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苓抬起胳膊,指着悬吊在房梁上的人,“快,把她弄下来。时间尚短,她还没断气。”

    “快来人!”

    陈嬷嬷一边呼喊,一边托起芜梅的双腿。

    夕阳余留的最后一丝光芒落在那双脚尖上,随后慢慢消失不见,天彻底暗了下来。

    依然是这间堂屋,情形却完全与下午不同。

    芜梅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周围站满了人。

    屋里的灯点燃了,暖黄的光透过灯罩,照着屋里一张张惶惶然的脸。

    出了人命,堂屋的大门关的更紧了,连一丝风也透不出去。

    可这丫鬟的尸体从偏院搬到正房,一路上少不了被下人瞧见。

    老夫人在责怪陈嬷嬷做事莽撞。

    “你去偏院做什么?”

    陈嬷嬷侧头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江苓。

    “是苓姑娘。”

    屋里的人一齐看向江苓。

    江苓才回过神,“我只是进去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她看一眼陈嬷嬷,帮忙辩解道:“嬷嬷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踏入房门一步。”

    “你好端端的,找这丫鬟说什么话?”老夫人揉着额头,似乎是疼的受不了,握拳在额角锤了锤。

    江苓把之前对陈嬷嬷说过的话说了一遍,老夫人听了,知道她是为了替沈时弦证明清白去的,面色有所缓和。

    她问:“芜梅说了什么?”这话是明知故问的,在江苓进去问话之前,已经有好多人问过那丫鬟了,要是真有答案,早就问出来了。

    老夫人这么问,不过是找个由头给江苓台阶下。

    有人为了沈时弦出头,堂屋里其他人的表情就不怎么好看了。

    他们意外地审视沈时弦。

    江苓摇头,复又点头,她想着总归这人是死了,还有最后一步就完成这段剧情了。

    她现在要把芜梅的死因推给沈时弦。

    “真有隐情?”老夫人问。

    现在死无对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斟酌了会道:“我进去见芜梅时,她已心如死灰,并未问出什么话来。只听她口中说是会按照主子的要求去做。好似有人交代了她什么话。”

    正当她还想雪上加霜时,二房的四公子沈予恒用手支着下巴,眼珠子转了转,“祖母,我看不是这样。”

    “那偏院看守森严,阿苓前脚刚进屋,后脚这丫鬟就上吊了。阿苓方才所言莫不是在说她自己的作为?”

    他目视江苓,眼神如鹰隼般犀利,“怕是阿苓你对芜梅说了什么才使得她自戕的吧。”

    沈予恒是二房老爷庶妻生的儿子,养在二房夫人名下,得了个嫡子的身份。他从小被娇宠惯了。

    二老爷在朝中的官做的不大,但沈家的产业是他在管,手里头捏着沈家的经济来源。

    是以二房的吃穿用度是沈家几房里最好的,行事说话的底气也是最足的。

    沈予恒在府中就是一个小霸王的存在。

    他开口呛人,长辈们听之任之。

    “阿苓,”他问,“你到底是在帮三哥澄清,还是在抹黑他?”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屋里扫视一圈,“这丫鬟死了,表面上看对谁最有好处?再往实际里看呢?”

    屋里的长辈们静默无言,只有二房老爷似乎是觉得儿子说过了,呵止了一句:“予恒,莫要胡说。”

    “怎么是胡说呢?”沈予恒笑着问沈时弦,“三哥,你觉着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沈时弦因为沾染丫鬟一事受罚,按规矩,这丫鬟以后必须送进他院子里伺候,无论是做通房还是什么的,总归要给一个说法。

    但沈时弦心气高傲,又年岁不大,怎么会容得下一个有辱他名声的丫鬟留在身边。

    这丫鬟留着就是祸害,是风恬月朗的沈时弦身上的一个污点。

    如今这丫鬟一死,留院伺候这事算是不用烦了,可这污点就再也没法抹去了,他还背负了一个戕害丫鬟的罪名。

    玷污丫鬟这么一个有坏家风,折损人品的事将要伴随沈时弦一生。

    偏偏又同江苓有关,联系前面她的指认看来,倒是窜成串了。就连之前指认沈时弦的事都显得别有用心。

    经由沈予恒这么一点拨,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阿苓,时弦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老夫人眼神凌厉地盯着江苓,她这么一瞪眼,惊的江苓心中一哆嗦。

    不是,这剧情怎么进展成这样了?

