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国内某机场。

    刚刚落地的季由充满了不真实感,前一秒还在说明年回国,结果下一秒就闪击国内。

    延误的航班,纷杂的坏消息,让她将近一天没有合眼,现在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前,季由照常去上班,可刚到公司就被主管叫进办公室,兜头甩了一份文件,那人恶声骂道:“你怎么回事?工作两年了,这么简单的翻译都能出错,你是太闲了头脑退化了是吗?”

    尽管挨了一顿骂,季由还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在接待来访的客户,根本没有翻译任何文件,又怎么会出错呢?

    季由不解又气闷的开口:“主管,这份文件不可能是我翻译的,最近我并未接到翻译文件的任务?”

    主管大怒:“季由啊,你怎么会说出这种逃避责任的话,你毕竟为公司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了,只要你承认错误,公司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季由无语,跟这人说话可真费劲。

    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季由一页一页去看,直到最后才发现是把专业术语和数量翻译错了,这种错误是致命的,前途不保不说,大概率还要背上一身债,说什麽不追究责任都是骗人的。

    季由就职的是一家贸易公司,要同各个国家的人打交道,对翻译的需求量很大,因此薪资待遇不错,但由于工作需要出国,工作地偏远且经济落后,再加上个人人身安全问题,所以驻外这种工作的人员流动性很强,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快速攒钱或者是为了以后转向国内做准备。

    近期,季由所在的驻外地点就来了两位新同事,不知道这份文件是哪位的杰作。

    季由将文件推到主管面前说:“为了责任到人,公司规定翻译文件必须有翻译日期和员工签名,这份文件什么都没有,主管怎么就断定是我?”

    主管面容冷厉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工作失误,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所以才没有签名和日期。”

    片刻,又转了脸色,先前还严厉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不过,你放心,你是公司的一份子,也为公司工作了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为你求情的。另外,好在这份文件追回的及时,你只需被通报批评再扣除年终奖金就可以了。”

    很是大度的样子,轻而易举的下了结论,判了季由“死刑”。

    话都说到这了,季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铁了心要让自己背锅啊。

    兔子可以不咬人,不代表它不会咬人。看着面前的笑面虎,季由丝毫不退:“主管,我叫你一声主管是因为我尊敬你,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往我头上扣帽子,这是公司,你真的以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主管冷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为了公司秉公处理犯错人员罢了,怎么就成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主管往前走了两步,眸中精光闪烁,附在季由耳边道:“我就是要你背黑锅又怎麽样,你要想顺利完成驻外转回国内,就乖乖听话,别让大家难做。”

    闻言,一股怒火自心底而生,季由退后拉开距离,眼神满是愤怒与倔强,语气强硬道:“你想让我替谁背锅?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背这个锅!”

    主管脸色难看,轻蔑道:“你以为自己能反抗?真天真啊!另外,不要让我听到你说我让你背黑锅这种话,不然就不只是工作出错那么简单了。”

    随手将工牌从脖子上扯下拍在办公桌上,由于用力太大,直接勒红了一圈,季由厉声道:“我不干了,我也不背锅,更不受你要挟。”

    说完,推开办公室门,季由头也不回的走出公司,身后不断传来主管的呵斥与谩骂。

    回到租房处,季由把资料准备好,拿出私人手机点开联系人页面,正要拨通电话,就有一个号码拨了进来。

    季由点击接听,把手机放在耳边:“妈,怎么了,怎么大白天就打电话了?”

    季由老妈,也就是谢女士,知道季由工作忙,平时都是数着时差掐着点打电话的,现在不顾时间就打过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谢女士开口,声音带着一些沉痛:“闺女啊,你爷爷去世了,你抽出时间回来一趟吧,你要是不回来不知道邻里乡亲怎么编排你,就是你姑姑那关也过不去啊。”

    听到家里老人去世,季由有一瞬间的呆愣但没有多少伤感,沉默片刻,开口说:“什么时候的事?打算什么日子下葬?我这几天就有时间回去,您别着急,丧事酒席之类的就包出去,别累着自个了。”

    谢女士:“也用不着我操什么心,你姑姑不放心,一直都在自己盯着。这不快过年了吗,丧事办的急,今天人刚刚没的,明天就下葬了,我得了空闲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无论你有什么心结还是什么过不去的,都先放一放。”

    季由:“我能有什么心结,就是时间有点紧,但也来得及,我处理一些事,处理完马上回去,先挂了。”

    谢女士:“好好,你也别太着急,能回来就行。”

    季由:“您放心,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季由马上拨通早已准备好的号码:“早上好啊,我把资料和辞职信发您邮箱了,麻烦您看一下,家里出了点事,我今天就要回国了。”

    季由:“这事我一两句说不清,都在资料上了。”

    季由:“嗯,好的好的,多谢。”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季由飞奔赶往机场,连机票都是在路上订的,终于赶上了时间最近的航班,可惜遇到了极端天气,航班延误了,季由只好滞留机场,历经艰辛才在凌晨四点飞回国内。

    出了机场,季由随便找到一家便利店买了点吃的消磨时间。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季由拿起一看嘴角止不住上扬:“你到了吗?我在附近的便利店,我给你发定位。”

    电话那边的人带着起床气“恶狠狠”道:“到了,马上就可以接到你,然后把你转卖了。”

    季由被她的语气逗笑:“是吗,我还有人要呢?”

