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心甘情愿！”
在面对这一句赤诚的宣告的时候，于零双显然猛地一惊。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都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身在何地了。在他的心里，也似乎从没有料到过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在那个瞬间，就连他脸上那种无所谓的，散漫的神情都有一刻的散去。在这一瞬，祁碧君的手掌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了那名少年的身体上，带着血滴从于零双面门那里扫过去。
随着一声极为沉闷的响声过后，那少年一下子便不动了。片刻之后，一只深色的蛊虫从那人的伤口中爬出，钻入他的袖间，悉悉索索地消失不见了。直到这时候，于零双才从口中挤出一句勉强的问话，“你……你说什么？”
然而，那名少年已经再也不说话了。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于零双凝视着他的脸，突然地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场面奇异的安静下来，三个活人，一个死人，在长长的走道间彼此凝望。大约过了数十息的功夫，祁碧君略略低下了头，任凭细细的血丝攀上了他的眼球，他轻轻地向于零双招了招手，“你过来。”
这句话的语调阴诡模辩，就连陆临川都遥遥地投去隐约的一瞥。于零双倒不避不让，嘴角浮出个堪称亲切的笑容，他答道，“好。”
他一步一步地向祁碧君走近了，每一步脚步都落下不疾不徐的响动。祁碧君却压根懒得看他一眼，“把你的子蛊给我，就现在。”
“大人。”于零双恭敬谦逊地笑了起来，就连低着头都没法掩饰住这份笑容，他温和地问道，“您是指……”
祁碧君终于转过了头来，一字一顿道，“你不愿意？”
于零双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改变，他轻声复刻了一遍当时那人的宣言，“这倒没有，我心甘情愿。”
然而，祁碧君根本没有想要等到这句答话的意思。几乎是在问出这四个字的同时，他的手掌已经回撤，五指收拢，向于零双的心口抓去。于此同时，于零双的袖中映出一道阴晴不定，若有若无的寒光。
“你果然有异心。”祁碧君吐出了一口气，向于零双投去冷冷地一瞥，“不过倒是一直掩饰着很好。”
“只可惜，种在你体内的子蛊已经深入肺腑，就算你的心神只是在那一瞬间的波动，便足以让我察觉。”他低声地述说着，手指翻转成拳，猛地一握，“子蛊一经中下，终生都是母蛊的仆人，我研究子母蛊三十年以来，还没有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一道一道的气浪像波纹一样渐渐漫开了，在杀死了那个年轻人的之后，祁碧君的气势不断地攀升着，已经完全超过了他该有的水准。在这样强的气息压迫下，陆临川都不由后退了几步，稍稍按下自己凌空飞起的袍袖。
他情知此时力拼不是良策，便细致观察起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只见祁碧君虽然气势惊人，袍袖中的手臂不住地颤动，眼中的血丝也似乎渐渐增多了。陆临川联想到爬入祁碧君袖中的那只小虫，情知不对，当下向于零双喝到，“别再把你的子蛊给他！”
“母蛊吃到了子蛊，自然是要发狂了!”于零双喝道，在这一声之后，他却猛然仰倒，好像收到了什么不知名的感召，神色都有几分的迷离。祁碧君垂目看着他，再一次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嘴唇翕动，唇中吐出的似乎并非人言，“将蛊虫给我。”
只听扑的一声大响，原来是于零双猛地跳起来，往自己胸口打了一掌。这一掌打的毫不留情面，他摇晃了几下身子，便呕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在那片鲜红之中，有一只暗色的蛊虫轻轻扭动着身躯，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的妖娆。
“你的子蛊我收下了。”祁碧君道，“你的命不必再留着。”
随着他的一声叱喝，那只小小的蛊虫腾空飞起，钻入了他的袍袖之中消失不见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也太顺其自然了，似乎世上的任何人都难以阻拦这件事的进程。
祁碧君闭上了眼睛，满足地叹了口气，于零双的气息却明显的萎靡下来，只倚在地上，扶着胸口，喘息不止。
下一刻，祁碧君却猛地睁开了双眼，道，“你……”
他并没有你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因为地板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次，使得三人几乎登时都被甩得跪坐在地板上。随后，屋子的屋顶就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扭曲了一般，渐渐化作粉尘，消失不见了，露出一大片漆黑的夜空。月色之中，只残存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笛音。
