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晚下播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太久没有一下子讲这么多话,嗓子跟沙漠里暴晒三天的鱼一样,她起身下楼去网咖的小卖部拿水,却发现关时坐在大厅靠走廊的空机座位上刷手机。

    他上班的时间太自由了,程舒晚也闹不清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网咖里,不过既然碰上,还是走过去打声招呼,“关时。”

    关时抬起头望见她,点头做了回应。

    却什么都没说。

    程舒晚已经习惯跟关时眼神接触之后他就打开话匣子的场面,现在他不说话,她反而不适应了,想想自己也没什么话说,在桌边站了半秒就抬腿往小卖部的方向走。

    “舒晚。”关时突然又叫她。

    程舒晚转过头,“嗯?”

    “你开播,”关时半垂着眼皮瞧着她,似笑非笑的,“是不是没告诉我。”

    啊。

    程舒晚:“你看了?”

    “偶然刷到了。”关时撑着下巴,神情相当无辜地望着程舒晚,无声控诉她没有第一时间把开播的事情告诉他这个唯一的投资人。

    “忘了。”程舒晚真诚道,“真忘了。”

    关时叹口气,“冷漠的女人。”

    程舒晚:“……”

    关时:“那还有忘记告诉我的事吗?”

    程舒晚仔细想了想有什么关时会在意的事情,回忆起当时他说提供直播间作为场地,要分个红。

    “今天播了五个小时,收益是九十五块钱。”程舒晚道,“第一天开播数据不稳定,起码一个月才能看出点成果,明天开始我会改成晚上七点到十二点直播,这段时间流量多。回去我写个账号规划,之后每周末再总结个数据分析给你。”

    关时:“……”

    他没说话,盯着程舒晚的目光有些诡异。

    程舒晚反省了下,可能是自己这番说辞班味过重,震撼了这个没打过工的少爷老板,于是虚心请教,“你还想知道什么事?”

    “……”关时把手机揣进兜里,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你那个白月光上线了?”

    哦,这事儿啊。

    关时居然率先关注的不是钱,而是她的私事。

    程舒晚腹诽到这儿,逐渐有些尴尬起来。

    之前提二更天的时候能那么坦然,是因为关时不认识对方,只知道个名字,但如果关时看了今天的直播,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刚刚的直播,相当于是把“我要追二更天”几个字写在她脸上。

    让关时看见未免太丢人了点。

    “……嗯,上线了。”程舒晚硬着头皮道,“不过,不影响直播。我利用这事儿做做数据,直播间说的……追他、男神之类的话,你不用相信,就当做人设。”

    她这话说完,空气安静了两秒。

    关时微微扯了扯嘴角,重复一遍:“做人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舒晚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能赚钱不就行了,还有什么不满呢?程舒晚想着,嘴上应答道:“嗯,直播间挺多人吃这套的。”

    “哦。”关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七年没联系过的白月光上线,我还以为你会更高兴一点。”

    程舒晚:“……”

    这话从关时嘴里说出来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程舒晚突然有点儿烦。

    她不是很喜欢被人打探,也不喜欢对她自以为是的揣测,尤其是年少时的事情,包括二更天。

    揣测错就算了,但关时揣测无误,会更让她感到无所遁形的烦躁和无措。

    “我确实挺意外,也很惊喜,”程舒晚压着眉头道,“但是这些姑且算我个人的事情,不告知你,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关时沉默半晌,随后站起身,哂笑,“行。”

    他伸手把电脑关机。

    天气已经逐渐有了热乎劲,程舒晚都换上了轻薄的长袖,关时穿的也是微贴身的衬衫,袖口卷了两卷,伸长胳膊时露出一截好看的腕骨。

    ——还有半道显眼的狰狞刀疤。

    程舒晚以为自己走眼,又定睛看了一遍,但关时已经收回了手,抬眸瞥她,“嗯?”

    “没。”程舒晚收回目光,末了还是指了指他的手,“是疤吗?”

    “啊。”关时把手插进兜里,笑了,“这姑且也算我个人的事情。”

    程舒晚:“……”

    关时:“允许我不告知吧?”

    没想到自己说出口的话会以如此迅速的方式回旋扎到自己脑门上,程舒晚啧他一声,扭头走进小卖部。

    再出来时,关时仍然在大厅待着,还冲她扬了扬下巴,“准备回去?”

    “没。”程舒晚往楼梯走去,“准备录素材,做点视频。”

    “哦。”关时道,“要回去的时候叫我。”

    程舒晚脚步顿了顿,“叫你干嘛?”

    关时弯眼笑笑,“下班。”

    你爱下班下班,你这班上得跟没上不一样吗?

