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在加班？”钟似薇用筷子卷起一小撮面条，问道。
“嗯。”
“可以告诉我趣游怎么了吗？”
“纪氏撤资了。”纪春山放下筷子，苦笑道。
钟似薇拿筷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突然想起助理年前汇报的，趣游停掉了跟弘声的合作，未来也不再续约。当时她只当是纪春山在主动切割与她的联系，现在想来，恐怕是趣游遭遇了重创，已经无法支付续签的费用。
“为什么会撤资？！”
钟似薇提高了声调，她实在想不明白，纪成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是选定了纪春山做继承人吗，为什么又对趣游撤资？陡然撤去这么一大笔钱，他的公司该怎么运转？
“我主动要求的。”纪春山平静道。
“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样不好吗，纪氏的东西归于纪氏，房子、车子，通通都还回去了。对了，视频里的那台宾利也重归纪氏了。我现在是自由身了，似薇。”
钟似薇被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
之前他就提起过这些迟早要还给纪氏，当时她还以为是这父子俩在闹矛盾，现在看来，或许早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策划这一步了。
“你早就想好了？”她问。
“嗯。早在创建公司的那一天就想好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纪氏明明可以百分百控股趣游，却只成了趣游的小股东。又为什么除了纪氏，还要引入贺奕铭家族的投资，分散趣游背后的资金风险。
早在创建那一天他就谋划好了，趣游绝不可以成为纪氏集团的子公司，因为总有一天，他要将趣游和纪氏做一个彻底的分割。
“可是为什么啊？”
即便如此，钟似薇还是难以理解，自古有言背靠大树好乘凉，更何况是自家的大树，不靠白不靠。明明整个纪氏都是他的，有什么必要非要做分割呢？
又或许……
他根本不打算继承纪氏的基业？！
想到这里，钟似薇瞳光微闪，无比震颤地看向纪春山。
纪春山印证了她的猜想：“似薇，这么些年，你们从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是不是想要纪氏，不是吗？纪成锋选中我，是因为他需要继承人，而我恰好是那个还算不错的选项。我妈费尽心思促成这件事，连哄带骗将我弄到国外，是想通过我获取一生享用不尽的富贵。就连你，似薇，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对这件事的想法，一厢情愿替我做了选择。”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吐露微词，这些话，藏在他心里很久了吧。
“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无数次慰藉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为纪春山选择了一条更光明的路，他不用背负属于她的沉重债务，也不用再为生计发愁，洛杉矶的广阔天地才是他实现理想抱负的绝佳场所，而不是沤在宁安巷里，跟她一起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可是，即便慰藉了自己一千次、一万次，心里还是会有一个声音隐隐抗议——当初会这样选，无非还是她心里的天平，偏向了母亲。
把春山哥哥交出去，换取母亲活命的机会。至少在做出那个决定时，她是这么权衡的。
纪春山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的似薇，在左右两难的时刻，没有坚定选择他，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意愿，没有给过他辩驳的机会，也绝不相信他一定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凑出那份医药费。
她丢弃了他。
“似薇，你我之间，不必说抱歉。坦白说，我心中的确有过芥蒂，可是易地而处，我大概也会跟你做同样的选择。”
纪春山与之对视，一时间，往事纷沓扑面而来，眸光与眸光的交汇处，是默契折叠过的千言万语：“即便要说对不起，也该由我来说，是我母亲欺骗了你，间接害死了田阿姨。”
“春山……”她喊了他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似薇，五年前你没有站在我这边，那么现在，你可以站在我这边吗？”他目光灼灼看向她：“安娜成长在一个众星捧月的家庭里，尚且可以挣脱家庭的助力，尝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何况我这样的家庭？不用同情我，也不要劝我，这是我选择的路，似薇，我只要你支持我。”
钟似薇胸口滚烫，一种难以言说的衷情在心头翻涌。
“好。”她说。
纪春山笑了笑，探过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谢谢你今天能联系我，还有，谢谢你请的年夜饭。网上的热搜不用放心上，舆论发酵对纪氏也会有影响，他们会想办法压下去的，过几天就没事了。”
