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萼,阿萼……”

    “阿萼,快醒一醒。”

    浸入骨髓的寒意缓缓褪去,麻木僵硬四肢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

    一片混沌恍惚中,耳边再次响起一道道不知出处的呼唤,虚无又缥缈的声音送到她耳畔。

    “阿萼,你该回来了。”

    ……是谁?是谁在唤她的名字?

    苏厌筠略一凝神,挣扎着掀开眼帘。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幽静的庭院,几树白梅悄然绽放,初春的风有些料峭,裹挟着淡雅清新的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的香气骤然蔓延开来。

    和风微送,漫天花瓣纷飞。

    余光瞥到四周的建筑,只见金梁玉柱,飞檐阁角,一派庄重大气的磅礴景象。

    ——居然是在宫中?

    苏厌筠有一瞬的恍惚,她怎么不记得这皇宫之中有这么一整片的白梅林?

    身后传来一道略带忧伤的声音:“阿萼……”

    苏厌筠微微一愣,随即缓缓一回眸——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肤色略显苍白。那只手握着一支白梅花,往她面前盈盈一送,白色的衣袂与身后的白梅林融为一体。

    那人的脸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苏厌筠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阿萼,我终于找到你。”

    “你是谁”三个字卡在喉口,苏厌筠想说什么,却发觉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她缓缓抬起手,颤抖着去接那人递来的白梅花。

    指尖触碰到那人的一瞬,耳畔的风声骤然停止,飘落的花瓣滞在空中,清冽的梅香凝固在风中。

    仿佛斗转星移,天旋地转。

    “阿萼……”

    “苏厌筠……”

    “……小姐!”

    苏厌筠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起。她抬手捂着心口,呼吸急促又凌乱。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厌筠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居然是银杏!

    “是你?真的是你吗,银杏……”

    苏厌筠怔愣了片刻,颤抖着唇开口:“想不到你我主仆一场,你竟还在黄泉路下等我……”

    银杏瞪大了眼,满脸不解和担忧:“小姐,您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奴婢活得好好的啊!”

    苏厌筠反应过来,垂下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吗……不对,我应该早就死透了啊……”

    “小姐!您也还活着啊!活得透透的!”

    银杏双手扶着苏厌筠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小姐!您恐怕是被噩梦魇住了!您清醒一点!”

    眼看着苏厌筠依旧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银杏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痛哭出声:“小姐……我家小姐嫁给魏公子太高兴……失心疯了……”

    似乎听见了什么关键词,苏厌筠猛地抬头:“魏公子?哪个魏公子?”

    “小姐,您莫不是连这都忘了?就是您一意孤行、不惜下嫁魏家也要追求的魏则铭公子啊!”

    出嫁?魏则铭?还有……活着的银杏?

    苏厌筠沉吟片刻,她掰着银杏的肩膀转着她的周身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茫然坐回榻上:“我……我当真还活着?”

    “小姐!您不仅还活着,而且今日还是您的洞房花烛夜啊!”

    此言一出,苏厌筠这才迅速下榻,环顾着四周的景象。

    大红色的房间内,红烛摇曳,映照着满室的喜庆气氛。墙壁上挂着一幅精致的绣花帘,帘上以金丝绣着鸳鸯戏水图。

    苏厌筠低头一看,身下是一座雕花卧榻,床头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一对金漆木雕的鸳鸯枕,枕头上绣着祥云纹。

    她心下一凉:“这就洞房花烛了?我和魏则铭已经拜过堂了?”

    “尚未,奴婢刚为小姐您洗漱梳妆,您就突然晕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话音刚落,银杏又补充道:“但是很快就到吉时了,小姐您怎么连这都能忘啊……”

    苏厌筠闻言,轻轻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银杏有些不解:“小姐……您莫不是被人夺舍了吧,说的什么傻话……”

    苏厌筠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只要还没有拜堂,没有结发,没有共饮合卺酒——那就不算成婚!”

    ——既然不算,那她就可以随时悔婚!

    ——虽然这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但苏厌筠却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重活一世,她回到了自己十七岁那年,回到了嫁给魏则铭的前夕。

    她转头看向活得好好的银杏,眼前漫起一阵氤氲。

    “银杏,我要逃婚!”

    “……”银杏凝视着苏厌筠,半晌,哭得更加大声:“小姐……没曾想您失心疯了才清醒过来……”

    这下换苏厌筠疑惑:“什、什么?”

