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贞把纸卷藏在手心里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

    这个动作迅速而隐秘,就她个人的感觉来看,应该是没有引起陆临川的注意。

    在他们离开了那座昏暗不详的房子之后,又背风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在山坡地下找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决定把这块地方当作临时根据地。临川从房子里带出了一卷席子,现在正娴熟地把它摊平。而沈寒贞则沉默地靠着石头坐着,照看着一团篝火。

    明亮的火光足够驱散她身体上的寒意,却不足以驱除她心中的迷惑。沈寒贞压下心头所有的疑问,又用手掩着,低下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她从箱笼缝隙深处勾出来的纸卷。

    纸卷上的那些各式各样奇怪的图案和线条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和她第一次匆匆一瞥所见到的一模一样。这冒险的一眼只让她进一步确认了一件事——她看不懂纸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看不懂吧?看不懂就对了。”

    穆灵皋的声音幽幽地从她身后传来,这姑娘正居高临下地坐在高石上,任凭山风将裙摆吹得四下飞扬。说完了这话,她还安慰似的冲寒贞点了点下巴,“很正常的事。”

    “你什么意思?”沈寒贞问道。她当然知道穆灵皋已经胜券在握,不过寒贞可不愿意低头服输:“我对付看不懂的东西,一般会丢掉火里烧掉。”

    “哎!别。”灵皋急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很要紧的东西,是由我教中的特定的暗语写成的!”

    沈寒贞渐渐才在灵皋的讲述中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看不懂这纸上的东西,完全是情有可原,倒不如说,如果她读懂了那才要出大事。

    魔教传递信息,自然不会大咧咧地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所以,情报传递一般都会由特定的暗语进行加密。在她们教中流通的暗语,少说也有五六十套。理所当然的,越是冷门的暗码,传递的信息便越是珍贵。

    据灵皋所说,这张纸卷上所用以加密的暗码还是属于蛮隐蔽少见的一套,不是那种大路货色。以此推断,上面所记载的信息也一定是很重要的。幸好,她正好会解这套暗码,所以可以很快译制出这张纸上的东西。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沈寒贞的兴趣:“那这张纸上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穆灵皋原本口若悬河,却一下子被问蔫了,“我……我需要时间。”

    这话说的就很没有意思。寒贞小声地叹了口气,又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树枝。篝火被那根树枝一激,火星子顿时飘飞起来,在暗夜里乱溅。陆临川从一边站起身来,“寒贞,你还不去睡吗?”

    由于沈寒贞输了那局猜拳的缘故,所以是由她来守下半夜的。虽然她现在一点也没有睡意都没有,但还是勉强答应了一声,走到席子旁抱膝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能把它翻译出来?”她问穆灵皋。

    “大概要过一两天。”

    一两天的时间吗?沈寒贞强迫自己躺了下去,漫无目的地望着夜空。她注意到,今晚的星星又多又明亮,在漆黑的天空之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辉。

    魔教。魔教。

    她在心里反复把这两个字念了几遍,感到一切都不可知。她和魔教并没有血海深仇,却也总是在各种传闻里听到过他们的恶行和踪影,在沈寒贞的心里,那个名为魔教的庞然大物犹如一个深色的不可见底的水潭,除非深潜到其下,不然你将永远不知道水底下到底有多汹涌的暗流,也不知道潜伏着多少鳄鱼。

    事到如今,再多想也是没有意义。但是无论如何,沈寒贞还是睡不着觉,她翻了个身,把脸默默地对着陆临川,无聊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火堆旁,临川正默不作声地扯开一卷棉布制的绷带,给自己包扎。他到底是被房子里某个阴损的小机关弄伤了,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正不断渗出鲜血。

    “这个不要紧吗 ”寒贞问他。

    “没事。”临川说,把衣袖重新拉下来盖住手臂。

    “真的没事吗?”即使在黑暗之中,陆临川也清晰地看到寒贞皱起了眉头。

    他笑了,道,“你放心。”

    寒贞于是翻了个身,转过去了,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闷闷地开了口,“要勤换绷带,不要沾水。”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自从陆临川十岁以后就没人和他这样说过了。他有些讶异,心里却没来由的一软,“嗯。我明白。”

