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踏足皇宫和督公府以外的地方，俞江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一路上人潮如流，她眼看着耳听着，可总觉得与外面隔着什么，画面和声音都离她很远。
俞江琴低下头去，思虑加重。
如愿出来的梁以澄亦不像平日里话多，东张西望的，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
“陶荷姐姐为何不能出府？”俞江琴问。
梁以澄一愣，随即摇头：“督公说不能。”
她真不知情，俞江琴扬了扬眉。
眼见平日里陶荷对韩冲没怨言，韩冲对陶荷也是客客气气，俞江琴想不出韩冲针对人的理由，可问过陶荷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淡然的摆摆手，让她们自去，别因她坏了兴致。
陶荷不能来俞江琴有些庆幸。她远比梁以澄更能洞察人心，又与韩冲关系复杂，有时撞上她探究的眼神，俞江琴心里总会惊一惊。
这让她想到在宫中面对吴虞时，让她提着心，总要防备着什么。
胡思乱想着她们出了城门，越走越静。
俞江琴听说她们要去的宅子是韩冲前些年特意建的，依山傍水，引泉造湖，精致又气派。
下了马车有小厮等在门口，俞江琴看他们十分大胆，竟敢好奇地盯着人打量。
她眉头一皱。这其中可不止有稀奇，其中两个将俞江琴和梁以澄上下扫视一遍，接着眉头一抖，对视一眼相继笑开，分明是揶揄。
俞江琴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在笑她们是太监的女人。
“有什么好笑的事？”俞江琴乍然开口，两人一惊，却不见惧怕。
随行的是周婆子，还在指派人卸行李，没注意到这边。
梁以澄在人群中看了好几圈，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走到俞江琴身边问道：“怎么了？”她方才听见了一些，“什么笑什么？”
俞江琴不瞒着：“我见这几个人瞄了咱们几眼，笑得实在猥琐难看，我忍受不了。”
梁以澄惊奇地“啊”一声：“他们原是周围村子的农户，如今在庄里护院闲暇时能混口饭吃，大约是没见过姐姐多看了两眼。”
“可不是两眼。”俞江琴心里不舒坦，不仅是为他们被说破后还满不在乎的无赖，还有因再次受到韩冲牵连的不痛快。
她不打算善罢甘休：“我问话，你们为何不答？”
护院这才回声：“没笑，你看错了。”
俞江琴眉头皱起：“倒打一耙时脑子倒是转得快。府上的管事呢？告诉我这是什么规矩。”
又无人应话。
面对这般冷待，俞江琴此时的疑惑反而盖过了愤怒。
韩冲的别院，又有梁以澄同行，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阿驹……没在这边。”梁以澄总算从人群中收回视线，她撑着一丝笑，眉宇眼尾却耷拉着，“管事的不在这里。”
俞江琴沉默着。
失落了一瞬间，梁以澄走过来拉着她：“姐姐别生气，他们都是粗人不懂礼数，我替他们赔个不是。”
俞江琴摇头，看不明白她的意图。梁以澄又道：“我会同管事的说，让他多多教规矩，姐姐宽心。”
话说到这份上俞江琴不再啰嗦，等着周婆子将东西归置妥当，她才说道：“我们住的院子不许这些人靠近。”
周婆子有些懵，看了看护院，又看看梁以澄，一转眼就明白过来，点头应是。
进了园子俞江琴心情才好些。
回廊水榭，亭台假山。虽是常见的玩意儿，但她心中总比之前的日子都轻快。
只要不去想与韩冲的关系，俞江琴忽略周婆子，忽略督公府的下人，甚至连梁以澄也抛之脑后，她感到久未体会到的自由。
梁以澄不大高兴，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发愣。
