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不知所谓!”

    曹操强忍着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照着袁绍事先给他安排好的剧本,站起身高声喊道,

    “许子远,你莫非以为凭你这幅伶牙俐齿,便能颠倒黑白,致圣道于不顾?”

    如果东汉的时候便有了“中二病”这个标签,曹操会此刻毫不犹豫地用胶水为自己贴上。

    曹操原本以为,昧着良心、打假赛,踏上“学术造假”这条不归路,已经是他心里所能承受的极限。

    没想到,在今天文会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内,他的极限再次被袁绍轻而易举的刷新了。

    当袁绍将今天他需要上台辩论的辩论稿交给他时,他的内心第一反应便是...

    屈辱。

    深深的屈辱。

    他曹操虽然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但从小通读四书五经,不说经学深厚,但起码今天在场有八成人,接受过得教育远远不及他。

    而以他这样的身份,居然上台辩论,还需要别人给他提前备好辩论稿,这不是赤裸裸的羞辱,这是什么?!

    真以为他曹操不读书的不成?

    当时的他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接过袁绍手上的稿子然后朝着窗户扔出去,对着袁绍怒斥一声“竖子岂敢辱我?”,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但是...他看着袁绍那副饱含期待的神情,他心软了。

    于是他接过稿子,看了下去。

    结果刚看到第一句,他就差点没有绷住。

    什么叫“不知所谓”?

    什么叫“不知所谓”!

    袁本初,你他妈的给老子讲讲,什么叫他妈的“不知所谓”。

    通读整篇稿子,几乎没有几句和《左传》沾边的话、甚至连几句和春秋、今古文相关联的话都没有,全是对许攸的人身攻击。

    那一刻,他真想揪着袁绍的衣领子,好好问问他上述的那个问题,然后将这份稿子揉成一团,一股脑塞进袁绍的嘴巴里。

    但是...他看着袁绍那副饱含期待的神情,他又一次心软了。

    于是,他强忍着怒气,指着这份稿子,对袁绍温言细语地说道,“本初兄,这...是什么意思?”

    袁绍一脸无辜地说道,“孟德,这当然是为你准备的辩论稿啊,你刚刚不是看了一遍吗?”

    袁绍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有那么一刻,曹操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识字,或者说,他在袁绍眼中是不是...可能不识字。

    “本初,我是问,你给我准备辩论稿是为什么?”曹操再次说道,只是,在不经意间,他对袁绍的称呼已经发生了改变。

    袁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这个啊,孟德,你不用谢我,我担心你事务繁忙,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于是昨日遣人连夜赶出来这份稿子,供你今日在文会上大展风采。”

    说着,袁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继而又恢复了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只是不同的是,那副眸子里的期待意味儿更足了。

    莫不是...袁绍正等着他夸?

    此时的曹操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他看着袁绍,夸赞奉承和义正言辞的拒绝两种截然不同的话术一同涌到了他的嘴边,以至于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后,还是心中的道义重新占领了头脑的高地。() ()

    但与之不同的是,他决定采用一种更加温和而不伤和气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立场,于是,他缓缓开口道,“本初兄,此份稿子无疑极为出色,观其用词造句,典故运用,逻辑缜密,皆显考究之功,但...”

    “但”后面的内容,他还没有说出口,只见袁绍练练摆手,喜笑颜开,“孟德,你喜欢便好,咱们自家兄弟,这点小事何足挂齿。眼下距文会开始已不足一个时辰,你且细细揣摩其中深意,为兄期待着你在文会上大展才华,一鸣惊人。”

    说完,袁绍便想要离开这里,留给曹操一个清静的地方以用来背诵稿子。

    曹操一看,瞬间坐不住了。

    他追着袁绍,喊道,“本初兄,且慢,留步!”

    袁绍停下脚步,回头略带疑惑地望向曹操,“孟德,何事?”

    曹操快步追上袁绍,神色坚定地说道,“本初兄,我知你一片好意,这稿子也确实精彩。但正如你了解我,我曹操行事,向来喜欢直抒胸臆,不愿依赖他人之辞......”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再一次被袁绍打断了。

    只见袁绍板着脸,严肃的看着他,“孟德,什么叫做依赖他人之手?”

    还没等他回答,袁绍继续义正言辞地对他说道。

    “孟德,你我兄弟,我怎会不知你心性?但你须知,有时候,借助他人智慧,亦是明智之举。”

    “这份稿子,我费尽心思,只为祝你一臂之力,别看这份稿子略微有些粗俗,但倘若你能照着稿子上的内容原封不动的讲出来,必会受到满堂古文学派士人的满堂喝彩。”

    只是...真的是“略微”粗俗吗?

    曹操回忆着稿子上的内容,光是现在他能够回想起来的,就有三处带有“先人”的句子。

    “辩经从先汉至今,辩到不止是一个道理。”

    “道理这种事情,众说纷纭,已经来来回回辩了几百年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一杆秤,所以现在辩的不是道理,而是不让对方好受。”

    “所以,切莫再说‘依赖他人之手’这样的话,免得伤了兄弟和气。”袁绍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况且,这文会上,群英荟萃......”

    曹操本来在袁绍前两段话刚刚说出口的时候,心里既愧疚又感动,还总觉得袁绍说的有点道理,可伴随着袁绍最后一句话的说出,他明白了。

    袁绍还是不相信他的辩经水平!

    曹操心里现在又气又恼,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见袁绍在自己面前讲着那些他早就已经听烂了的大道理。

    只听见袁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孟德,你要知道,这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我虽皆出身名门,但切不可小觑了天下英才。”

    “天下之大,英才辈出,各有其独到之处。须时刻保持谦逊之心,勤学不辍,方能在这纷扰世事中立于不败之地。”

    “你我当以史为鉴,不可因一时之胜而骄,亦不可因一时之挫而馁......”

    后面袁绍说的话,曹操已经记不住了。

    他当时一心想逃。

    就连用不用演讲稿,以及演讲稿里面什么内容他也全然顾不上了。

    就算袁绍让他把他刚刚看上的小妾忍痛割爱,他都乐意至极...只要让他离开这里,他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他真的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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