又是一声巨响，画阁高楼如画卷被撕毁，正在夜空之中土崩瓦解，不知哪里起了火，一路窜上窗纱，燃烧起一团又一团的火球。火光中祁碧君的脸色惨白，犹如有生命般在光影中或明或暗。他平静地侧耳细细地听着那一道笛音，猛地翻身上楼，破空而去了。
火舌猎猎地在地板上滚动，浓重的烟雾顺着楼梯窜上楼来，陆临川微微一扬眉，看向于零双。下一刻，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纷纷往楼梯口抢去。
“照我说，这些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失去自我的走狗罢了。”于零双道，他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闲庭漫步般走着，时不时伸一下扶人流的肩膀，“你是觉得，杀他们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在戒备我？”
这时候，他看起来倒和之前那种森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一双笑眼弯弯的，“陆少侠，我虽然做了不少错事，难免也两面三刀的嫌疑。不过，我遭遇不幸，也算是被他驱使的可怜人之一。你不会怪我吧？”
他这副样子，倒是难得地真挚又恳切，虽然在请求别人原谅自己，不过脸上却是不原谅也无所谓的神态。陆临川道，“仰人鼻息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不过我瞧于兄心有大志，未免事事都甘愿受人胁迫。”
于零双很明显体会到这措辞中的微妙区别，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我从小受人冷眼，最厌恶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长大了，一见到心甘情愿受人摆布的人，便觉得心气不畅。陆少侠，不知道你和我是不是一样？”
“这一点，确实。”陆临川道，“于兄为向家做事是为了寻一个容身之处，受祁碧君指使，背离向家，图谋向家少主，四方星屏，更非己愿，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桩桩件件，样样都是符合情理的无奈之举。不过，某人的所作所为是否尽心尽力，横生枝节，中间千变万化，实在是难以用几句话说得明白。家师时常教导我，行走江湖，担一个正道名头，最忌讳的就是表面冠冕堂皇，中间夹杂私心。于兄，你说呢？”
“是啊，说来说去，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向家是待不得了，这里便更待不得。”于零双大笑起来，他仰望着面前如星火般闪耀塌陷的高楼，脸孔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的，“人们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也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而已，我人生的前二十余年，不也是这样漂泊的吗？既然世事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月光下，陆临川依旧不动，他的嘴唇轻轻一动，像是在眉宇间积压了一层忧虑，“我还有一件与此时无关的事，想与于兄分享。”
“噢”于零双道，“我喜欢听故事。”
陆临川平心静气道，“就在不久之前，我和我那沈师妹曾到过祁碧君统领的一处山寨中，集结人马再探时，已然人去楼空，只剩下十来个没法走山路迅速撤离的孩子。他们年纪尚幼，身上还没来得及被种下子母蛊，虽然已经到了该读蒙学的年纪，不过却还什么都不懂。我联系了师门，将他们分由山下的人家抱养。”
于零双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没劲透了，也没意思透了，他当然可以巧舌如簧地颠倒黑白，也可以和陆临川打斗一番，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提不起这兴致来。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世事明明有这样那样的不公，面前的年轻人的脊梁为什么还是挺拔如松？其实说到底，他们俩都是被这个江湖裹挟的可怜虫罢了，没有谁比谁高贵，没有谁有资格怜悯谁。
陆临川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于零双背对着他，只瞅着那倒影，猛地笑了一声，将眉眼懒懒地往上一抬，“所以说，和你们这种名门大派，还真是无话可说啊。”
不过，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的青砖上，清楚地渐渐长出一条少年人的影子来。那条影子看起来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和每个有志于去闯荡江湖的少年人没有任何两样。于零双却猛地感到一阵心惊，他站住了脚，感觉足底有千条万条的树根扎根在了地下，只要稍微一抬脚，土地就要就要从那上面撕下许多血肉来，令他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他最终还是回过头来。
秦歌正站在小巷的尽头，盯着他看。月色朦胧，无风无星。于零双发誓，就算他的目力可以媲美最锐利的鹰隼，也无法在那一刻捕捉到少年人在月色下的表情。