钟似薇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这件事不是压下去就解决了的。”
纪氏这样的资本大鳄，出手压下一条热搜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事情一旦压下去，扣在他身上的罪名就再没有洗净的一天了。
来日他再暴露在公众视野，就依然是那个嚣张跋扈、恃富行凶的公子哥。他如今跟纪氏翻了脸，纪氏当然只会考虑自己受不受牵连，而不会再顾及他的名誉。
这种解决叫什么解决？
纪春山见她神色黯然，还以为她不相信纪氏会出手压热搜，于是拿出手机聊天记录给她看，一打开纪氏公关对接人的微信，就跳出几条未读消息：
“纪总，请问这个视频怎么回事？网络传播声势异常迅速，是趣游找的公关团队吗？”
“纪总，您这边找了别的公关团队，应当提前跟我们沟通一下，这样让我们很被动。”
点开对面发来的视频，浏览评论区，纪春山神色渐渐凝重。
他将手机递给钟似薇。
“似薇，这是你发的？”
“嗯。”
纪春山沉默一瞬，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删掉。”
钟似薇拔高声调：“为什么？”
“没看到评论区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这么做就是引火烧身，他们很快就会扒出你的信息，对你进行人身攻击，你住这里安保措施这么差，万一被人肉了怎么办？”
纪春山平淡了一晚的声线，此时终于呈现剧烈的起伏，又冷又硬的字句从喉咙中迫出来：“似薇，别胡闹，删掉。”
“我不。”钟似薇将手机推回给他：“删掉视频，然后呢？把热搜压下去就完事了吗？你看清楚，现在处在风口浪尖的不是我，是你！他们已经贴出了你的个人信息，即便热搜可以压下去，你的名誉怎么办？”
钟似薇甚少这样反驳纪春山，她性子绵，却并不软，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会迸发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来。
两相对视，各不退让。
纪春山急了，语气中有了几分薄怒：“似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网友只顾宣泄情绪，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找到行车记录仪又怎样，他们要判定一个人是坏人，就总会找出一百样理由，你何必淌这一趟浑水？”
钟似薇将脸别到一边，不看他，只落地有声道：“只要找到行车影像，我自然有办法替你辩驳，别忘了，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
“我怕在找到行车影像之前，你就会被攻击到体无完肤。似薇，他们怎么骂我都无所谓，这种冷嘲热讽我从小到大早受惯了，可是我不能忍受你被无辜牵连！”
“那我呢？我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你挨骂吗？”她把脸转过来，直视他的视线，吐露埋藏心底的真心话：“春山，只要有一点还你清白的可能，我都会去做。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誉，纪氏也可以不在乎你的名誉，但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似薇，你只要不看那些评论，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不行就是不行！”钟似薇涨红了脸，骨子深处的牛劲涌上来，谁的话都不想听：“谁说不看就可以当作不存在，要是不看就可以当作不存在，我这些年早放下你了，可事实是我根本没法忘掉你，一分一毫都不行，纪春山，你听明白了吗？”
这句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了一愣。
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空调暖气烘烘往外吹，刚刚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吃完热滋滋的面又吵了一架，身上都有些燥热了，纪春山松了松衬衫衣领，一些按捺不住的冲动暗暗滋长。
“似薇，对你而言，我真的这么重要吗？”他注视她，目光深邃。
“是！”她没打算说谎，也说不了谎。
今时今日，全世界都知道他对她有多重要了，再怎么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都没用，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把耳朵堵起来，喜欢会从眼睛里冒出来，眼睛闭上，心跳也会充当背叛者。
像一个穿满孔的塑料袋，袋口再怎么扎紧，水还是四处奔涌。
钟似薇忽然有些想笑，乔家默说的没错，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这几个月，怎样苦心造诣做一只鸵鸟，都不及这几秒来得痛快。
喜欢就是喜欢，忘不掉就是忘不掉。
她真傻，竟以为不在一起不联系，只要时间足够久，就可以终于放下。
