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DNA结果出来,证实了死者的身份,没有任何意外,就是白若微和孙哲。

    递报告时,柳青刚吃完早饭,正好陶然也在,老邢一边看,一边把头转向陶然:

    “上海那边有回复吗?”

    陶然咂咂嘴,“为这事,上海警方也没少费工夫,凡是跟孙哲关系密切的,全部做了笔录,尤其是孙哲的影视公司,相关的人来回审了几遍,说是在一个小演员身上找到了突破口。据这个小演员交代,她跟过孙哲半年,最后孙哲腻了,把她甩了。”

    “孙哲跟白若微的关系呢,问了吗?”

    “问了,说白了,白若微就是孙哲的情人,一直被他包|养。另外,那个小演员还交代,在那方面,孙哲很变态,瘾很大,花招也多,喜欢用绳子,并且,孙哲很霸道,只要是他瞧上的女人,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

    老邢点点头,“听这意思,孙哲有可能自己也是缚师。”

    “没错。”

    “那他是怎么来欢城的,查出来了吗?”

    “开车来的,走的高速。”

    “哪条高速?”

    “沪欢高速,25号晚9点23分,用ETC进的欢城,不过,有一点比较怪,在高速监控上,前排只坐了他一个人,没看见白若微。”

    “后排呢?”

    “后排是隐私玻璃,看不清楚。”

    “车呢,什么牌子的,车牌号知道吗?”

    “保时捷卡宴,车牌号有记录,现在还在查。”

    “怎么这么慢?”

    “因为车没进市区,直接开到港口。”

    “港口?”

    “对,9点45分,路过码头一家便利店,之后就不见了。”

    “你刚才说,是保时捷卡宴?”

    “没错。”

    “不用找了,车没在港口。”

    陶然面色一紧,“您怎么知道?”

    “半个小时前,陆鸣给我打电话,说案发现场以北大概十公里处的一个山沟里,发现了一辆被烧毁的汽车。看外形,就是保时捷卡宴。”

    “车况呢?”

    老邢苦笑,“估计用了汽油助燃,只剩一副骨架了。”

    ·

    当天下午,专案组例行会议,老邢主持,队里骨干都到了。

    在会上,陶然总结分析了案件的最新进展,随后,老邢对案情进行了总结:

    “第一、白若微怎么来的欢城,在不在孙哲的车上?如果是孙哲带她来的,她在哪上的车?

    “第二、孙哲为什么要去码头?

    “第三、孙哲的车,是怎么避开摄像头,开到案发现场附近的?车是他自己销毁的,还是被人销毁的?”

    “第四、孙哲二十五号就到了欢城,死亡时间却是二十八号,这中间,隔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他在哪,做了什么?”

    前两个问题,缺乏证据,没人回答,等四个问题说完,陶然站了起来,拿一只马克笔,对着墙上欢城的地图,画了一堆弯弯曲曲的线。

    “我推测,凶手肯定走的野路,这几条路沿线全在拆迁,几乎没有任何监控,凶手就是通过这些路,把车开到现场的。”

    动作太快,线条太杂,其他人看得眼花,自然不信,但老邢笑笑,知道陶然画的肯定没错。

    陶然生在港区,长在港区,父亲还是港区管委会的退休干部,港口那片地方,他闭着眼都能走遍。

    “还有吗?”他问。

    “孙哲是上海人,尽管欢城有生意,但也不至于熟到这种程度,车也许是他开的,但这些路线,肯定不是他自己规划的,我反倒觉得……是凶手自己开的车。”

    “嗯,这种可能性更大。”老邢肯定道,“那你觉得,这个凶手为什么大老远,跑到苏楼去抛尸?”

    陶然苦笑,“我也想不通,如果是我,肯定弄几块石头,把人沉到海里……去苏楼抛尸,还要开车,还要绑人,还要清理现场,回收绳索,还要找地方烧车,多了多少麻烦。”

    这时,柳青突然开口,“我倒是觉得,回收绳索很正常。”

    陶然一愣,反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杀人的时候,他没戴手套。”

    “你怎么知道?”

    “看索沟的形状,应该用的是麻绳。这种绳子表面粗糙,只要跟皮肤接触,肯定会留下皮屑。”

    “你是说……DNA?”

    “没错。”

    “能提取吗?”