俞江琴正松快本不想搭理她，但一想自己能有此时的愉悦是仰仗她得来的，于是问道：“阿驹是谁？”
梁以澄反应很大，坐直了身，瞪大了眼，半晌觉得自己太过，扭捏着结巴道：“就是、是这个别院的管事。”
她认得不奇怪。俞江琴是头一回来这别院，梁以澄显然不是，但她反应很奇特，俞江琴歪了歪头：“旧识？相熟？”
梁以澄竟羞赧着，声音低小：“我幼时与他订过亲，后来家里出了事断了联系。”她面颊飞上一层薄红，“这些年才又走动的。”
哦，青梅竹马。俞江琴作为局外人，看着她这副样子却有些刻薄的冷漠：“他不知道你来？”
果然梁以澄笑意羞涩都不见，她拿不准：“约莫是家里有事。”
俞江琴：“若实在担心，你不妨去看看。
梁以澄一路上魂不守舍，她都看在眼里。但这话没能让梁以澄振作。
俞江琴看她先是呼吸一窒，难堪地别开头，手不自觉扒着椅边，关节泛白，心中涌上不妙的预感。
“他父母……不认同我。”
这一听就明白了，难怪梁以澄踌躇慌乱，原来是心里没底。
于是俞江琴问：“他为此可做过什么？”
梁以澄闭着眼摇头：“他已经够辛苦了。为了我总与他父母起争执，我不想他再两面为难。”
俞江琴却不以为然：“他若真心想与你一道，刀山火海也要闯荡过来，怎么会连面都露不了……”
眼看梁以澄眼带哀凄，俞江琴闭了嘴，转而问：“督公可知此事？”
梁以澄点头。
是略有耳闻还是全然悉知，俞江琴不好继续问，只能旁敲侧击：“你该多同督公说道说道，有他在必不会叫你吃亏。”
梁以澄乖巧应下。
—
时过傍晚，太阳落下去，风微微起来，俞江琴兴奋一天，脚步轻快在园中散步。
她说不准是什么心情，没有束缚，只觉得哪里都好。这种悸动一直延续着，俞江琴三步做俩，爬上假山。
这是别院里最高的地方，若以往无人相随俞江琴是断不敢一个人行动，但她今儿实在高兴。
石阶修的隐蔽，她大步跨着，等前面没了路显现一处小平地，俞江琴才气喘吁吁抬起头。
抬头有漫天晚霞，低首是凉亭梁尖，远眺时视线直接越过青砖墙壁，举目青山绿水，良田炊烟，田埂有农人牵牛缓缓而归，俞江琴看着看着忽然动情，抑制不住热泪盈眶起来。
她被困住已经太久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身边呼啦啦一阵响，俞江琴慌乱躲避着，底下是梁以澄的声音：“姐姐！帮我理一理风筝线！”
这一看，隔着院墙梁以澄正扯着嗓子吼，周婆子跟在她身边，两人四只手也阻止不了风筝被树枝缠绕，凑巧的，就落在俞江琴手边。
距离这么远，他们应当发现不了自己方才在哭。俞江琴心中胡乱想着，拿着风筝左拐又绕，将缠住的线解开。
“线坏了。”俞江琴朝下面说。
梁以澄听不清，自顾自回：“是好了吗？帮我抛出去！”
有几处与树枝绕得紧，绳子拉长变细，看着撑不了多久。
但见梁以澄终于有个笑脸，想来是周婆子为让她开心些才提出的放风筝，俞江琴不好扫兴，拿着风筝举高，梁以澄见势便又开始跑，没多时风筝从她手中挣脱。
俞江琴便盯着风筝看，看它越飞越高，直到梁以澄手中的线散尽，风筝不知情还在往上飞，末端却被拉住。
风与人力僵持半晌，风筝忽然断线而飞。
“啊！”传来梁以澄的惨叫，“风筝！我头一回放这么高！”
俞江琴没被她的声音惊扰，看着越飞越远的风筝，感受到地是一阵畅快。
心情好时笑意是收不住的，俞江琴高兴了半天，整个人都柔和地舒展着，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韩冲。
隔着三四间院子，韩冲不知来了多久，目不转睛盯着俞江琴的。
天地纷扰，俞江琴却觉得她与韩冲之间相对的静，她恼火于韩冲的忽然出现，心痛于悄然流逝的闲散时光，更烦躁于那股子从心底而起的桎梏，五味杂陈，俞江琴一时只剩不知如何应对的呆愣。
在韩冲一动不动的凝视中，她终于迈步从假山下去。
一个奇怪的念头跟着升起，韩冲看的是琴娘？俞江琴其实不能知道他什么心思，却直白坚定认为不是。