怎么可能呢，五年了，五年里她何曾放下过他哪怕一秒？不管用尽多少努力，欺骗自己多少回，只要他一出现，像现在这样坐到她面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想要他，想和他在一起，想不管不顾要一点命运的甜头，哪怕被全天下戳着脊梁骨。
甚至有那么一些时刻，连俞美莲带来的伤害都会被抛到脑后，俞美莲是俞美莲，纪春山是纪春山，她为什么要将俞美莲的过错，加诸到纪春山身上。
这些念头令她陷入更深的痛苦。
本心在跟意志拔河，意志步步落败处于下风，迫使她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人原本就无从跟本心对抗。
如同离离原上草，今天烧尽，明天又发出新芽，直至野草疯长，漫山遍野扎进土地深处，掘地三尺亦不能清除。
钟似薇说出这些话，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畅快，她不再欲盖弥彰，直勾勾面对他的注视。就是眼前这个人，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这个人。
纪春山忽然有种豁出去的念头，他站起来，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拽入怀中拥着往卧室推。
不等她再开口，便将唇覆了上去。
不想等了。
等什么呢。
谋划了这么久，本就是势在必得。
第一步，壮大趣游，第二步，跟纪氏割裂，第三步，图谋似薇。
这是他一早就规划好的路径。
在原本的规划里，再等个两、三年左右，等趣游发展壮大就跟纪氏分割开来，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自然也能创造很好的生活条件，实现他们从前的一切心愿。
后来得知了当年的真相，知道田苒的死与俞美莲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狠着心断了联系，却又因那条意外丢失的手链，认清了彼此的真心意，根本就无从割舍的人，又何必自欺欺人。为此才恳求她两年之内不要跟别人交往。
早从那天起，他就想好了，将原本要等两、三年才做的分割，提早到年内来实施。
她介怀他的身世，介怀他跟俞美莲的关系，他就舍弃这点身世，断绝这层关系就好了。
搁在他们面前的是千山万水，可中国自古便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他愿意为她，去做一回愚公，当一回精卫。
他原想等一切解决好了，把该偿的债偿请了，再掬着一颗清清白白的心去恳请她的释怀，可现在，他不想等了。
横竖这件事总要办到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等他妈一年两年？
他站定在她跟前，低头捧住她的脸，决然吻落下去。
双唇相触，钟似薇陡然睁大双眼，近在咫尺的，是他闭紧的双眼和轻颤的睫毛。
“闭眼。”他腾出一只手，盖住她的视线。
钟似薇像一摊走在夏日里的冰，正在一点点融化成水，无法思考，只能顺从地闭上眼，任由他引领着往任意地方去。
这是做什么，是要万劫不复了吗？
可她这一刻竟然有种不可阻挡的冲动，想要跟他一起万劫不复。
“似薇，家里有避孕套吗？”他放开她的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
钟似薇只觉得头皮发麻，炸开的松桂鱼一般，全身骨肉酥软着：“没……没有。”
“那下次买回来。”虽然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将人拥着推进了卧室，手指碾过她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感受那里的颤栗和渴望。
“是这里吗？我记得是这里。”
他幼年时学过几年琴，指法灵活跳跃，凭借着做什么都无师自通的聪慧，轻轻松松逼出她的生理性泪水，钟似薇侧过头，将脸埋在枕头里，无可抑制地轻喘。
“春山……”
“嗯，我在。”
“不要……”
“不要什么？”
这人实在坏得过分，将她从枕头底揪出来，强迫她的视线与他接触，火山熔岩一般滚烫的视线。看似清醒的人，实则早失了禁，才会不顾分寸地追问：“似薇，喜欢吗？”
让她死吧，她想死掉。
钟似薇瘫软着，浑身无力地依着纪春山，待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才低声道：“春山，我们又犯禁了。”
她的双眸尽是心虚，他却神色坦荡，只问她：“不喜欢？”
钟似薇：“……”
纪春山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挑眉一笑，几分柔情，也几分坏意，手掌覆在她掌心，将人牵拽着下了床：“似薇，洗一洗。”
不是她需要洗洗，而是他需要洗洗。
纪春山的冲动并没有褪去，眼底还红烫着，带着几分迫切扫过她的身体，明明说是帮她冲洗，手掌抚过时却不自觉掐进了肉里，用了点劲摩挲着。
“要不，我帮帮你？”她有些难为情，这题着实超纲，即便是过往热恋期，也没有过这样的情景。
“不用。”纪春山将她带到身前，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叫她贴在他的胸膛上，用了十足的克制，才强忍住心底的欲望：“洗完了吗？”
“啊？”她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洗完了就快出去。”他的眼神像要将她揉碎。
“哦。”