    “要是放在十年前,那肯定不行,但是现在的话,通过顺向擦拭,有一定几率可以成功。”

    “你也说了,有一定几率,这种事,连我们一线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凶手……他能考虑这么周到?”

    柳青一笑,“反侦察能力强,不一定非懂不可,只要他足够谨慎,有足够的耐心,知道凡是自己接触过的,都要通通回收,或者毁掉……那辆保时捷不就是例子?”

    “有道理。”老邢点点头,又看向陶然,“关于白若微的情况,上海那边怎么说?”

    陶然想了想,“她最后一次露面是25号的早上9点,通过电梯下楼,去地下停车场。”

    “之后呢?”

    “不清楚,监控坏了,她的玛莎拉蒂至今还放在停车位上。”

    “监控坏了?”

    “嗯,应该是人为的。”

    老邢点了一支烟,沉默片刻,忽然问,“陆队,你怎么看?”

    陆鸣笑笑,“应该是被人劫持了。”

    “被谁?”

    “孙哲……这个案子,估计有两个凶手。”

    “你是说孙哲杀了白若微,又有人杀了孙哲?”

    “嗯,白若微应该是被孙哲带到欢城的,塞进后备箱,或者捆在后座上。”

    “那杀孙哲的人呢,他是什么身份?”

    “白若微的情人。”

    “有根据吗?”

    “没有,就是瞎猜,我觉得孙哲杀白若微是误杀。”

    “误杀?”

    “白若微跟孙哲是情人关系,另外,还一直被孙哲虐待,时间长了,她也许习惯了,但有些方面,肯定习惯不了,比如,孙哲不可能为了她离婚,她只能一辈子当小三,说难听点,她不过是孙哲的玩物。

    “她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

    “能走到今天,成为明星的女人,没有谁是傻子,但是,她挣脱不了,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孙哲手里肯定有她的把柄,各种各样的把柄。

    “我觉得,孙哲没理由放过她。

    “就算时间长了,他腻了,但白若微是绝色,就算腻了,也不会轻易放手,另外,也是最重要的,白若微还是他赚钱的工具,是他公司名下最成功的艺人。

    “这么一棵摇钱树,怎么可能轻易送给别人。

    “这就很矛盾了,白若微想脱离控制,他死抓着不肯松手。

    “他们最近肯定闹翻了,因为另一个男人。

    “当然,都是瞎猜的,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毕竟白若微有身份,有地位,又是绝色,根本不缺追求者。

    “在众多追求者里边,肯定有比孙哲财大气粗的,甚至更有势力的,白若微很聪明,摆脱一个强大的男人,只需要找到另一个更强大的男人。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孙哲。

    “像孙哲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放弃,甚至就算白若微付了违约金,他也不会轻易放手,这里边,已经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还有控制欲,甚至自尊心。

    “孙哲铤而走险,找人破坏掉监控,在地下车|库绑架了她,把她带到了欢城。

    “为什么要来欢城?我推测,一方面这里有他的项目,他比较熟,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这里应该有他的一个据点,类似废旧仓库,工厂车间……

    “就是在那里,他囚禁,并且侵害了白若微,从25号夜里,一直到28号凌晨,在这三天时间里,不知道是哪个时刻,白若微突然体力不支,意外身亡。

    “之所以说是意外,理由很简单,白若微是他的摇钱树,他又是生意人,精明得很——如果一棵树不好好结果子,他可能会找人修剪一下,不至于直接把树砍了。

    “毕竟那是整片果园唯一能结果子的树。”

    “那另一个凶手呢,”老邢插了一嘴,“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白若微死后……具体时间不好说,孙哲应该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用白若微的指纹解锁了她的手机,联系了那个人。”

    “白若微的通话记录我们查过,没发现什么疑点。”陶然质疑道。

    “肯定不是打电话联系的,因为当时白若微已经死了,没法发出声音,大概率……用了社交软件,甚至有可能是国外的软件。”

    “那就不好查了,手机肯定被销毁了。”

    “嗯。”

    “联系他的理由呢?”

    “好处很多,目前来看,至少有三点:第一,杀了一个知情者,少了一个报案人;第二,报了私仇,泄了私愤;第三,通过伪造现场,有可能嫁祸给他,让他顶包……只不过,孙哲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等来的人不是沉默的羔羊,而是吃人的汉尼拔。”

    陶然一吓,“汉尼拔?”