    仍旧是故作凶狠的声音响起:“那当然了,你啊,销路广着呢。”

    季由:“真的假的?那你可得卖贵点,我妈好歹养了我那么多年,最好找个有钱的,这样我以后就不用工作了。”

    那人被气笑:“闭嘴吧你,赶紧出来,我到了。”

    季由举着手机走出便利店,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一辆黑色的小车缓缓停在季由面前,车窗下降,露出一张略带倦意的脸,正是张瑜,她懒洋洋道:“你说呢?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到机场了,你走这两步路不够我开两分钟的。”

    季由走过去,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打开后面的车门躺了进去,面带微笑讨好道:“辛苦了,我回去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张瑜本想开口嘲讽:我大半夜开车来接你,你就请我吃顿饭?

    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满意的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孺子可教,不过,要请我两次。”

    季由笑骂:“倒反天罡,还孺子,你怎么不上天呢?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吧,你以后可别随便用成语,丢人。”

    张瑜不以为意:“我这不是在你面前说的吗,有什麽丢人的?你还没说行不行。”

    季由:“行行行,你都发话了,有什麽不行的。”

    似是不放心,张瑜补充道:“其中一次地点由我来定,不容反驳。”

    季由敷衍:“行行行,都行,你说什么是什么,赶紧开车吧。”

    季由只顾着催张瑜开车,还不知道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在季由看不见的地方,张瑜拿出手机悄悄发送了一条消息,这才缓缓启动车子。

    季由蜷缩在后车座酝酿睡意——下车就要直奔老家,不知道要忙多久,她得先补会儿觉才行。

    车子行驶的很平稳,偶尔的晃动让人更容易进入睡眠,季由睡的很甜,抽空还做了个梦,可这个梦就算不上甜了,她梦到了即将下葬的爷爷。

    季由猛地睁开双眼,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过了几秒才扶着后车座慢慢起身。

    张瑜惊喜道:“你醒了,到目的地了,我正要叫你呢,没想到你就醒了,可真巧。”

    季由开口,声音带着些冷意:“嗯,睡够了就醒了,这是哪?”

    张瑜:“这是你家,怎么,你认不出来了?”

    问完,又自顾自的点头:“也是,你走的时候这边还没开发呢,附近只有你家一个小区,现在这边小区可多了,餐馆也多了,不怪你认不出来。云城这两年是飞速发展,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季由摇头:“以后再说吧,你先把我送到公交站,我要回老家一趟处理点事。”

    张瑜:“哪用的着这么麻烦,我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你回老家,怎麽样?你闺蜜我好吧。”

    季由:“你最好了,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不过,车还是我来开吧,你不知道路。”

    张瑜听话的挪到副驾驶还不忘嘱咐道:“行吧,你慢点,我怕死。”

    季由好笑:“我开车那么吓人吗?”

    张瑜赠送季由一个白眼:“你说呢,上学的时候你骑个电动车都能撞栏杆。”

    季由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终于有了点印象:“那是个意外,天黑没看清而已。”

    张瑜:“是吗,那今天是白天,麻烦你今天看清点。”

    季由老家在一个小村子里,算不上偏远,可是村子里人少,年轻人又都跑出去讨生活了,道路也就没人修,进村就要走土路。

    一下雨所有的土路都变得泥泞不堪,再加上人过车碾,久而久之,路就变得更加崎岖不平,这是季由出国前关于村子的最后印象。

    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就像季由家所在的小区一样,村子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村口铺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可供来往车辆通行,季由的家就在穿村而过的主路上,只要顺着水泥路走到村子中间就可以看到,那是村子里唯一的老房子。

    小车一路畅通,最终停在一个老旧的砖头房面前,屋子外面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

    两人下车,张瑜看着面前挂白的矮屋和院内来往的人群,心惊道:“你要处理的是丧事啊,我来合适吗?要不我先走,你什么时候回城,我什么时候来接。”

    季由走向门口,不在意的说:“没什么不合适的,你不嫌晦气就行。”

    张瑜跟上去,有些惊讶的道:“你怎么这么说?去世的是谁啊,你跟他关系不好?”

