公爵。她没想到林兹竟然会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尽管他的姓氏并不是“优洛阿”。也就是说,林兹和身为大公外甥的潘利很可能是隔了好几层的表兄弟?这一认知令弗洛尔的目光不禁在这两人的脸上来回扫了几次,试图找出一丝相似之处。

    “这完全取决于你,潘利先生。”林兹说,整理了一下他的手套,“不过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作为之前让你去见马尔柯姆夫人最后一面的交换,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潘利,深棕色的双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如果我打算食言呢?”潘利问,没有回避林兹的目光,嘴角忽然玩味地上扬。听他这么说,林兹也同样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笃定的微笑。

    “你不会。”他简短地说道,目光锐利,直指人心。之后,他们就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互不相让,用目光进行着无形的交锋。弗洛尔拿不准这两人突然玩的是哪一出。不过,作为林兹的搭档,她当然不能坐视这种局面就此僵持下去。

    “先生们,我们能先离开这儿,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坐下再谈吗?”弗洛尔插话道,拢紧了自己的外套领口。虽然她今天已经穿得足够多了,但在遍地冰雪的户外待了绝对超过两个小时之后,寒冷还是渐渐浸入了她的外套,让她希望能够尽快返回温暖的室内。

    她确信林兹和潘利对此应该也有同感。“当然,沃恩女士。”弗洛尔的话音刚一落下,潘利就立刻回道,对她点了点头。向马尔柯姆夫人的坟墓再度悲伤地投去了一瞥后,他就跟着弗洛尔和林兹,朝离开墓园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在离开落叶园公墓的途中,他们没有再遇见那些乌鸦。

    下午一点多,他们走进了一家与墓园那边相隔两条街远的路边酒馆。天气严寒,这家名为“马儿和醋栗”的酒馆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但仍有一些为了取暖与聊天而来的客人。为了抵御寒风的侵袭,安装在酒馆窗户外面的护窗板是紧紧地关上的,室内不仅光线十分昏暗,还隐约地弥漫着一股食物发酵的气息,让弗洛尔不由打消了在这儿吃点什么的念头。

    在这家酒馆的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之后,弗洛尔只简单地点了一杯果汁。林兹与潘利二人倒是似乎都对弥漫在酒馆中的糟糕气味毫不在意;前者点了面包与一份炖菜,后者则要了一份酒馆的招牌肉冻和一大壶自酿啤酒。在酒馆的招待将他们点的东西送到桌子上之后,潘利就立刻抓起了酒壶,开始往摆在桌上的锡镴罐杯中倒起了酒。

    “谢谢,但我不太习惯喝酒。”当潘利将一只装满啤酒的罐杯递向弗洛尔时,望了望杯中漂浮的不明杂质,她捧着自己的那杯果汁,坚决地朝他摇了摇头。之后,那只罐杯就被推到了林兹的手边。

    “伊努赛尔,干了这一杯,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潘利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林兹看了那只罐杯一眼,拿起了它,毫不犹豫地将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他面不改色地看向了潘利,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潘利哈哈一笑,同样喝掉了自己的那杯酒。十分随意地用大衣的衣袖擦了擦嘴后,他就倾身倚上了面前带着些许油渍的桌子,低声对弗洛尔和林兹讲述起了他和“鸢尾夫人”相识相爱的故事:“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概九个月之前,那是在一家俱乐部里。不,不是在‘终末之烬’。那家俱乐部的名字叫作‘至黯时刻’,在今年秋天的时候已经被市政厅勒令永久停业了……”

    1213年的风之月,春天接近尾声之时,潘利在“至黯时刻”俱乐部邂逅了衣着华丽,戴着一张画有蓝色鸢尾花纹的假面的“鸢尾夫人”。

    “她主动提出要做我的绘画模特,还不用我付钱。我那时想,为什么不呢?”潘利一边回忆,一边再度给自己和林兹各倒了一杯酒,然后对林兹点头示意。在林兹又喝掉一杯酒后,他才也喝掉了自己的那杯酒,继续说了下去:“在那张画画到一半时,我就爱上了她,对她表露了我的心意。她告诉我,她也爱上了我,但她自有苦衷,是无法和我在一起的。我对她说,忘掉那些让你痛苦的事吧,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只是我心爱的‘鸢尾夫人’。考虑过后,她最终答应了我。”

    “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他露出了一个苦笑,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而她也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另一重身份。和她在一起时,我只是一个画家。我也只想做一个画家,而不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完,再一次地,潘利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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