可如果不是，他透过琴娘又是在看谁？
一路上人潮如流，她眼看着耳听着，可总觉得与外面隔着什么，画面和声音都离她很远。
俞江琴低下头去，思虑加重。
如愿出来的梁以澄亦不像平日里话多，东张西望的，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
“陶荷姐姐为何不能出府？”俞江琴问。
梁以澄一愣，随即摇头：“督公说不能。”
她真不知情，俞江琴扬了扬眉。
眼见平日里陶荷对韩冲没怨言，韩冲对陶荷也是客客气气，俞江琴想不出韩冲针对人的理由，可问过陶荷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淡然的摆摆手，让她们自去，别因她坏了兴致。
陶荷不能来俞江琴有些庆幸。她远比梁以澄更能洞察人心，又与韩冲关系复杂，有时撞上她探究的眼神，俞江琴心里总会惊一惊。
这让她想到在宫中面对吴虞时，让她提着心，总要防备着什么。
胡思乱想着她们出了城门，越走越静。
俞江琴听说她们要去的宅子是韩冲前些年特意建的，依山傍水，引泉造湖，精致又气派。
下了马车有小厮等在门口，俞江琴看他们十分大胆，竟敢好奇地盯着人打量。
她眉头一皱。这其中可不止有稀奇，其中两个将俞江琴和梁以澄上下扫视一遍，接着眉头一抖，对视一眼相继笑开，分明是揶揄。
俞江琴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在笑她们是太监的女人。
“有什么好笑的事？”俞江琴乍然开口，两人一惊，却不见惧怕。
随行的是周婆子，还在指派人卸行李，没注意到这边。
梁以澄在人群中看了好几圈，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走到俞江琴身边问道：“怎么了？”她方才听见了一些，“什么笑什么？”
俞江琴不瞒着：“我见这几个人瞄了咱们几眼，笑得实在猥琐难看，我忍受不了。”
梁以澄惊奇地“啊”一声：“他们原是周围村子的农户，如今在庄里护院闲暇时能混口饭吃，大约是没见过姐姐多看了两眼。”
“可不是两眼。”俞江琴心里不舒坦，不仅是为他们被说破后还满不在乎的无赖，还有因再次受到韩冲牵连的不痛快。
她不打算善罢甘休：“我问话，你们为何不答？”
护院这才回声：“没笑，你看错了。”
俞江琴眉头皱起：“倒打一耙时脑子倒是转得快。府上的管事呢？告诉我这是什么规矩。”
又无人应话。
面对这般冷待，俞江琴此时的疑惑反而盖过了愤怒。
韩冲的别院，又有梁以澄同行，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阿驹……没在这边。”梁以澄总算从人群中收回视线，她撑着一丝笑，眉宇眼尾却耷拉着，“管事的不在这里。”
俞江琴沉默着。
失落了一瞬间，梁以澄走过来拉着她：“姐姐别生气，他们都是粗人不懂礼数，我替他们赔个不是。”
俞江琴摇头，看不明白她的意图。梁以澄又道：“我会同管事的说，让他多多教规矩，姐姐宽心。”
话说到这份上俞江琴不再啰嗦，等着周婆子将东西归置妥当，她才说道：“我们住的院子不许这些人靠近。”
周婆子有些懵，看了看护院，又看看梁以澄，一转眼就明白过来，点头应是。
进了园子俞江琴心情才好些。
回廊水榭，亭台假山。虽是常见的玩意儿，但她心中总比之前的日子都轻快。
只要不去想与韩冲的关系，俞江琴忽略周婆子，忽略督公府的下人，甚至连梁以澄也抛之脑后，她感到久未体会到的自由。
梁以澄不大高兴，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发愣。
俞江琴正松快本不想搭理她，但一想自己能有此时的愉悦是仰仗她得来的，于是问道：“阿驹是谁？”
梁以澄反应很大，坐直了身，瞪大了眼，半晌觉得自己太过，扭捏着结巴道：“就是、是这个别院的管事。”