    老邢接着问,“有什么依据吗?”

    陆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往自己脖颈处一指,“电|击|枪。”

    “有道理,这就说得通了。”陶然眼神一亮,“凶手割孙哲的睾丨丸,也就有了动机……这案子,真是一环扣一环。”

    “嗯,割睾丨丸,让他自己含着,典型的人格贬损。”

    “那抛尸呢?”

    “抛尸……”陆鸣犹豫了一下,“抛尸的动机我们很难猜测,大概只有凶手知道,不过,我认为肯定跟方蓉被杀案有关,可能还暗含着某种挑衅的意味。”

    “也就是说,想弄清他的心理动机,必须要追溯方蓉被杀的原因?”老刑问。

    “嗯,”陆鸣脸色一沉,“我看了卷宗,觉得方蓉的身份很有意思。”

    “什么意思?”

    “她其实有两重身份——杀人案的受害者,以及交通事故的幸存者。”

    “交通事故?”老邢点了支烟,看向陶然,“十一年前的那场车祸?”

    “哦,”陶然也想了起来,“确实,那场车祸我记得……好像是一辆公交车,雪天拐弯太急,从悬崖上冲了出去,车上九名乘客,加上司机十个人,当场死了九个,最后,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老邢眯了眯眼,又看向陆鸣,“你觉得方蓉的死,跟那场车祸有关?”

    陆鸣笑笑,“也是瞎猜的,就是觉得一个女大学生,还没毕业,人际关系简单,不该那么被人杀掉。”

    老邢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看向柳青,“你觉得呢?”

    柳青摇摇头,表情漠然,“我不喜欢推测。”

    “白若微呢,”老邢又问,“陆队说她死于意外?”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死者的胃肠是空的,内脏有一定的缺水反应,另外,在她的脖颈四周有很多圆形,半圆形,或者新月状的指压痕和指甲痕,肯定是被人扼过喉咙,并且力度很大,已经造成了皮下出血,喉头软骨轻微骨折,但是,这是不是致死原因,那就不清楚了,凶手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就更不好说了。我只能说,她可能是被缢死的,也有可能是被勒死的,被扼死的,这些都属于机械性窒息。”

    “勒死,缢死,不都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被勒死的大多是他杀,被缢死的大多是自|杀。”

    老邢无奈地叹口气,这法医较起真来,比针头还细,会开到这里,该说的基本说完了,正想宣布散会,傅晓敏举了举手,示意有话要说。

    “怎么了?”他问。

    傅晓敏站起来,表情犹豫,“顾晚星承认了……”

    老邢一吓,“承认什么了?”

    “承认网上的照片是真的。”

    说完,她把手机递过来,老邢接过一看,是顾晚星的微博,上面刚刚更新了一条动态,没有配图,只有一行文字:

    “照片是真的,但关系是假的,从来没出过轨,对设套者,造谣者,一定追究到底。”

    老邢笑笑,“这不就是辟谣吗?”

    傅晓敏点点头,“但网上的舆论很凶,很多人说她就是凶手。因为孙哲来欢城之前他们见过面,并且给她设套的,很可能就是孙哲,她是有作案动机的。”

    话音刚落,陶然马上提议,“刑队,你看需不需要上海警方协查一下?”

    老邢苦笑一下,用手扶着额头,深抽了一口太阳岛, “按程序走,该咋办咋办。”

    “那笔录呢?”

    “当然要做。”

    “让上海警方做,还是我们亲自做?”

    老邢搓了搓眉头,没有吭声。

    “我给她打个电话?”陶然又问。

    “算了,”他长叹一声,“这电话,还是我打吧。”

    “嗯……?”陶然瞪圆了眼,见了鬼一样。

    老邢抿了抿嘴,“那你还记得顾玉山吗?”

    陶然眨眨眼,“在玉龙桥被枪毙那个?”

    “嗯。”

    “记得啊,提他干嘛?”

    “顾晚星是他女儿。”

    “什么……真的?”