钟似薇扯过浴巾包裹住身体，走出浴室的同时，见他将花洒调到了冷水档。纪春山仰起头，在大年初一这天，通通透透冲了个冷水澡。
“嗯。”
“可以告诉我趣游怎么了吗？”
“纪氏撤资了。”纪春山放下筷子，苦笑道。
钟似薇拿筷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突然想起助理年前汇报的，趣游停掉了跟弘声的合作，未来也不再续约。当时她只当是纪春山在主动切割与她的联系，现在想来，恐怕是趣游遭遇了重创，已经无法支付续签的费用。
“为什么会撤资？！”
钟似薇提高了声调，她实在想不明白，纪成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是选定了纪春山做继承人吗，为什么又对趣游撤资？陡然撤去这么一大笔钱，他的公司该怎么运转？
“我主动要求的。”纪春山平静道。
“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样不好吗，纪氏的东西归于纪氏，房子、车子，通通都还回去了。对了，视频里的那台宾利也重归纪氏了。我现在是自由身了，似薇。”
钟似薇被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
之前他就提起过这些迟早要还给纪氏，当时她还以为是这父子俩在闹矛盾，现在看来，或许早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策划这一步了。
“你早就想好了？”她问。
“嗯。早在创建公司的那一天就想好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纪氏明明可以百分百控股趣游，却只成了趣游的小股东。又为什么除了纪氏，还要引入贺奕铭家族的投资，分散趣游背后的资金风险。
早在创建那一天他就谋划好了，趣游绝不可以成为纪氏集团的子公司，因为总有一天，他要将趣游和纪氏做一个彻底的分割。
“可是为什么啊？”
即便如此，钟似薇还是难以理解，自古有言背靠大树好乘凉，更何况是自家的大树，不靠白不靠。明明整个纪氏都是他的，有什么必要非要做分割呢？
又或许……
他根本不打算继承纪氏的基业？！
想到这里，钟似薇瞳光微闪，无比震颤地看向纪春山。
纪春山印证了她的猜想：“似薇，这么些年，你们从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是不是想要纪氏，不是吗？纪成锋选中我，是因为他需要继承人，而我恰好是那个还算不错的选项。我妈费尽心思促成这件事，连哄带骗将我弄到国外，是想通过我获取一生享用不尽的富贵。就连你，似薇，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对这件事的想法，一厢情愿替我做了选择。”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吐露微词，这些话，藏在他心里很久了吧。
“对不起。”
对不起，虽然无数次慰藉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为纪春山选择了一条更光明的路，他不用背负属于她的沉重债务，也不用再为生计发愁，洛杉矶的广阔天地才是他实现理想抱负的绝佳场所，而不是沤在宁安巷里，跟她一起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可是，即便慰藉了自己一千次、一万次，心里还是会有一个声音隐隐抗议——当初会这样选，无非还是她心里的天平，偏向了母亲。
把春山哥哥交出去，换取母亲活命的机会。至少在做出那个决定时，她是这么权衡的。
纪春山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的似薇，在左右两难的时刻，没有坚定选择他，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意愿，没有给过他辩驳的机会，也绝不相信他一定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凑出那份医药费。
她丢弃了他。
“似薇，你我之间，不必说抱歉。坦白说，我心中的确有过芥蒂，可是易地而处，我大概也会跟你做同样的选择。”
纪春山与之对视，一时间，往事纷沓扑面而来，眸光与眸光的交汇处，是默契折叠过的千言万语：“即便要说对不起，也该由我来说，是我母亲欺骗了你，间接害死了田阿姨。”
“春山……”她喊了他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似薇，五年前你没有站在我这边，那么现在，你可以站在我这边吗？”他目光灼灼看向她：“安娜成长在一个众星捧月的家庭里，尚且可以挣脱家庭的助力，尝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何况我这样的家庭？不用同情我，也不要劝我，这是我选择的路，似薇，我只要你支持我。”
钟似薇胸口滚烫，一种难以言说的衷情在心头翻涌。
“好。”她说。
纪春山笑了笑，探过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谢谢你今天能联系我，还有，谢谢你请的年夜饭。网上的热搜不用放心上，舆论发酵对纪氏也会有影响，他们会想办法压下去的，过几天就没事了。”
钟似薇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这件事不是压下去就解决了的。”