    “小姐!您说得对啊!那个魏则铭有什么好的?居然惹得我家金枝玉叶、才貌双全的大小姐为之倾心?”

    苏厌筠百感交集,颤声道:“银杏,你不怕我落得个不好的名声,连累你受罚么……”

    “奴婢自然在意小姐的名声,可跟小姐一生的幸福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小姐能够迷途知返,奴婢就已经感激万分了,就算是受罚,奴婢也在所不辞!”

    “小姐,那个魏则铭根本就不爱您——他根本就配不上您!这亲咱们不结了,逃!现在就逃!”

    主仆二人说干就干,银杏替苏厌筠换下了繁琐的嫁衣,除却层层叠叠的乌云叠髻,将她的及腰墨发高高束起,利落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银杏又去到门前,略施小计便支走了守在门外的侍卫,二人趁机溜出了洞房。

    可刚一出门,苏厌筠就发觉了不对劲。一抬头,细密的雨针落入眸中。

    ——好巧不巧,居然下了雨。

    苏厌筠有些茫然,前世她和魏则铭成婚当夜,也是这么大的雨吗?

    ……她早已不记得了。

    或许是……是她当初太过欢喜,满眼都是新婚之夜的魏则铭,哪里还容得下其他。

    苏厌筠心绪不宁,不由得抬头凝视着那飞檐亭角下随风雨晃动的灯笼。头顶挂着的纱灯摇曳不定,风雨欲来,微弱的烛火在夜空中荡漾出一抹难辨的光明。

    她的目光恍惚一瞬。

    似乎有什么情绪自心底捅破牢笼,仇恨扒烂了她的肝肠,滔天恨意自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她定不能重蹈覆辙。

    她要阻止前世的一切,她不能嫁给魏则铭。

    ——她要逃婚!

    初春的第一场雨,缠缠绵绵,连绵不休。

    夜幕低沉,天昏地暗。冒着交缠的风和雨,二人步履迅速地穿梭在斜织的雨幕中,动作略显笨拙地爬上了魏府的院墙。

    她刚把底下的银杏也拉上墙来,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洪亮的吼声:“这都要拜堂了,新娘人呢?”

    苏厌筠心下猛地漏了一拍,她扭头与银杏对视一眼,随即低头看向近在咫尺又遥远至极的地面。

    银杏宽慰道:“小姐莫怕,从这儿跳下去,回到丞相府就没事了。”

    苏厌筠深吸一口气,眼看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下一横,两眼一闭就准备跳下墙去。

    谁知就在这时,漆黑的路边突然传来一阵骨碌碌的车轮滚动声,苏厌筠闻声一惊,猛地踩上瓦砾上湿润的青苔,脚下一滑——

    身后银杏措不及防,伸手去拉她:“小姐!”

    “砰————”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苏厌筠重重砸在那辆路过的马车上,硬生生砸断了车顶的木桁,随即跌入车中。

    周身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苏厌筠疼得倒吸几口凉气,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来。

    “有刺客!”

    “保护殿下——”

    苏厌筠蓦地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刺客,居然是自己。

    耳畔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苏厌筠这才微微回过神——她居然倒在了这马车主人的身上!

    苏厌筠手忙脚乱地想要从那人身上爬起,可方才坠落的重创导致她四肢乏力,于是乎愈发沉重地跌回了那人身上。

    身下的人极其轻微“嘶”了一声。

    苏厌筠愣神一瞬。

    这声音……居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不久前在哪里听过……

    不等她反应过来,几个暗卫便猛地上前来,三两下便制服了这个落汤鸡一般的“刺客”。

    苏厌筠久居深闺,虽说不似旁的大家闺秀那般柔弱,却也敌不过几个身强体壮的暗卫。她甚至都来不及反抗,便被人摁着肩膀死死扣在那人面前。

    苏厌筠不敢抬头,马车内那人不说话,一行人都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全都跪在原地等着他的发落。

    似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灼灼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苏厌筠心里咯噔一下,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泌出细汗。

    心中闪过一道不祥的预感,苏厌筠微微蹙眉,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句低沉暗哑的声音:“是你……阿……苏小姐。”

    苏厌筠一脸惊愕地抬头,正好撞见车内那人投过来的目光。

    那是一双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漂亮的桃花眼此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居然是当今四皇子,司若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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