    “真的。”

    “我怎么记得……他女儿不叫这名字啊。”

    “改名了,原来叫加衣。”

    “对,加衣……”陶然连连点头,“是叫加衣,顾加衣。”

    ““嗯。”老邢又点一支烟,夹在指间,抽得默不作声。

    “这么说起来,这电话还真得您打……”陶然回忆道,“顾玉山一死,这孩子您没少照顾,三天两头往学校跑,我记得,当时局里还有人说,这杀人犯的女儿,您比亲生的还疼。”

    老邢笑笑,听见了,又像没听见,烟蒂碾碎,打开手机,很快找到了那个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结果比预想得顺利,她没换号,也没墨迹,很快就接了。

    就结果而言,他甚至觉得,一切过于顺利了。

    她已经完全长大了,也是,十年过去了,她都三十岁了,当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爱掉泪的小姑娘了。

    他的要求,她没有拒绝,甚至格外配合,说明天就来欢城,还是顺道。老邢不太信,这道太顺了,像是假的。

    对于她,他已经看不透了,尽管声音亲切,还是叫他叔,叫得清脆,叫得热络,他却觉得底色悲凉,他们根本不认识。

    电话挂断,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她是凶手,好像还挺难对付的。

    他有了隐忧,无意继续开会,从座位上站起来,抄起外套就往外边走,压根不在乎下属的表情。

    那么多年过去了,在他的通讯录里,她还叫顾加衣。

    ·

    翌日一早,他起了个大早,洗了头,剃了须,换上一身干净的警服,还破天荒地想吃顿早餐。

    楼下小店,买油条的人很多,需要排队,他忙里抽闲,看了眼微博,发现昨天傅晓敏没说全,除了澄清的声明,她还晒了离婚证。

    他点开热搜,看了看评论,跟预想的一样,公共厕所,全是污言秽语:

    “哈哈,昨天给富豪当狗,今天已经光明正大地不当人了”

    “这些女明星,不过都是富豪豢养的玩物,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私下里,其实比谁都玩得开”

    “怪不得黎志文跟她离婚,原来是发现自己被绿了”

    “她就是现代潘金莲!!!”

    ……

    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潘金莲……”

    这三个字,就像某种邪恶的诅咒,似乎能跟她一辈子。

    五年级,只要有人一喊,保准一群人哄堂大笑,现如今,她长大了,出了名,成了影后,结果竟然一样。

    甚至,再仔细想想,似乎还不如五年级。

    那时候的她矮小,瘦弱,天上下茫茫的雪,她裹紧衣服,在大雪里艰难跋涉,在她的身前,至少还站着一个人——小平头、漫长脸、死鱼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那个人是可靠的,只要有他在,自己是放心的。

    合上手机,忽然没了胃口,他转过身,出了早餐店,驱车直奔港口。

    一路上,各种猜测,质疑,纷至沓来:

    “会不会陆鸣分析错了?”

    “会不会只有一个凶手?”

    “会不会一切都是他干的?要是他知道有人设计顾晚星,管他是什么公司总裁,什么军方背景,什么上海滩,南京路,所有人都一个样——两条胳膊架一个脑袋,就只有一个心脏。”

    到了港口,顾晚星发来短信,报告了下榻酒店,大体抵达时间,他立刻转发给陆鸣,自己拐个弯,直奔海鲜市场。

    海鲜市场就建在港口附近,九十年代落成,十分老旧,沿街商铺全部排水不良,夏天易腐,冬天易冻,好在东西新鲜又便宜,客流量不小。

    把车停好,他拉紧衣服,闷着头往里走,压根没有买海鲜的意思。因为心思重,对附近情况缺乏观察,他根本不知道陆鸣正在附近走访。

    孙哲的车一下高速,就先到了港口,陆鸣正在寻找那个落脚点,老邢没看到他,他也没看到老邢,但带的组员看到了,一个人指着老刑问:

    “嗳,那不是支队长吗?”

    陆鸣定睛一看,还真是,尽管侧着脸,混在人流里,但身上穿着警服,十分扎眼。

    话音刚落,就有人插了一嘴,“支队长来这干吗?”

    刚才的人回答,“买海鲜呗,还能干嘛。”

    陆鸣冷笑,没说话。

    另外又有人说,“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谁还有心情吃海鲜,你们没看见,就连局长的杯子都改泡铁观音了。”

    ……

    他们一早出来,已经查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早市也该结束了,正好到了早饭时间,陆鸣把人解散,所有人陆续离开,只有他没走,盯着老邢的背影出神。

    四周一静,他忽然想起昨天的事,右手一扬,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隔了两排摊位,跟在了老邢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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