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元二十一年冬。

    “姐姐!姐姐——”丁香紫素襦裙随着轻快的脚步不断飘动,扫过重重门槛。

    赵雨桥手里握着几枝红梅,一路从镇国公府正门跑进府内,恰巧被侍女晚晴碰见,她赶忙拦下赵雨桥,小声道:“二小姐小声些,今日有贵客来访,国公爷和夫人在正厅里会客呢。”

    赵雨桥步伐不减,问道:“会客?是谁来了?”

    晚晴跟在赵雨桥身后答:“今日遇老太师和太师夫人来了。”

    “平日里都是夫人来,今日太师大人也来了?”赵雨桥奇道。太师夫人倒是常来,每次来都会带各种珍玩首饰,叫上她和姐姐一起去吃茶,可遇太师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造访。

    “嘎——嘎——”几声突兀的雁鸣打断了她的思绪。

    家里怎么会有雁声?循着这声音,赵雨桥侧目看去,只见捆着红绸的笼子里头,正窝着两只大雁。

    她指着那对大雁,扭头问晚晴:“这是?”

    “太师大人和太师夫人今日来同老爷夫人议亲,要求娶大小姐。”晚晴凑在赵雨桥身后悄悄道,“这是送来的聘雁。”

    “遇家,遇山清?”赵雨桥蓦地停下脚步,问道,“姐姐在哪里?”

    遇太师这一脉唯有一子,名山清,字惟青。

    “是,正是遇大公子。”晚晴答,“大小姐在自己院子里呢。”

    赵雨桥加快脚步,一路上,小厮侍女都连忙避开,行礼问安,不敢挡了她的路。她自小习武,跑起来晚晴赶不上她,不一会儿便到了沉璧阁。

    赵雨桥带着一身凛寒走进去,晚烟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梅花,行礼道:“二小姐好。”

    见赵雨楼站在桌前,她被吸引过去:“姐姐,你瞧什么呢?”

    桌上铺着一幅画,画中烟雨濛濛,有一青衫女子独立于小桥之上,侧边题上了“赵雨楼”三个字。

    雨打画桥,赵雨桥一看便知她画的是自己。

    晚烟端来一盏牛乳茶给赵雨桥,又将赵雨桥拿来的梅花插在瓷瓶中,摆放在赵雨楼桌前。

    “刚从外边回来,可受了凉?”赵雨楼拂去她衣上残雪,微微噙着笑意,“去哪里折的?”

    “初冬时节,只有莲花观绿微池边的梅花开了,我今日早起,去折了最漂亮的几枝送给姐姐。”

    赵雨桥今日穿着缃叶黄绣金桂软袄,领边围着一圈厚实的白狐毛,她伸手握住赵雨楼的手,倒是比赵雨楼还热些。

    她打趣赵雨楼:“姐姐,听说遇太师和太师夫人今日来了家里,姐姐为何不去见客?”

    赵雨楼听出她话中揶揄,瞥了她一眼,又道:“阿琼想去便去,何苦拉上我?”

    赵雨桥自知言语功夫上比不过姐姐,撇了撇嘴,端起牛乳茶喝了一口。醇厚的奶香让她忍不住舒了口气,靠在赵雨楼身上,问:“姐姐,非要嫁出去不可么?为何不将那遇山清聘到府上,我镇国公府的上门女婿许多人是攀都攀不上的……”

    “阿琼。”赵雨楼哑然失笑,打断她,“太师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好让人入赘?”

    赵雨桥自知姐姐的婚事由父母做主,自己无法左右,只得起身扑到床榻上,长吁短叹着让赵雨楼招赘,不许她嫁到别家,惹得赵雨楼和晚烟晚晴都哭笑不得。

    赵雨楼自小畏寒,沉璧阁入冬以来炭火烧得旺,熏得屋里暖烘烘的,尤其是床榻,绵软暖和。许是今日起太早,赵雨桥没闹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正堂里,镇国公夫妇与遇太师夫妇谈得融洽。

    遇家文人风骨,几代忠良,且那遇家大公子幼时为太子伴读,年纪轻轻又有功名在身,入了朝堂,也是一番建功立业的壮志。

    镇国公夫妇十分满意,婚事很快定下,遇家的聘礼一抬抬送入镇国公府。

    婚期就定在腊月十八。余夫人整日忙着安排上下,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连赵雨桥都没空看管了。大儿媳白氏每日也在帮忙,生怕妹妹的婚仪出一点差错。

    眼瞧着佳期将近,赵雨桥送来了一副点翠头面。

    赵雨楼打开漆盒,微微讶然:“阿琼,这可是当年祖母留给你的。”

    当年二人的祖母福泰郡主仙逝前,曾给赵氏姐妹留下两副头面。一副银鎏金点翠红宝石头面,一副累丝金凤嵌珊瑚珍珠头面,作为姐妹二人以后出嫁的添妆,一人一套。

    两副头面都是当年福泰郡主在闺中做姑娘时,先帝御赐的宝物,珍贵异常。

    “姐姐,这副头面给你做添妆。”赵雨桥笑道,“这可是我最宝贝的首饰了。”

    赵雨楼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阿琼既喜欢便自己留着。”

    “不,就要送给姐姐。”赵雨桥喊来晚晴,吩咐她给添进赵雨楼的嫁妆里。

    赵雨楼爱怜地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呀,好东西都掏出来送别人了,也不说自己留着。”

    “姐姐才不是别人。”赵雨桥认真道,“祖母留给咱们的东西多着呢,但姐姐我可只有一个。”

    “那阿琼不如变作一枝花,姐姐日日把你簪在发鬓边,如何?”