    “很多人都觉得我这样叮嘱很奇怪。”黑暗中,寒贞还在说话,她似乎从这句话中得到了鼓励,变得耿直而振振有词起来,“可是,万一有人忘了呢?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是这样想的。”

    “很有道理。”临川轻声说。有很多人说过她奇怪么?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一点。

    寒贞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脸上现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坚定而锋利的,凛冽地像数九寒天中的冰雪,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可是现在,这种神情的出现却让她的脸庞显得柔和而茫然,“听你这么说,我真是高兴。”

    在她还是一个冷着脸,遇到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说出口的小女孩的时候,机灵或者嘴甜之类的词,总是和沈寒贞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不管她怎么努力地试图表现自己,在大多数时候,得到的评价也只是这姑娘好像有些又木又呆。

    有些时候,她师父会发现这个小徒弟的心思,往往会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在意这种事。沈寒贞拿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摇摇头,又用力地点点头。

    她可能的确有些又木又呆,但是她并不傻。师父是对她很好,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在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之下,沈寒贞无可避免的变得更加油盐不进,坚固寒冷了。只有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小屋子里翻书,只有一个小女孩一个人站在烈日底下练剑。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些过往,沈寒贞把它们深深地埋进心里,直到它们变成最锐利,最锋利的剑招。

    随着她越长越高,剑术也越来越好,人人都开始觉得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侠女了,那些隐痛也渐渐地被她淡忘了。沈寒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向陆临川突然提起这些,好像那个独坐在静室之内孤独孩子在这个寂静的暗夜里,又从心底的某个地方钻了出来,默默地提醒着她从前发生的一切。

    所幸,这一次,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在这种安心的,温柔的情绪之中,沈寒贞放松地闭上眼睛,把呼吸放的又平又缓,任凭黑暗将自己层层包围。今晚的星星又大又亮……今晚的星星又大又亮……这么一遍遍念叨着,寒贞终于感到睡意浮了上来,于是,她再也没有张口说话。

    漫山遍野的阵阵松涛之中,陆临川又好像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这句话被掩盖在松枝燃烧的爆响中,沈寒贞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从耳边拂过,又很快地消失不见了。她想要张口回话,却失去了答应的力气,慢慢地陷入到了梦境之中。

    陆临川望着那个背对着他的沉默背影,又叫了一声,“寒贞?”

    依旧没有人回话。

    她可能是睡着了。临川想。这是一个合乎理性,有九成可能性正确的推断。但是接下来的那一个念头就完全不受自控,也不符合常理了:她刚刚看上去好像……有点难过。

    可是,沈寒贞又怎么会难过呢?他近乎茫然地继续想下去,沈寒贞,他的挂名师妹,是个只有一个师父,一把长剑,四处漂泊的女孩子。她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永远不会慌张四顾,茫然无措。她的剑法……很好,攻势凌厉的让他有时都会有些心惊。除此之外,沈寒贞还……

    虽然他们只相识了几个月,陆临川已经能说出许多有关她的事了。这些有的没的,大的小的的事都盘踞在他的心里,随手一捉,便能像个说书人似的说上一段。有时,就连陆临川自己也会讶异自己对这些事情的关注程度。

    可是,原来她也会难过。

    过了很久很久,陆临川才突然从沉思之中惊醒了过来。在他的身边,篝火依旧不知疲倦的燃烧着,银月也依旧不知疲倦地高悬于空中,撒下清冷的光辉。一切都好像和他陷入沉思前一模一样,但是,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千年这么长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提起水袋,喝了一口山泉,稍稍地露出一个苦笑。山泉的冰冷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仿佛大梦初醒。但是山林中依旧那么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他做什么都不能影响这个世界的分毫。虽然,在这一刻,陆临川也觉得在这山林之中,只有他自己是一个清醒的活物。

    也不知道怎么的,陆临川突然很想说一句话。这句话压在他的喉头,吐露出它好像很难,但也好像不是那么困难了。在月色笼罩的林地之上,他悄悄地,用很轻的声音说到,“其实,你也不是很奇怪的。”

    但是,沈寒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背对着篝火,已经在漫天星光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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