纪氏这样的资本大鳄，出手压下一条热搜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事情一旦压下去，扣在他身上的罪名就再没有洗净的一天了。
来日他再暴露在公众视野，就依然是那个嚣张跋扈、恃富行凶的公子哥。他如今跟纪氏翻了脸，纪氏当然只会考虑自己受不受牵连，而不会再顾及他的名誉。
这种解决叫什么解决？
纪春山见她神色黯然，还以为她不相信纪氏会出手压热搜，于是拿出手机聊天记录给她看，一打开纪氏公关对接人的微信，就跳出几条未读消息：
“纪总，请问这个视频怎么回事？网络传播声势异常迅速，是趣游找的公关团队吗？”
“纪总，您这边找了别的公关团队，应当提前跟我们沟通一下，这样让我们很被动。”
点开对面发来的视频，浏览评论区，纪春山神色渐渐凝重。
他将手机递给钟似薇。
“似薇，这是你发的？”
“嗯。”
纪春山沉默一瞬，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删掉。”
钟似薇拔高声调：“为什么？”
“没看到评论区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这么做就是引火烧身，他们很快就会扒出你的信息，对你进行人身攻击，你住这里安保措施这么差，万一被人肉了怎么办？”
纪春山平淡了一晚的声线，此时终于呈现剧烈的起伏，又冷又硬的字句从喉咙中迫出来：“似薇，别胡闹，删掉。”
“我不。”钟似薇将手机推回给他：“删掉视频，然后呢？把热搜压下去就完事了吗？你看清楚，现在处在风口浪尖的不是我，是你！他们已经贴出了你的个人信息，即便热搜可以压下去，你的名誉怎么办？”
钟似薇甚少这样反驳纪春山，她性子绵，却并不软，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会迸发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来。
两相对视，各不退让。
纪春山急了，语气中有了几分薄怒：“似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网友只顾宣泄情绪，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找到行车记录仪又怎样，他们要判定一个人是坏人，就总会找出一百样理由，你何必淌这一趟浑水？”
钟似薇将脸别到一边，不看他，只落地有声道：“只要找到行车影像，我自然有办法替你辩驳，别忘了，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
“我怕在找到行车影像之前，你就会被攻击到体无完肤。似薇，他们怎么骂我都无所谓，这种冷嘲热讽我从小到大早受惯了，可是我不能忍受你被无辜牵连！”
“那我呢？我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你挨骂吗？”她把脸转过来，直视他的视线，吐露埋藏心底的真心话：“春山，只要有一点还你清白的可能，我都会去做。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誉，纪氏也可以不在乎你的名誉，但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似薇，你只要不看那些评论，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不行就是不行！”钟似薇涨红了脸，骨子深处的牛劲涌上来，谁的话都不想听：“谁说不看就可以当作不存在，要是不看就可以当作不存在，我这些年早放下你了，可事实是我根本没法忘掉你，一分一毫都不行，纪春山，你听明白了吗？”
这句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了一愣。
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空调暖气烘烘往外吹，刚刚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吃完热滋滋的面又吵了一架，身上都有些燥热了，纪春山松了松衬衫衣领，一些按捺不住的冲动暗暗滋长。
“似薇，对你而言，我真的这么重要吗？”他注视她，目光深邃。
“是！”她没打算说谎，也说不了谎。
今时今日，全世界都知道他对她有多重要了，再怎么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都没用，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把耳朵堵起来，喜欢会从眼睛里冒出来，眼睛闭上，心跳也会充当背叛者。
像一个穿满孔的塑料袋，袋口再怎么扎紧，水还是四处奔涌。
钟似薇忽然有些想笑，乔家默说的没错，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这几个月，怎样苦心造诣做一只鸵鸟，都不及这几秒来得痛快。
喜欢就是喜欢，忘不掉就是忘不掉。
她真傻，竟以为不在一起不联系，只要时间足够久，就可以终于放下。
怎么可能呢，五年了，五年里她何曾放下过他哪怕一秒？不管用尽多少努力，欺骗自己多少回，只要他一出现，像现在这样坐到她面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想要他，想和他在一起，想不管不顾要一点命运的甜头，哪怕被全天下戳着脊梁骨。