    江苓张了张口,发现根本无从辩解,她自己盘了一遍,也觉得沈予恒分析的挺有道理。因为这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

    雄辩的后面必有猫腻,江苓仔细打量了一番沈予恒,这人到底在帮谁?

    下午她指认沈时弦的时候,他推波助澜,现下他却帮起沈时弦来反咬她一口,把所有的矛盾都推脱到她的身上。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人在帮助那位原本该被栽赃的人,也就是芜梅说漏嘴提到的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沈予恒真有手段,把这些人都耍的团团转。

    芜梅一死,就算是推翻了沈时弦欺辱丫鬟的罪名,也不会有人为了一个丫鬟再去查明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沈时弦一来一去,什么都没失去,还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打。原本的凶手隐匿在人群之下,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江苓觉得脊背发凉,这高门大院的沈府可太恐怖了。

    她还想为自己争辩几句,被老夫人厉声打断,“阿苓。”

    “你父亲对沈家有恩,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孙女,我却一直把你当孙女看待。既然你平日里受了孙女的款待,犯了错也要遵循家训,受同等惩戒。”

    有人推翻了江苓之前的指认,老夫人快刀斩乱麻,立即就要给江苓教训。

    江苓垂首静静等了一会儿,她在等系统的警告,或者是没有完美执行剧情的重置惩罚,但是都没有。

    这个情节点算是通过了?看来只要她有做栽赃这个行为就行,哪怕没有促成有效的结果也算完成。

    江苓摸索出一点门道来了。

    这是她入住沈府第一次受罚。

    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人的三六九等,一条人命没了,被重视的竟然是主子们的名声。

    老夫人耷拉着眼皮,“把那丫鬟好生安葬吧,就称是她勾引主子不成,羞愧自裁了。”

    丫鬟勾引主子是屡见不鲜的事情,若真是勾引成功的,就留下伺候,主人家不要就发卖出府,不至于丢了性命。

    人一旦没了,这个说法反而立住了。

    原来关起门来审了这么一遭,都是给晚辈正言行的,门一打开,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话,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大族?

    江苓毕竟不是沈家子嗣,她受罚不在思过堂,更不可能跪祠堂。

    只等众人退了,她就只能乖乖地跪在堂屋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忙碌的下人,却没有人敢同她说一句话。

    老夫人隔着屏风坐在里间,在同陈嬷嬷说话。

    低言细语传入外头跪着的江苓耳里。

    嬷嬷说:“老夫人,我看弦哥儿的年纪是该安排两个丫头伺候了。”

    里间点了灯,二人交谈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老夫人点头嗯了一声,问:“言滕是什么时候有的通房?”

    沈言滕是大房所生,也是沈家的嫡长孙。

    “滕哥儿今年十八,记着好像是两年前的事了。”

    老夫人默了一会儿道:“是该安排了。两年前瞧着他还是个孩子模样,天天和阿苓争抢糕点吃。”

    她叹口气,“最近看着,个子都赶超老三了。”

    “您又想三爷了?”陈嬷嬷安慰道,“老夫人,人死不能复生。”

    “是。”老夫人揩了把眼角,“你挑两个伶俐的丫头送到时弦院里伺候吧。”

    “阿苓。”老夫人苍老却铿锵的声音从屏风透过来,“你过来。”

    江苓起身时差点没站稳,膝盖跪麻了,酸疼的不行。

    她小步绕过屏风,“老夫人。”

