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对上面前的那张脸,商却月的内心是极为崩溃的。天知道他只是出于一种很细微的好奇,才开始调查曾经接受过的罪犯的卷宗,结果没想到却和对方相逢在如此出人意料的场合,他是买鱼客,她拎着杀鱼刀。

    他嘴上还说人家爱小偷小摸,打着电话,正大光明,不加掩饰。

    看着邢曜那双布满纯然的疑惑的眼睛,商却月以光速掐掉电话,对着她勉力笑了一下,说:“你们这里的鱼,几块钱一斤啊?”

    邢曜压根不理他的问句,只顾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却还利索地处理着鱼。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别的东西都不动的时候,唯一在动的地方就会吸引视线,商却月目光自然地转向她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用刀怎么还不带看的?”

    说话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憋着劲,准备见势不对立即把刀从她手上夺下来,以免发生血案。

    这俩人各问各的,就是不回答对方问题。邢曜是真的想知道他刚刚到底是不是叫了自己,所以顾不得别的事情,商却月为何不回答,为何转移话题,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

    这时从摊位底下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过于沉浸的商却月又是被吓了一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一惊一乍了,这不应该。当警察这么多年,他什么稀罕事没见过,怎么老是在邢曜面前犯难。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沉静下来。

    从摊位底下冒出来的是卖鱼的老板,他刚才蹲在地上给鱼通氧气机,此刻站直,是因为他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

    老板眼神在邢曜和商却月身上扫了一圈,狐疑道:“你刚刚说,邢曜老是小偷小摸的?”

    面对老板眯缝着眼也藏不住的精光闪烁,商却月汗流浃背了。刚刚整理好的沉静姿态,再难以维持。

    他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否认吗?可是他说的是事实。承认吗?在邢曜重新做人了之后告诉她的老板她曾经劣迹斑斑?接下来的结果想都不用想,邢曜将会直接失去工作。

    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商却月知道她上次偷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在快递站工作的时候搬了一箱别人一直没有取的快递回去,是一箱面包。这足以让商却月对她的生活状态产生一些推测。他大抵知道她维系稳定的生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然而此刻,这份摇摇欲坠的稳定,终于又被破坏掉了。被他亲手破坏掉,而他心里犹有一部分自己并非故意的侥幸。

    几分钟之后,商却月和邢曜一起站在菜市场门口,面面相觑。商却月手里还拎着一袋不时扑腾一下的鱼,是邢曜刚处理好的,老板不要了,以半胁迫的方式“卖”给了商却月,随后摆摆手,“你俩走吧走吧,我这里不要人了。”

    邢曜沉默着跟商却月一起离开了,以非常可笑的肩并肩的方式,而等她站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身上占满鱼鳞的围裙还没有脱,两手敞开,戴着泛着一股鱼腥味的手套。

    商却月的心沉了下来,他微微扭转身子,半侧半正地对着邢曜,低声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是问打算的时候吗?啊?再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极力想拿警察的面貌去对待邢曜,可是总是无法如愿,在她面前,那些公式化的语句,那些职业面具一般的威严,根本不起作用,甚至还显得滑稽而可笑。

    对此,他目前能给出来的解释是——这个人太奇怪了。这个解释很苍白无力他知道,但他实在难以想到其他原因了。一是他们交集太少,二是——她实在太奇怪了!遇到她之后他整个人也变奇怪了!这么奇怪的事件他找不到原因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与商却月的沉重相比,邢曜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轻松。她说:“没什么打算,再去找个活干干吧。”

    商却月犹豫了一下,问:“能找到吗?”

    邢曜挠挠头,“有手有脚的,找肯定能找到,就是我不能在附近找了,他们认识我了。”

    商却月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想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偷东西,既然现在能干活,至少能吃得起饭吧?真的到了偷东西的地步吗?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问的,况且他刚刚把她工作搅黄。

    “对不起。”他突然向她道歉。

    邢曜迷惑了,“好好的道什么歉?”

    “是我把你工作搅黄的……”

    邢曜歪着头思索了一圈,才找到商却月的因果关系,她甩了甩手,“所以你刚刚真的在喊我对吧?”

    商却月又一次被她奇怪的关注点惊到,愣了片刻才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愧疚,“我正在打电话找同事问你的事情。”

    邢曜好奇地望着他,“我有什么好问的?”