    季由:“我爷爷,我跟他没啥关系。”

    张瑜明白此时不适合追问,就默默跟在季由身后。

    进入院子,地上堆放的一地花圈十分令人瞩目,红红绿绿,房子车子票子,仆人丫鬟,应有尽有。正屋门口是临时搭建的灵堂,说是灵堂,其实不过是简陋的塑料棚,棚内摆放着供桌香案和去世之人的遗照,可供前来吊唁之人上香磕头哭丧。

    狭小的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口棺材,周围跪了一地披麻戴孝之人,那里也有季由一个位置。

    兴许是在国外待得久了,邻居亲戚没有一个认出季由的,也就没有人张罗着给她搞那一身披麻戴孝的行头。

    季由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妈,我到家了,你在哪,我没看到你。”

    谢女士:“我在里间,你进来就行,等会儿你大姑会告诉你怎么做。”

    季由:“好,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季由回头对全程呆若木鸡的

    张瑜说:“走吧,你先去屋里待着,等把人下葬了,我们就回去。”

    张瑜点点头:“行。”

    走进堂屋的时候,有小孩抬头好奇的打量两人,正要说话就被家长强制低头,训斥道:“别左顾右看的,要是不听话,今天就不让你回家。”

    小孩撇撇嘴,不情不愿的低头,却仍在用余光打量周围。

    季由拉着张瑜进入里间,对谢女士说:“妈,今天是张瑜去接我的,她看我时间紧就直接送我过来了,待会儿让她待在里间吧,这场面她肯定不适应,也不怎么适合她。”

    张瑜一脸疑惑的看向季由:嘿,你刚刚不还说没什麽不合适的吗?这么快就变了?

    谢女士正在收拾打点人情用的烟酒,闻言拉住张瑜的手说:“好孩子,辛苦你了,你就待在这儿,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人给你送进来。”

    张瑜摇头:“没有阿姨,我不辛苦,倒是您别太伤心了,逝者已去,咱们还得好好活着。”

    谢女士红了眼睛,拍了拍张瑜的手道:“好孩子,阿姨知道,你先坐着休息吧,我跟季由把东西收拾一下。”

    在这种严肃的氛围下,张瑜老实了许多,活也少了,闻言乖乖的坐在一旁。

    “我来吧,”季由接过东西,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继续问道,“我爸没回来?我弟呢,怎么也没见他?”

    谢女士:“你爸回不来,那边不放人,你弟在堂屋跪着呢,你进来没看到?”

    季由:“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

    抬头盯了谢女士一会儿,犹豫之下,季由还是开口道:“妈,等会下葬了,我就回去了,张瑜为了接我一夜没睡了,咱们这又太久没住人,没有休息的地方,让人家这么干坐着不合适。”为了达成目的,季由只好拿张瑜当挡箭牌。

    一旁的张瑜满脸问号,但在这种环境之下又不敢接话。

    谢女士没立刻同意也没拒绝,同季由对视许久,还是妥协道:“行吧。”

    末了,还是忍不住唠叨:“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爷爷,可人都没了,你也就忘了吧,老是放在心里人会憋坏的。”

    季由摇头否认:“我们俩是互相不喜欢,他只宝贝自己孙子,我回不回来他不关心的。”

    谢女士叹气,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出去吧,你也要出去磕几个头的。”

    从里间出来之后,谢女士把季由委婉的介绍给众人,听完,七大姑八大姨都拉着季由感叹:这孩子瘦了,也变了很多,我刚刚看着就像咱家孩子,但是没敢认。

    简单寒暄之后,季由像是木偶一样被人套上孝服、孝帽,和其他人一起跪在堂屋。周围的人都在撕心裂肺的嚎哭,肝肠寸断一般,只有季由面无表情的跪着,目光随意落在棺材的一角,脑海里思绪翻涌。

    从小到大季由就不得爷爷喜欢,起初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不够乖,后来才明白偏心的人怎么都是偏心的,和一个人的好坏无关。好在自己初中就搬去了云城,不至于活在他的冷落和无视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季由的回忆,不久她身边就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影子开口,声音嘶哑:“姐,你回来了,没想到你愿意回来。”

    听出这是季北,季由本来还想回头看看他胖了还是瘦了,可听到他说的话,只声音平淡的回答:“不想回来的,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我回来送他一程。”

    季北还想说些什么,季由阻止道:“别说话了,专心跪着。”

    季北低低的应道:“好。”

    足足跪了两个小时,下葬仪式才正式开始,周围的人纷纷起身退至一边,季由也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可刚起到一半就摔了回去,季北看到之后从后面伸手托了她一下,季由借力起身,揉了揉发麻刺痛的膝盖退到墙边。

    村子里生活经验丰富的长辈走进来,拿着镜子绕着棺材来回走了几趟,嘴里还念念有词,仔细去听,多是祈祷逝者安心早登极乐的话,吊唁之词说完那人将镜子用力摔向棺材一角,最好是摔个粉碎。

    之后便是给逝者擦脸,子女还要喝擦完脸之后的水,但由于季由老爸不在,姑姑们不愿意喝,这项仪式就被取消了。

    季由神情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看他们忙碌,看他们钉棺材,看他们把棺材抬出院子,看起重机把棺材吊走,听耳边唢呐如泣如诉,听他们嚎啕大哭,听鞭炮喧嚣,茫然地跟着送葬队伍前往早就看好的风水宝地,然后被以女人不能靠近墓地的由头拦在地头,看着一铲又一铲的黄土逐渐淹没棺材。

    季由亲眼见证了一个生命的凋零。

    当这个世界没有人再记得他,他就真正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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