    赵雨桥调笑道:“那岂不是日日踩在姐姐头上?”

    赵雨楼哼笑出声:“你个鬼精灵!”

    腊月十八这日,丑时三刻,赵雨桥偷偷潜入沉璧阁。

    昨日夜里下了场大雪,过了子时却又停了。此时云销雪霁,月色皎洁,赵雨桥借着月色摸索到床边,悄悄掀开被角。

    “谁!”赵雨楼自睡梦中惊醒,床边的黑影披头散发,吓得她差点喊出声来。

    “我我我!”赵雨桥慌忙捂住赵雨楼的嘴,连声喊道,“姐姐、姐姐,是我是我……”

    她迅速钻进被窝,缠上赵雨楼,略有些撒娇道:“姐姐,我睡不着。”

    因着明日要早起,赵雨桥今日早早便歇下了。可她夜里辗转反侧,眼见着窗外雪紧雪停,仍旧毫无睡意。

    沉璧阁就在隔壁,她翻身下床,绕过守夜的侍女,三两下便翻入沉璧阁,悄无声息地站在赵雨楼床头掀被子,着实把赵雨楼吓了一跳。

    赵雨楼困得睁不开眼,深吸一口气,又无奈笑道:“阿琼,我瞧着你比我兴奋,不如明日你上喜轿?”

    “姐姐,你别笑话我了。”她语气一转,认真道,“听大哥说,那遇惟青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又博古通今,是姐姐的良配。”

    镇国公赵济与夫人余氏育有一子,单名一个临字,表字仁怀。自他八岁始,赵将军每逢征战,都会将他带在身边,考教历练。未及加冠,便能独自领兵作战。他生得威风凛凛,身形颀长,一杆长枪破万军,虏骑千重只似无[1]。

    弘元十八年北原一战大捷,赵临拜为正四品威远将军。小赵将军得胜归来又新封官职,京郊策马,正巧撞上花间纵酒,酣醉于芳丛的遇山清。若非赵临临危不乱,紧急夹着马肚子跨越过去,恐怕遇大公子醉梦中便死于马蹄之下了。

    赵临后怕之余,一把将遇山清从地上扯起来,指责他幕天席地放浪形骸。遇山清睡得正酣,冷不丁被人一把拉醒站起,也上了脾气,反骂他恣睢轻狂不遑多让。两相争执间二人都听出了对方的身份,因两人父亲同在朝为官,为免被御史台弹劾家风不严,二人最后都良心发现选择为对方隐瞒下此事,也因此相识。

    遇太师清正严明,太师夫人温和亲切,遇山清乃二人一手教养长大,弱冠之年便已连中三元,弘元二十一年殿试第一被点为状元,入翰林院。

    放榜那日,他锦衣玉带,银鞍白马,踏尽春风,不知惹得多少人青眼。

    提亲的人接踵而至,都被他一一推拒了。老太师和太师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将礼都备齐全了,才来府上求亲。

    姐姐满腹诗文,精于书画,昳丽无双,又生在赵家这样极鼎盛的门户,合该匹配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赵雨桥缩在锦被里,声音闷闷的:“姐姐,明日我也去送你。”

    “好……”赵雨楼早就困倦不已,迷迷糊糊答,“阿琼想怎样都好……”

    在姐姐身边,赵雨桥总觉心安许多,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出一个时辰,晚晴和晚烟便来叫醒赵雨楼,婚仪复杂繁琐,需得早早起身准备着。

    晚晴在床边轻声唤着大小姐,锦被里鼓鼓囊囊开始蠕动,赵雨桥从被中探出头,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晚晴,翻身又睡了过去。

    “二小姐?”晚晴惊呼出声,被赵雨楼制止,她起身给赵雨桥掖好被子,吩咐众人不要打扰她。

    昨夜放了晴,今日天亮得早,外面逐渐热闹起来。待到国公夫人亲手为赵雨楼戴上发冠,披上霞帔,这才发现还昏睡在床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赵雨桥。

    “赵雨桥!你怎么睡在这里!”国公夫人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这外面锣鼓喧天的,你怎么睡得着啊,迎亲队伍已到门外,阿琰马上出阁了!”

    难得听到母亲直呼其名,赵雨桥猛然惊醒,迅速起身穿衣,急忙从后门溜回自己的院子。

    “阿琼这姑娘。”余夫人瞧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自语道,“风风火火的,也不怕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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