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二人都没说话。孙尚宁在案前站立,明明在俯视坐在太师椅上的韩冲,他却瑟缩着身体,有些气短。

    韩冲直言:“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他看着孙尚宁握紧拳头,又茫然松开,知其心中也早有答案,眼下不过是没得到他亲口说的话,还是让心里的一抹侥幸占了大头。

    韩冲:“外头传的没错,你的状元名头的确是我向圣上保下的。”

    听了这话孙尚宁肩头忽然塌了,他嘴唇嗫嚅着转白,眼眶瞬间红了。

    “怎么?十几年寒窗苦读,一路走到殿试,到头发现被一个太监玩弄于股掌……”韩冲不甚在意地说着,低垂下眉眼,“你不甘心是不是?”

    孙尚宁长吸一口气:“我……”这些话他自入了京城就听过无数遍,但他从没放在心上。如今话从韩冲嘴里说出来,铁证摆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孙尚宁脸上全是纠结和痛苦,韩冲没看到他的怨恨,笑了笑:“如今事情你也清楚了,要是没什么话要说就回吧。”

    案前的人身形未动,韩冲没再催促,半晌才听他问:“若没有督公举荐,我是不是也会像不屈从于刘必文的人那样……连面见圣上的机会都没有?”

    早在殿试之前韩冲就听过孙尚宁,才学好,品性佳,是小小年纪就出了名的人才。

    只是那时吏部人心不稳,卖官鬻爵都是放在明面的,纵使皇上有心整治,但前朝遗留的势力树大根深,一时根本不能撼动其根本。

    韩冲等人与皇上一谋合,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而在一众多少与刘大人沾点关系的人中,孙尚宁就显得很不一般了。

    别人给孝敬钱他把人打跑,别人四处打点托关系他嗤之以鼻,就连殿试前一晚他被人故意锁在人迹罕至的柴房都破天荒被救了出来。加之才学出众,性子耿直,是以韩冲肯为他担保。

    “我的状元之名,名不正言不顺。”孙尚宁此时却这样说。

    说难听了就是倔,韩冲叹了口气,他听皇上说孙尚宁已请辞,也猜到这人定会上门要个说法。

    孙尚宁低着头:“天下人才济济,若不是有刘必文这些人作梗,未必就是我能出头。”

    “但如今就是你。”韩冲掷地有声,他对上孙尚宁茫然的神色,明白这人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牛角尖。

    “太阳东升西落,四季冬夏分明。时机走到如今,就是有了靡乱的前朝,出了官官相护卖官敛财的刘必文,也正是如此,你在那一众草包中才显得可贵。”

    孙尚宁听得眼睛发直,但韩冲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他继续道:“诚然,天下人才济济,但为何出头的偏偏是你孙尚宁?”

    韩冲将问题又抛了回去,孙尚宁原本就想不通,这下更不知所措。

    这个问题韩冲也给不出答案,便只能将它归结于命运:“时机未到。这个状元之位就是孙尚宁你的机缘,而后便取决你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韩冲摊开手:“如今你说自己不配其位,那状元名头于你是个空壳,那你以往的作为也就都做不得数,全是徒劳了。”

    “这……”过去他又不相这事,孙尚宁纠结起来,他说话行事可都是发自内心,没一丝作假的。

    但又想想,若身份都是假的,那他说的话做的事岂不都是空谈……

    见他一会子释然,一会子纠结,韩冲料他一时想不明白,也没去催。

    只是看着孙尚宁一身书生气,儒雅又固执,是韩冲小时候最崇拜的一类人。他很想读书,可没有钱,只能死皮赖脸的让先生教他认几个字。

    先生有身为文人的清高,自然不会立刻就教。总要先问几个问题,比如为何要认字,认了字要做什么,这些字于他有什么意义。

    可先生也不是次次都肯教,但韩冲不怕,他毅力好,“俞江琴”三个字他硬是堵了先生大半年才终于认全,又是寂静无声的夜里,他将这个名字在手上、在心里写了一遍又一遍。

    “督公……”孙尚宁的声音唤回神游的韩冲。

    回过神,韩冲依然承认自己会羡慕他们这样的读书人。毕竟在他有机会读书习字,能像个人样的提笔后,“俞江琴”这个名字却更在他不容直视的高处了。

    孙尚宁抿了抿唇:“我……多谢督公为我出头……”