    商却月嗫嚅道:“……就是觉得你挺奇怪的。”

    邢曜笑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原来我挺奇怪的啊,难怪呢。”

    这话说得又挺奇怪的。商却月想追问,但是当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兜兜转转将话题又带回到最初:“针对我之前言行给你带来的损失,我想做一些弥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邢曜,满目诚恳。

    邢曜听他把话说完,饶有兴致地问:“你准备怎么弥补?”

    商却月立即做出回答,听得出来他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我准备协助你找到下一份工作。”

    邢曜本来正对着他眼睛的,听见他这话后扭开了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淡:“不需要。”

    说完她就垂下眼睛,看自己手上的手套。腥味她并不在意,可是她家里已经有手套了,而这副手套是塑料的,卖也卖不到钱,只能扔掉。

    好可惜。她想。

    可惜的情感并不耽误她脱手套,她脱完之后拎着手套环视了一圈,找到附近的垃圾桶之后就走过去扔了,扔完之后她仍然站在原地,手伸到脖子后面解围裙。

    商却月认真站在原地,等她回来继续说话。

    谁知邢曜将围裙从头上拔下来之后,扭头就走了,左手手指勾着围裙,头也不回。

    商却月这才知道原来在邢曜那里这场对话早就结束了。

    可是她还没有接受自己的协助呢!他也还不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能不能稳定生活呢!商却月拔步追了上去。

    快步走到邢曜身边然后和她并齐行走,商却月没有说什么“你为什么不需要我的帮助”,而是侧头问她:“你是不是要换个地方找工作了?”

    邢曜用鼻音“嗯”了一声。

    “那还在我们警局辖区之内吗?”商却月思路打开,“你下次犯事的时候,在别的辖区的话就不能由我们警局负责了。”

    邢曜蓦然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看着商却月:“你好像很希望我下次继续犯事,被逮到之后最好还是由你们负责。”

    商却月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话是多么有病,他摸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万一呢。”

    他内心想的却是,跟在邢曜旁边,他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但是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那我尽量找个你们辖区的。”邢曜说。

    商却月笑起来,“并且要找一个不那么辛苦的,最好老板人也很好。”

    邢曜脸上的笑又淡了些,她继续往前走,“你好贪心。”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嘴角翘了起一瞬又飞速放下。显然是个假笑。

    “幸好我没答应你的‘协助我找到工作’。”她不知怎的又跳到了之前那个话题。

    这句话说得让商却月无法回答,他索性不回答,保持可贵的沉默。

    走过两个路口,商却月都还跟在邢曜身后。邢曜自然地走着,似乎并不关心商却月在跟着她,在第三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商却月等不住了,这时他手上拎的鱼跳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袋子鱼。

    他把鱼伸到邢曜面前,示意她接下来,邢曜带着不解接过了鱼。

    “这些鱼是你杀的,所以归你了。”

    邢曜嘴角抽搐,要是谁杀鱼就是谁的,那她早就成卖鱼老板了。她也不客气,接过鱼正好到了绿灯,她转身就走,这次商却月没有再跟上去。

    商却月回家之后就翻通讯录,翻找自己的人脉,还打电话了他父母,询问有没有在他附近的待遇不错的工作,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种。

    他父亲狠狠地嘲笑了他的异想天开:“没有技术含量还想有好待遇?小子,是你混傻了还是时代进步得太快我没跟上?”

    商却月郁结地挂掉了电话。问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他周围的人都是工薪阶层,没有什么底层的就业资源。最后他一个同学给他指了条路:“你要找这种工作,得去工业园区,那里没限制,人去就能干,至于待遇,我只能说够吃饱饭。”

    说完正事,那个同学才开始八卦:“怎么,警察做不下去了?那你也不至于去干体力活吧。”

    商却月含混道:“帮朋友问的,她条件不太好。”

    同学有点警觉:“条件不好?有多不好?现在厂里招人也挺严苛的。”

    商却月答非所问:“这些工作会查过往经历吗?”

    同学一惊,商却月虽然没回答问题,但给出来的信息已经很关键了。好在同学不是个喜欢打探别人的人,他谨慎地回答道:“那些找临时工的,一般不会看。”

    商却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这些工作别的要求。

    同学有些崩溃:“我只是稍微了解一点,但我没有找过这样的工作,你问详细的要求我也不知道啊!”

    “那把你知道的找工作经验,都告诉我。”

    挂掉电话之后,商却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带着满肚子求职的经验,出去找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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