在面对这一句赤诚的宣告的时候，于零双显然猛地一惊。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都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身在何地了。在他的心里，也似乎从没有料到过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在那个瞬间，就连他脸上那种无所谓的，散漫的神情都有一刻的散去。在这一瞬，祁碧君的手掌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了那名少年的身体上，带着血滴从于零双面门那里扫过去。
随着一声极为沉闷的响声过后，那少年一下子便不动了。片刻之后，一只深色的蛊虫从那人的伤口中爬出，钻入他的袖间，悉悉索索地消失不见了。直到这时候，于零双才从口中挤出一句勉强的问话，“你……你说什么？”
然而，那名少年已经再也不说话了。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于零双凝视着他的脸，突然地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场面奇异的安静下来，三个活人，一个死人，在长长的走道间彼此凝望。大约过了数十息的功夫，祁碧君略略低下了头，任凭细细的血丝攀上了他的眼球，他轻轻地向于零双招了招手，“你过来。”
这句话的语调阴诡模辩，就连陆临川都遥遥地投去隐约的一瞥。于零双倒不避不让，嘴角浮出个堪称亲切的笑容，他答道，“好。”
他一步一步地向祁碧君走近了，每一步脚步都落下不疾不徐的响动。祁碧君却压根懒得看他一眼，“把你的子蛊给我，就现在。”
“大人。”于零双恭敬谦逊地笑了起来，就连低着头都没法掩饰住这份笑容，他温和地问道，“您是指……”
祁碧君终于转过了头来，一字一顿道，“你不愿意？”
于零双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改变，他轻声复刻了一遍当时那人的宣言，“这倒没有，我心甘情愿。”
然而，祁碧君根本没有想要等到这句答话的意思。几乎是在问出这四个字的同时，他的手掌已经回撤，五指收拢，向于零双的心口抓去。于此同时，于零双的袖中映出一道阴晴不定，若有若无的寒光。
“你果然有异心。”祁碧君吐出了一口气，向于零双投去冷冷地一瞥，“不过倒是一直掩饰着很好。”
“只可惜，种在你体内的子蛊已经深入肺腑，就算你的心神只是在那一瞬间的波动，便足以让我察觉。”他低声地述说着，手指翻转成拳，猛地一握，“子蛊一经中下，终生都是母蛊的仆人，我研究子母蛊三十年以来，还没有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一道一道的气浪像波纹一样渐渐漫开了，在杀死了那个年轻人的之后，祁碧君的气势不断地攀升着，已经完全超过了他该有的水准。在这样强的气息压迫下，陆临川都不由后退了几步，稍稍按下自己凌空飞起的袍袖。
他情知此时力拼不是良策，便细致观察起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只见祁碧君虽然气势惊人，袍袖中的手臂不住地颤动，眼中的血丝也似乎渐渐增多了。陆临川联想到爬入祁碧君袖中的那只小虫，情知不对，当下向于零双喝到，“别再把你的子蛊给他！”
“母蛊吃到了子蛊，自然是要发狂了!”于零双喝道，在这一声之后，他却猛然仰倒，好像收到了什么不知名的感召，神色都有几分的迷离。祁碧君垂目看着他，再一次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嘴唇翕动，唇中吐出的似乎并非人言，“将蛊虫给我。”
只听扑的一声大响，原来是于零双猛地跳起来，往自己胸口打了一掌。这一掌打的毫不留情面，他摇晃了几下身子，便呕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在那片鲜红之中，有一只暗色的蛊虫轻轻扭动着身躯，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的妖娆。
“你的子蛊我收下了。”祁碧君道，“你的命不必再留着。”
随着他的一声叱喝，那只小小的蛊虫腾空飞起，钻入了他的袍袖之中消失不见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也太顺其自然了，似乎世上的任何人都难以阻拦这件事的进程。
祁碧君闭上了眼睛，满足地叹了口气，于零双的气息却明显的萎靡下来，只倚在地上，扶着胸口，喘息不止。
下一刻，祁碧君却猛地睁开了双眼，道，“你……”
他并没有你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因为地板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次，使得三人几乎登时都被甩得跪坐在地板上。随后，屋子的屋顶就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扭曲了一般，渐渐化作粉尘，消失不见了，露出一大片漆黑的夜空。月色之中，只残存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笛音。
又是一声巨响，画阁高楼如画卷被撕毁，正在夜空之中土崩瓦解，不知哪里起了火，一路窜上窗纱，燃烧起一团又一团的火球。火光中祁碧君的脸色惨白，犹如有生命般在光影中或明或暗。他平静地侧耳细细地听着那一道笛音，猛地翻身上楼，破空而去了。
