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

    白炽灯刷地打开,室内的摆设在强光照射下闪了闪。

    姜易绕过家具来到阳台,小心地捧着花盆,里面的孢子依旧没有动静。

    她轻轻点了点盆壁,说道:“我买了去西南的票,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孢子:……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啦。”姜易眯了眯着眼,嘴角弯弯。

    “其实这段时间,我总感觉自己丢失了很多以前的记忆。”

    “而且这段记忆好像和你有关系,有时候觉得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可能并不重要吧。”她叹了一口气。

    算了,它又不会回应自己。

    姜易将孢子放在桌上,仔细盯了一会,起身准备去洗漱。

    现在小章鱼变成了小孢子,不需要吃饭,自己吃掉了普亚,暂时也不需要进食,于是晚饭环节便省略了。

    也算是大大节省了开支吧。

    姜易离开,空旷的客厅中,只剩下灯泡滋滋的电流声。

    花盆内,孢子的绒毛微微摆动,在灯光下宛若触手般张牙舞爪。

    姜易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没了工作,也不需要担心吃饭问题,一时间姜易多出了很多时间,她决定收拾行李。

    自从自己的童年结束,好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她向来比较拧巴紧张。

    自认为有了优异的学习成绩才能得到家长的认可,于是刻苦学习。

    偏偏天资并不聪颖,即使不断堆砌时间,依旧未能取得很高的成就,平平淡淡考入本市一个并不突出也不差劲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也尝试了考研,奈何失利。

    大学录取的红利和关注最终在考研失败的那一刻消失了。

    家人的关心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好似没有了成绩的加持,自己就没有了任何值得人瞩目的地方。

    唯一疼爱自己的奶奶也在那一个夏天里去世。

    得知消息时,自己并没有什么很大感触。

    甚至内心的波澜没有盖过考试失利的失落。

    于是,她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镇,回到了那个两层小平房。

    一迈进大门,她就看到了那张摆在灵堂上的黑白照片。

    很奇怪,平时明明那么熟悉的人,此时又变得格外陌生,好像只是五官相似的未曾见过面的人。

    周围围了很多人,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太多人了。

    平时逼仄的小堂厅,此时更是连个脚沾地的地方都没有,稀薄的空气只让姜易觉得喘不上气。

    她被人群推搡着来到灵堂前,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她孙女来了!”

    “跪。”

    于是姜易就被一双大手推着跪在了草蒲上,不知又是谁的手摁着她的头逼她磕头。

    她被裹挟着绕着棺材走了好几圈,终于在灵堂的拐角处,看见了她爸和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他们按照规矩招呼着来了的亲戚朋友,看不清神色,或者仅仅是姜易忘记了他们的表情。

    爸爸好像掉了一滴泪,又好像没掉。

    姜易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经历亲人死亡,除了忙碌的摆席,接待来人之外,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看着来的人都在照片前拜了一拜,又趴在棺材上哭嚎一声,便退下了,下一个人的膝盖又跪在了照片前,眼睛一挤泪水便沿着沟壑淌下。

    她问她爸,“我也要哭吗?”

    她爸爸那时候正在整理着来人的名单,没看她,“你要是想哭就哭。”

    她哭不出来。

    虽然那张照片就摆在那,大大的“奠”字就挂在那口棺材之上。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忙到凌晨三点。

    但还不能睡,因为第二天要下棺,早上五点就得上路。

    “孝子孝媳在列。”主持高声道。

    姜易站在人影憧憧中,盯着他们的动作。

    不一会,孝子孝媳退下。

    “孝孙在列。”

    于是自己与另一位同父异母的孩子并列向前。

    膝盖重重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

    随后绕棺三圈,再行三叩九拜之礼,又绕棺。

    接着跪在棺材前,将贡品奉上,敬献孝心。

    分别是米饭,鱼肉,猪肉。

    再点香三根,共拜九次。

    如此才算孝礼成。

    姜易麻木地跟在主持之后,肚子因为晚上没吃饱而咕咕叫,她心想:响这么大声不会被听见吧。

    礼毕,一行人带上巾帽,直系亲属戴白巾,非直系则戴粉色。

    姜易作为孙子辈,又属于童男童女,站在最前面举着常常的竹棍,棍子的顶端系着几根长长的白色纸钱条。

    她领着一行人跟在敲锣的后头,在鞭炮和硝烟中朝着下棺之地而去。

    一群举着锄头的人早已等候着。

    挖土,下棺,盖碑。

    姜易远远站着望着,心想着人这一生居然就这么结束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后来,她又去了学校,忙来忙去。