    “来。”老夫人朝她伸出手。

    江苓的手被他握着,听她语重心长道:“我不问你到底跟那丫鬟说了什么,我当你是真心为了时弦去的。

    也是不巧了,你同那丫鬟说了几句话后她就寻了短见,你不要怪我把事推到你身上。

    二房的予恒是个多心的,跟他的那个娘一样,一个心窝里长了八百个心眼。

    他看不惯时弦过的顺风顺水,又嫉妒时弦得了我的庇护。可他没看见时弦自小就失去了父母。

    我要是不看着点儿,时弦都不一定能平安长大。”

    她说完拍了拍江苓的手。

    江苓乖巧垂眸,诚心受教。

    老夫人和府里的其他人说的都没错,她确实是污蔑和打算抹黑沈时弦。

    但芜梅的死却不是她所为,到底是何人做的?

    “上次跟你说的,时弦的那位同窗叫季鹿云的,你觉得如何?虽然他是个庶子,可听说他学问不错,今年秋闱有望中举。等来年中了进士,必定前途无量。”

    江苓被老夫人的话唤回神,这是在给她说亲事了,她点不点头,这门亲事都成不了。

    季鹿云的确会中举,可同年的解元是裴今池,也就是明年的探花郎。那人才是她未来的夫婿。

    说起来还有点儿难以启齿,那探花郎行的是强取豪夺的事,硬是半路杀出来把江苓原本的婚事给搅黄了。

    裴今池的父亲是顺安伯,而季鹿云的父亲不过一州巡抚,自然抗衡不了。

    她嫁给裴今池之后,夫妻二人成了沈时弦人生中最强劲的敌人。

    江苓略作沉吟,“老夫人,若是对方没有意见,我自然同意。”

    老夫人点头,“今日你受委屈了,快些回去休息。”

    江苓行礼告退。

    她被小丫鬟绿浓扶着回到卧房。

    一抬眼便看见沈时弦坐在了她的屋子里。

    这是女子的闺房,他未免太不忌讳了。

    他现在的身量高了,坐在椅子上,长腿伸着,靴子尖能抵着对面的桌腿。

    江苓往桌面上看一眼,上面摆着她今日送出去的小药瓶。

    原来是过来挖苦她的。

    江苓在桌对面坐下,伸腿踢了下他的脚尖。

    “还有力气踢我?”沈时弦收回腿,“看来祖母罚的太轻了。”

    “彼此而已。”江苓也不逞多让。

    “还不是托你的福。”沈时弦身体前倾,朝着江苓压过去,“你昨晚看见的到底是谁?怎么会认成了我?”

    他端起桌面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这屋子里的东西,他用起来比江苓顺手。

    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她没吭声,装死是她的一贯作风。

    沈时弦喝了口茶水,“我叫人去查了。”

    江苓这才正眼看他。

    听见他说:“祖母并未叫你打我,今日你打在我身上的那些鞭子什么时候还回来?”

    江苓嘴角抽了抽,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她还以为沈时弦是查那幕后设计害他的人去了,没成想他在查这个?

    刚才踢了他一脚,膝盖酸疼的感觉愈发明显了,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冷白的光打到她脸上,和屋里点着的油灯相辉映,致使她的脸一半看上去冷艳莹白,一半看上去又柔软温婉。

    一时间叫沈时弦看愣了神。

    他顿觉口干,将茶杯里的水饮尽。

    房门开着,小厮探头往里看,“公子,该回去了。”

    他是经常跑到这屋里来的,曾经他就是在这屋里住。

    平日里他来,房门也都开着,二人聊天打闹都在下人的眼皮底下,倒也不觉得逾矩。

    只是今日在这月光下,小窗旁,倒让沈时弦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

    他不知这份别扭出自哪里,明明对面的人怎么看都好像还是那个样,心里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了。

    大概是今晚她没有凶他了。别看她在外人面前端着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私底下是拳脚都来的。

    江苓坐着,身上透出一股沉稳的气质来。她很想撬开沈时弦的脑壳看看,他竟然不去查真正的幕后凶手,反而是去查她打在他身上的那顿鞭子是否属意于老夫人。

    他拿这件事要挟她,她只能找补说:“我帮你把那人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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