火舌猎猎地在地板上滚动，浓重的烟雾顺着楼梯窜上楼来，陆临川微微一扬眉，看向于零双。下一刻，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纷纷往楼梯口抢去。
“照我说，这些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失去自我的走狗罢了。”于零双道，他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闲庭漫步般走着，时不时伸一下扶人流的肩膀，“你是觉得，杀他们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在戒备我？”
这时候，他看起来倒和之前那种森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一双笑眼弯弯的，“陆少侠，我虽然做了不少错事，难免也两面三刀的嫌疑。不过，我遭遇不幸，也算是被他驱使的可怜人之一。你不会怪我吧？”
他这副样子，倒是难得地真挚又恳切，虽然在请求别人原谅自己，不过脸上却是不原谅也无所谓的神态。陆临川道，“仰人鼻息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不过我瞧于兄心有大志，未免事事都甘愿受人胁迫。”
于零双很明显体会到这措辞中的微妙区别，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我从小受人冷眼，最厌恶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长大了，一见到心甘情愿受人摆布的人，便觉得心气不畅。陆少侠，不知道你和我是不是一样？”
“这一点，确实。”陆临川道，“于兄为向家做事是为了寻一个容身之处，受祁碧君指使，背离向家，图谋向家少主，四方星屏，更非己愿，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桩桩件件，样样都是符合情理的无奈之举。不过，某人的所作所为是否尽心尽力，横生枝节，中间千变万化，实在是难以用几句话说得明白。家师时常教导我，行走江湖，担一个正道名头，最忌讳的就是表面冠冕堂皇，中间夹杂私心。于兄，你说呢？”
“是啊，说来说去，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向家是待不得了，这里便更待不得。”于零双大笑起来，他仰望着面前如星火般闪耀塌陷的高楼，脸孔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的，“人们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也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而已，我人生的前二十余年，不也是这样漂泊的吗？既然世事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月光下，陆临川依旧不动，他的嘴唇轻轻一动，像是在眉宇间积压了一层忧虑，“我还有一件与此时无关的事，想与于兄分享。”
“噢”于零双道，“我喜欢听故事。”
陆临川平心静气道，“就在不久之前，我和我那沈师妹曾到过祁碧君统领的一处山寨中，集结人马再探时，已然人去楼空，只剩下十来个没法走山路迅速撤离的孩子。他们年纪尚幼，身上还没来得及被种下子母蛊，虽然已经到了该读蒙学的年纪，不过却还什么都不懂。我联系了师门，将他们分由山下的人家抱养。”
于零双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没劲透了，也没意思透了，他当然可以巧舌如簧地颠倒黑白，也可以和陆临川打斗一番，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提不起这兴致来。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世事明明有这样那样的不公，面前的年轻人的脊梁为什么还是挺拔如松？其实说到底，他们俩都是被这个江湖裹挟的可怜虫罢了，没有谁比谁高贵，没有谁有资格怜悯谁。
陆临川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于零双背对着他，只瞅着那倒影，猛地笑了一声，将眉眼懒懒地往上一抬，“所以说，和你们这种名门大派，还真是无话可说啊。”
不过，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的青砖上，清楚地渐渐长出一条少年人的影子来。那条影子看起来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和每个有志于去闯荡江湖的少年人没有任何两样。于零双却猛地感到一阵心惊，他站住了脚，感觉足底有千条万条的树根扎根在了地下，只要稍微一抬脚，土地就要就要从那上面撕下许多血肉来，令他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他最终还是回过头来。
秦歌正站在小巷的尽头，盯着他看。月色朦胧，无风无星。于零双发誓，就算他的目力可以媲美最锐利的鹰隼，也无法在那一刻捕捉到少年人在月色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