    多谢的话韩冲日日都听,但这样真诚的不多见,更让他难以适应,摆摆手:“我不是为你,我是替皇上挽留人才。”他正色道,“百姓需要孙大人这样做实事的好官。”

    孙尚宁未搭话。

    韩冲静默一会:“我也要感谢孙大人之前在门口为我说话。”

    “只是实话实说。”

    韩冲点头:“承你的情,我不喜欢欠人的,就受累为你跑一趟,请皇上撤了你请辞的折子。”

    孙尚宁没给确切的答复,韩冲想着不能急于一时,让他先回家去了。

    刘必文这人牵扯甚广。在韩冲和皇上几年的部署之下将他们的罪行曝露,又耗时三月有余,将其中勾结的人清理出七八成。

    韩冲身心疲惫,在府上一连休息三日才肯见陶荷。

    又是安神香又是补身汤,韩冲问:“以澄这些天怎么样?”

    陶荷笑着:“她一向心大,好得不得了。”

    韩冲点头,沉默了一会,又问:“那你呢?”

    陶荷笑意不变:“我?老样子。”

    对于她韩冲不好多问,又不好不问,连带的一句像了了桩差事,话头也就过去了。

    陶荷往前凑了凑:“以澄跟琴娘越发熟悉了,几乎能同吃同住。”

    “你之前说她想……”韩冲想了想,“想干什么?”

    “她似乎很想出府。”陶荷回。

    韩冲有印象了,好像正是因为这事,陶荷又发现琴娘有意接近梁以澄。

    朝中事情太多,韩冲忙起来瞻前就顾不了后,许多东西都没放在心上,他忽然想起来句什么,一下子又忘了。

    他思考了一会,忽然一阵香味飘来,韩冲眨眨眼:“这是什么味道?”

    陶荷整日与香膏打交道,气味她很敏锐,一连问了几个,韩冲都摇头。

    他指指陶荷的手腕:“好像是这里。”

    陶荷不大自在,略往前一伸,韩冲嗅了嗅:“嗯,这是什么味?”他感觉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陶荷收回手:“新制的香膏,还有一味香没调好。”她见韩冲还在回味,便道,“等好了给督公送一盒来。”

    不是什么大事跟要紧事,韩冲点了头,又随意跟陶荷聊了几句。

    晚间梁以澄又来,韩冲留她吃饭。

    梁以澄吃着眼睛不停看韩冲,看得他没办法忽略。

    叹了口气:“什么事,说吧。”

    梁以澄瞪大眼:“我想出府。”

    韩冲一愣,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行,眼下外面很乱。”刘必文涉及的人和事一时虽平息,但不能保证他的党羽不会暗中作乱。

    “多找几个人陪我去嘛!”梁以澄撒娇,“憋了好几个月没出府,我实在待不住了!”

    韩冲很坚定:“不行。”

    梁以澄退求其次:“不去闹市铺子,去庄子也行!”

    韩冲有些松动,庄子偏僻安静,风景好,又全是他的人,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

    见他没反应,梁以澄以为他还不肯答应,又加码:“我不一个人去,让陶荷姐姐还有琴娘姐姐跟我一道,这样行不行?”

    眉头一挑,陶荷就算了,琴娘……韩冲心中想,怎么这么巧。

    梁以澄又是撒娇又是撒泼,韩冲拿够了架子,最终才松口:“去了不准胡来。”

    梁以澄变脸很快,好话一箩筐接一箩筐扔给韩冲,饭没吃完就走了。

    没一会韩冲的人回来禀报,说梁以澄出了门就直奔琴娘夫人的院子去了。

    韩冲眼色深了深,琴娘想出府?他皱起眉头,这女人到底要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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