    程舒晚有点无力吐槽,木着脸点了个头就继续往楼上走。

    待到在位置上坐下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关时这话的意思应该是等她工作结束一起回去。

    等她一起回家。

    这句话蹦进脑子的时候,程舒晚第一次有了种奇妙的感觉,有点新鲜。

    这种新鲜在第二天晚上下播后,收到关时“楼下前台,等你”的消息时达到顶峰。

    而后好几天,程舒晚晚上十二点下播之后,都会收到他的消息。

    木吉网咖客服:“楼下前台,等你。”

    木吉网咖客服:“前台。”

    木吉网咖客服:“。”

    程舒晚没有回复,但是每天下楼,都能看到那青年单手托下巴靠在前台和小贾或者裴哥聊天,扭头看到她下来,会露出灿烂的笑。

    程舒晚不知道关时到底是出于监工还是“天晚了不要一个人走夜路”的热心,又或者其他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想法。

    她只是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种,被人等待的感觉。

    小时候,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酒店的前台,为着仨瓜俩枣跑生活,她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上下学。

    高中时,谭婧虽然跟自己同校,但她周六放学后有补习班,当时大荷地铁站还没有建成,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转地铁,横跨半个城市回到父母都还没下班、兄长在外地读书的空房子里。

    没有人等她。

    更别提上大学之后至今的独居生活。

    而现在,从网咖到小区的路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遍,程舒晚已经熟练掌握在树根凸起的破路上如履平地,也逐渐习惯总是落后半个身位,走在身边的关时。

    有个人等着她下播,再同路而归。

    似乎,也不错。

    只是程舒晚稍微有些困惑。

    关时。

    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还是……只对她这样?

    他们之间。

    是不是开始。

    越过某条界限了?

    热了几天之后,朔江市开始冷却透凉,下起绵密的细雨,把整个城市笼罩起来。

    谭婧也拟定好了程舒晚委托的协议,程舒晚看着没什么问题便打印下来,这天下播之后下楼拿给关时。

    关时看着拿到手上长达五页纸的协议,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程舒晚:“我不会给你挖坑。”

    “我知道。”关时从桌上抽了一支笔,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虽然我说过没有必要,但是既然你破费准备了,我当然每个字都要看。”

    程舒晚:“我有个做律师的朋友,找她做的,底价,没破费。”

    关时:“那就不辜负你朋友的努力。”

    “……哦。”程舒晚应了声,没忍住,“有没有人说你是菩萨?”

    关时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低头笑了,把笔递给她,“我有时间,有钱,有胸襟,富有而慷慨,你羡慕不来。”

    程舒晚:“……”

    她想讽刺两嘴,但预感这个话题下自己有可能自取其辱,于是闭嘴默默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关时转头看大门外,“下雨了,带伞没?”

    “带了。”程舒晚跟着看了眼,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属于打伞麻烦,不打伞会淋湿的程度。

    “那走吧。”关时一插手,“我没带。”

    程舒晚刺笑,“咔”地盖上笔帽,“慷慨老板,富有的你怎么不去买一把?”

    “越是富有越懂得该省省该花花。”关时伸出手指勾走程舒晚手边的折叠伞,“小贾值班辛苦哈,我们先走啦。”

    “喂。”程舒晚拿走自己那份协议,跟前台的小贾点了个头,三两步跟上顺走自己雨伞的慷慨老板,“我打伞吧。”

    关时“哗”地撑开伞举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笑,“高个儿撑伞,这是职责。”

    程舒晚:“……幼稚。”

    这个男人的年纪都长在身高上了,心态撑死了八岁。

    程舒晚的折叠伞两面纯黑,不大,勉强能罩住两个人,打在伞顶上的雨声很轻,汇聚成一缕缕细碎的水珠滚落,偶尔滴在手上,凉丝丝的。

    但关时很暖。

    程舒晚偶尔会在电梯间碰上他健身回来,关时运动相当频繁,身强体壮的,在旁边就是个人形暖炉,散发的暖意越过几厘米的距离,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

    有点儿……太近了。

    程舒晚稍稍往旁边退开一点拉开距离。

    关时:“会被淋到。”

    他把伞倾斜过来了些。

    程舒晚为这家伙的眼尖感到一阵窘迫,开口:“没事,别管……”

    话还没说完,她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的树根拦了下,踉跄着就往前扑。

    “草。”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拽住关时撑伞的胳膊,关时也同时半转身子来伸出手攥住她的手腕,稳住了没摔。

    两人以一种诡异的“要下跪被对方架住说你别跪”的姿势定格须臾。

    关时:“看起来不能不管。”

    程舒晚光速站直,松开拽住他胳膊的手,“……意外。”

    “稳当些,我的大主播。”关时笑着掖了掖袖口。

    谁的大主播。

    别乱说话。

    程舒晚刚要开口吐槽,突然注意到刚刚自己那一爪子把关时右手袖子给拽到胳膊肘去了,这次离得近看得清楚,他右手腕骨上确实有一道刀疤,斜跨过了整个右小臂,延伸到袖子下看不见的地方。

    她顿了下,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雨天路滑。”她为自己开脱,“没注意。”

    关时接话:“嗯,要清明了嘛。”

    清明。

    对啊,后天就是清明假期了。

    程舒晚对节假日没什么实感,以前她都是留公司里加班的那个,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有要祭拜的人。

    想到祭拜,程舒晚心里好像瞬间压上了一块石头。

    自从上次挂断母亲蒋慧玲的电话,蒋慧玲又连着几天打过来好几次,她都没有接通,只回了信息告诉他们自己还好。

    但是如果要去墓园祭拜程舒恒,她大概率,无法避免和他们见面。

    ……烦。

    程舒晚沉默地往前走,没过一会,关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清明当天去墓园吗?”

    “嗯。”程舒晚没提父母的事情,“要去的。”

    “那到时一起去。”关时道,“我车坐得下。”

    程舒晚怔然,扭头看他,“你们一家?拜谁?”

    关时哂笑一声,“你哥啊。”

    哦。程舒晚低头想了想,答应下来:“好。”

    关时“嗯”了声,没说话。

    半晌,他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

    “还有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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