甚至有那么一些时刻，连俞美莲带来的伤害都会被抛到脑后，俞美莲是俞美莲，纪春山是纪春山，她为什么要将俞美莲的过错，加诸到纪春山身上。
这些念头令她陷入更深的痛苦。
本心在跟意志拔河，意志步步落败处于下风，迫使她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人原本就无从跟本心对抗。
如同离离原上草，今天烧尽，明天又发出新芽，直至野草疯长，漫山遍野扎进土地深处，掘地三尺亦不能清除。
钟似薇说出这些话，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畅快，她不再欲盖弥彰，直勾勾面对他的注视。就是眼前这个人，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这个人。
纪春山忽然有种豁出去的念头，他站起来，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拽入怀中拥着往卧室推。
不等她再开口，便将唇覆了上去。
不想等了。
等什么呢。
谋划了这么久，本就是势在必得。
第一步，壮大趣游，第二步，跟纪氏割裂，第三步，图谋似薇。
这是他一早就规划好的路径。
在原本的规划里，再等个两、三年左右，等趣游发展壮大就跟纪氏分割开来，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自然也能创造很好的生活条件，实现他们从前的一切心愿。
后来得知了当年的真相，知道田苒的死与俞美莲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狠着心断了联系，却又因那条意外丢失的手链，认清了彼此的真心意，根本就无从割舍的人，又何必自欺欺人。为此才恳求她两年之内不要跟别人交往。
早从那天起，他就想好了，将原本要等两、三年才做的分割，提早到年内来实施。
她介怀他的身世，介怀他跟俞美莲的关系，他就舍弃这点身世，断绝这层关系就好了。
搁在他们面前的是千山万水，可中国自古便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他愿意为她，去做一回愚公，当一回精卫。
他原想等一切解决好了，把该偿的债偿请了，再掬着一颗清清白白的心去恳请她的释怀，可现在，他不想等了。
横竖这件事总要办到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等他妈一年两年？
他站定在她跟前，低头捧住她的脸，决然吻落下去。
双唇相触，钟似薇陡然睁大双眼，近在咫尺的，是他闭紧的双眼和轻颤的睫毛。
“闭眼。”他腾出一只手，盖住她的视线。
钟似薇像一摊走在夏日里的冰，正在一点点融化成水，无法思考，只能顺从地闭上眼，任由他引领着往任意地方去。
这是做什么，是要万劫不复了吗？
可她这一刻竟然有种不可阻挡的冲动，想要跟他一起万劫不复。
“似薇，家里有避孕套吗？”他放开她的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
钟似薇只觉得头皮发麻，炸开的松桂鱼一般，全身骨肉酥软着：“没……没有。”
“那下次买回来。”虽然这样说着，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将人拥着推进了卧室，手指碾过她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感受那里的颤栗和渴望。
“是这里吗？我记得是这里。”
他幼年时学过几年琴，指法灵活跳跃，凭借着做什么都无师自通的聪慧，轻轻松松逼出她的生理性泪水，钟似薇侧过头，将脸埋在枕头里，无可抑制地轻喘。
“春山……”
“嗯，我在。”
“不要……”
“不要什么？”
这人实在坏得过分，将她从枕头底揪出来，强迫她的视线与他接触，火山熔岩一般滚烫的视线。看似清醒的人，实则早失了禁，才会不顾分寸地追问：“似薇，喜欢吗？”
让她死吧，她想死掉。
钟似薇瘫软着，浑身无力地依着纪春山，待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才低声道：“春山，我们又犯禁了。”
她的双眸尽是心虚，他却神色坦荡，只问她：“不喜欢？”
钟似薇：“……”
纪春山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挑眉一笑，几分柔情，也几分坏意，手掌覆在她掌心，将人牵拽着下了床：“似薇，洗一洗。”
不是她需要洗洗，而是他需要洗洗。
纪春山的冲动并没有褪去，眼底还红烫着，带着几分迫切扫过她的身体，明明说是帮她冲洗，手掌抚过时却不自觉掐进了肉里，用了点劲摩挲着。
“要不，我帮帮你？”她有些难为情，这题着实超纲，即便是过往热恋期，也没有过这样的情景。
“不用。”纪春山将她带到身前，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叫她贴在他的胸膛上，用了十足的克制，才强忍住心底的欲望：“洗完了吗？”
“啊？”她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洗完了就快出去。”他的眼神像要将她揉碎。
“哦。”
钟似薇扯过浴巾包裹住身体，走出浴室的同时，见他将花洒调到了冷水档。纪春山仰起头，在大年初一这天，通通透透冲了个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