    忙着处理自己的毕业论文,答辩。

    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准备面试、实习。

    一切直到一天实习结束才缓了过来。

    那天她受到了正式员工的排挤,所有的资料都交给她一人处理,因此又一次地加班了。

    菜市场早早的关门了,自己忘记了在冰箱里备菜,只能饿肚子。

    那天晚上,她想起了自己以前上学。

    因为是私立学校,两个星期才能放假回家呆几天,因为路程很远,从学校回到家里,也往往到了深夜。

    自己的奶奶总会在门前为自己开一盏暖光灯,推开大门,便是摆满圆桌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家,在那个夏天里消散了。

    自己最后的一位家人,会在深夜等待自己回家,会为自己准备饭菜的家人,彻底地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仿佛被压得粉碎,彻底瘫软下来。

    “我,再也见不到我奶奶了。”

    这个认知压垮了姜易这段时间的伪装,放声哭泣。

    第二天,顶着红肿的眼圈她又回到了岗位,没有人问她眼睛是怎么回事,她也不会说。

    似乎除了奶奶之外,从来没人以她为豪,只有那个活在过去的小老太总爱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孙女,乐呵呵地说着:“我孙女成绩也好了,是大学生呢。”

    “她从来不让费心,很懂事。”

    “对的,找到了新工作,待遇不错的。”

    姜易感觉自己像是天秤的两端,一边她曾经怪过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养小猫,为什么对自己那么严格。

    一方面她又确实很爱她,希望她长命百岁,希望她身体健康。

    她甚至将自己的不幸都归在这个腰背佝偻的老人身上,但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她一遍又一遍地痛斥自己的无情和软弱。

    姜易也搞不懂自己,她希望有人爱。

    但所有向自己伸手的人,都被她判了死刑。

    思绪回到现在,手上收拾行李的动作没有停下,不知不觉塞了很多东西在行李箱。

    犹豫了一会,她将部分东西拿下。

    反正带了也用不上 ,姜易将心中隐隐冒头的“万一呢”的想法扼杀。

    她打开手机,仔细核对车厢号和发车时间,确认无误后,将行李箱放在房间一边,看了眼花盆中的小孢子。

    它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第二天,姜易终于出门了。

    她难得想出去逛一逛,安顿好孢子,便离开了家。

    她沿着街道走了好久,久到腿部发酸,脚底板都有些痛了,这才停下。

    她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她居然走到了公司的园区。

    内心懊恼,难道这就是打工族的惯性?

    她刚准备离开,就被一阵敲锣打鼓声吓了一跳。

    这声音居然是从公司那边传来的,这倒是少见,姜易思考着,八卦的天性让她决定去看看。

    姜易缓缓靠近公司大门,惊讶地发现那边居然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搞活动?她疑惑。

    垫着脚透过人群望去。

    只见两人,一男一女。

    男人手提着铜锣,不停敲击。

    女人拉着横幅,声泪俱下。

    看向横幅上的字:“无良公司害我儿失性命,黑心老板吃人血遭天谴!”

    鲜红横幅配合女人凄厉哭声,字字泣血,闻者落泪。

    姜易摸不清,心中一阵庆幸,幸好自己辞职得早,这破公司迟早倒闭。

    她转头问旁边一大哥,“大哥,这个公司怎么了?还有人拉横幅来骂。”

    大哥看她,一个小女孩,多半也是过来吃瓜的,摸不清,于是解释道:“你也是过来凑热闹的吧。”

    “这俩夫妻听说是这公司一个实习生的父母,就生了一个独子,来这打工,结果好像儿子和公司一个主管发生了矛盾。”

    “害主管失业,小伙子之后就辞职了。”

    “但没想到,没过几天,他的尸体就在郊外被发现了。”

    “他父母一直不能接受,突然得知这公司之前与儿子有过节,于是怀疑是高管谋害自己儿子,于是就来闹了。”

    “啧啧,也是苦命人啊,公司里一开始还有人阻拦,发现拦不住,现在压根不管了,给他们闹。”

    “因为之前的主管也开除了,公司认为这件事与他们无关,所以压根就不予理会。”

    姜易听罢,突然想起公司前段时间也发生过一男一女的命案,也不知当时高管们是怎么压住舆论的。

    大哥继续说,“哎,依我看,这公司如此冷处理,夫妻俩估计讨不了好。”他连连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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