她认得不奇怪。俞江琴是头一回来这别院，梁以澄显然不是，但她反应很奇特，俞江琴歪了歪头：“旧识？相熟？”
梁以澄竟羞赧着，声音低小：“我幼时与他订过亲，后来家里出了事断了联系。”她面颊飞上一层薄红，“这些年才又走动的。”
哦，青梅竹马。俞江琴作为局外人，看着她这副样子却有些刻薄的冷漠：“他不知道你来？”
果然梁以澄笑意羞涩都不见，她拿不准：“约莫是家里有事。”
俞江琴：“若实在担心，你不妨去看看。
梁以澄一路上魂不守舍，她都看在眼里。但这话没能让梁以澄振作。
俞江琴看她先是呼吸一窒，难堪地别开头，手不自觉扒着椅边，关节泛白，心中涌上不妙的预感。
“他父母……不认同我。”
这一听就明白了，难怪梁以澄踌躇慌乱，原来是心里没底。
于是俞江琴问：“他为此可做过什么？”
梁以澄闭着眼摇头：“他已经够辛苦了。为了我总与他父母起争执，我不想他再两面为难。”
俞江琴却不以为然：“他若真心想与你一道，刀山火海也要闯荡过来，怎么会连面都露不了……”
眼看梁以澄眼带哀凄，俞江琴闭了嘴，转而问：“督公可知此事？”
梁以澄点头。
是略有耳闻还是全然悉知，俞江琴不好继续问，只能旁敲侧击：“你该多同督公说道说道，有他在必不会叫你吃亏。”
梁以澄乖巧应下。
—
时过傍晚，太阳落下去，风微微起来，俞江琴兴奋一天，脚步轻快在园中散步。
她说不准是什么心情，没有束缚，只觉得哪里都好。这种悸动一直延续着，俞江琴三步做俩，爬上假山。
这是别院里最高的地方，若以往无人相随俞江琴是断不敢一个人行动，但她今儿实在高兴。
石阶修的隐蔽，她大步跨着，等前面没了路显现一处小平地，俞江琴才气喘吁吁抬起头。
抬头有漫天晚霞，低首是凉亭梁尖，远眺时视线直接越过青砖墙壁，举目青山绿水，良田炊烟，田埂有农人牵牛缓缓而归，俞江琴看着看着忽然动情，抑制不住热泪盈眶起来。
她被困住已经太久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身边呼啦啦一阵响，俞江琴慌乱躲避着，底下是梁以澄的声音：“姐姐！帮我理一理风筝线！”
这一看，隔着院墙梁以澄正扯着嗓子吼，周婆子跟在她身边，两人四只手也阻止不了风筝被树枝缠绕，凑巧的，就落在俞江琴手边。
距离这么远，他们应当发现不了自己方才在哭。俞江琴心中胡乱想着，拿着风筝左拐又绕，将缠住的线解开。
“线坏了。”俞江琴朝下面说。
梁以澄听不清，自顾自回：“是好了吗？帮我抛出去！”
有几处与树枝绕得紧，绳子拉长变细，看着撑不了多久。
但见梁以澄终于有个笑脸，想来是周婆子为让她开心些才提出的放风筝，俞江琴不好扫兴，拿着风筝举高，梁以澄见势便又开始跑，没多时风筝从她手中挣脱。
俞江琴便盯着风筝看，看它越飞越高，直到梁以澄手中的线散尽，风筝不知情还在往上飞，末端却被拉住。
风与人力僵持半晌，风筝忽然断线而飞。
“啊！”传来梁以澄的惨叫，“风筝！我头一回放这么高！”
俞江琴没被她的声音惊扰，看着越飞越远的风筝，感受到地是一阵畅快。
心情好时笑意是收不住的，俞江琴高兴了半天，整个人都柔和地舒展着，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韩冲。
隔着三四间院子，韩冲不知来了多久，目不转睛盯着俞江琴的。
天地纷扰，俞江琴却觉得她与韩冲之间相对的静，她恼火于韩冲的忽然出现，心痛于悄然流逝的闲散时光，更烦躁于那股子从心底而起的桎梏，五味杂陈，俞江琴一时只剩不知如何应对的呆愣。
在韩冲一动不动的凝视中，她终于迈步从假山下去。
一个奇怪的念头跟着升起，韩冲看的是琴娘？俞江琴其实不能知道他什么心思，却直白坚定认为不是。
可如果不是，他透过琴娘又是在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