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陶然忽然站起来,拿起手机,急匆匆走到门口,附在老吕耳边,低声汇报,“上海警方电话。”

    老吕点点头,神色凝重,知道这通电话关系重大。

    停了几分钟,陶然接完电话回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等他,而他带来的消息,也没有辜负这场等待。

    “男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人叫孙哲,是白若微经纪公司的老板。”

    老吕面色一寒,“还有呢?”

    陶然打开手机,看了看发来的资料,捡重点汇报:

    “孙哲,汉族人,今年三十八岁,已婚,有两个孩子,居住地在上海,他的父亲,还有祖父,都有军方背景,他本人也是两家上市公司的总裁,另外,还经营一家影视公司和一家经纪公司,也就是白若微所在的公司。根据上海警方的调查,白若微算是他旗下最成功,商业价值最高的明星。另外,在欢城他也有项目,全都跟房地产有关。”

    陶然说完,领导还没开口,傅晓敏抢着问,“陶队,你说的这个孙哲,名字怎么写,是不是孙悟空的孙,哲学的哲?”

    “嗯,”陶然点点头,“怎么了?”

    傅晓敏苦笑,“这就怪了。”

    “你把话说明白。”老邢催促道。

    “我刚才也提了一嘴,白若微的热搜现在是第二,那您知道第一是什么吗?”

    “是什么?”

    “顾晚星出轨。”

    “什么,她出轨了?”

    这句话音量太高,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老邢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轻声咳嗽两下,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傅晓敏推推眼镜,“昨天。”

    “这跟孙哲有什么关系?”

    “那您知道她出轨的对象是谁吗?”

    老邢眉峰一散,“孙哲?”

    “嗯,没错。”

    陶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案子……不会跟顾晚星有关吧?”

    一群人愁眉紧锁,论粉丝,论影响力,顾晚星明显比白若微高一个档次,要说因为利益,或者情感纠纷,逼得她动手杀人,也不是没可能。当然,她不必亲自动手,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女明星裙下之臣众多,赶着推磨的鬼恐怕都得排队。

    老邢冷笑一声,首先打破了沉默,“不太可能。”

    陆鸣跟着附和,“热搜我也看了,只有两张照片,真假很难说。”

    最后,老吕拍了板,“现在局面已经够乱了,既然是八卦,那就先放放……现场什么情况,谁说说?”

    老邢跟陶然使个眼色,陶然接过话茬,接着汇报:

    “现场得到的线索有限,毕竟地方偏,行人少,野路还多,总共没几个摄像头,还有一部分是坏的,一上午就查完了所有监控,案发时间内,就能拍摄到的范围,总共过去了四十六辆车,全是欢城牌照,没有外地的,现在已经核查到了末尾,没有任何发现。我个人觉得,这个凶手对附近监控的情况很了解,不太可能是外地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家在外地,人在欢城住了很长时间,作案时,没走大路,全是从小路,或者野路上穿过去的。”

    老邢转头,看向陆鸣,“陆队,说说你那边查到的情况。”

    陆鸣点点头,“苏楼算是典型的留守村,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全是老人和孩子,目前还没发现目击者。”

    “那你觉得发现目击者的可能性大吗?

    “案发时,外面正在下雪,零下十几度,村里家家闭门闭户,我觉得……不太容易。”

    这个结论他不说,其他人也明白,他说了,会议室的气氛降到冰点,人人垂头丧气。

    这时,柳青拿出一个U盘,连接到投影仪上,“领导,我有一个想法……”

    随后,她打开U盘,点开了其中一个文件,是一段视频,由于内容过于健康,不方便展示,直接跳到结尾——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坐在镜头前,全身赤|裸,不着一缕,正在接受一段采访。

    柳青按下暂停键,拿起激光笔,对着女人的身体两侧,来回标注。

    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士,没人关注视频内容,在激光笔标注的刹那,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缺少对比素材,我只能上网去找,你们看,这些索沟的形状、深度,都跟死者很像……左右对称。”

    几位领导齐齐点头。

    老邢问,“你是说,通过这些索沟的形状,可以推断凶手是同一个人?”

    “用绳子禁锢被害者,放在户外冻死,这种杀人手法本来就不多见,再加上索沟痕迹相似,可以说,这是本案凶手独有的犯罪标记。”

    “能并案吗?”老邢歪头看向老吕。

    老吕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我认为满足并案条件。”

    “嗯,”老邢也点点头,随即吩咐陶然,“把八年前方蓉案的资料尽快整理,打印出来,让大家传阅。”

    “刑队,还有一点……”柳青面露难色。

    老邢一愣,“你说。”

    “能不能从绳子入手?”

    “绳子?”

    “嗯。”

    “什么意思,要查凶手购买绳子的渠道?”

    “不是。”

    “那你想怎么查?”

    柳青抿抿嘴,忽然哑了火,扭头看向陆鸣。陆鸣刚才猜出了玫瑰齿,兴许能明白她的意思。

    陆鸣眨了两下眼,没有犹豫太久,“我猜柳法医的意思……应该是想说捕绳术。”

    柳青眼睛一亮,使劲点了点头。

    老吕眉头一皱,“啥术?”

    “捕绳术。”

    “啥意思?”

    “捕绳术源于古代的日本。日本这个国家,四面环海,战争多发。战争多,犯人就多,可日本国土面积小,资源匮乏,尤其是铁矿,严重不足,官府一直缺铁,缺铁就没法打造足够数量的手铐,还有脚镣。没有这些刑具,就没法控制那么多犯人,所以,捕绳术就被发明了出来。后来,经过改革,日本工业化了,开始殖民掠夺,不缺铁了,捕绳术自然就没人用了,直到近些年,日本成|人成|人|电影崛起,这种技术才趁机借尸还魂,被大量运用到影片里,甚至,还催生出了一种全新的职业,叫紧缚师,也叫绳师,或者缚师。”

    “陆队,你怎么这么了解?”柳青问。

    陆鸣指了指投影仪,“这个破案思路,我也想过,下午还查了一些资料。”

    通过陆鸣的解释,老邢也有了一点思路,“你们的意思是想找一位缚师,协助破案?”

    两人同时点头。

    这个想法过于大胆,甚至有些离奇,没有前例可以参考,老邢和老吕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吕挠挠头,“这缚师好找吗?”

    一屋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就是没有下文。

    老邢往老吕跟前一凑,低声问,“要不,找老八问问。”

    老吕眼睛一转,马上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老八不老,在家也不是排行第八,只是个江湖上的绰号。早些年,他是欢城的□□,因为黑吃黑,失手杀了人,一路逃到东北,刚下火车,旅馆被窝还没捂热,就被老吕抓了,一审判了无期,后来经过几次减刑,最后蹲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的时间,像是一口锅,把老八从青年炖成中年,老八虽惨,还勉强能活,最惨的是他的母亲,就这么一个儿子,没了他,等于没了所有希望,把眼睛哭瞎了,整天寻死觅活,老吕不忍心,搭钱搭人,平时没少照顾。

    十五年后,老八出狱当天,没直接回家,先到了局里,见了老吕。

    一见面,就像没了骨头,膝盖一软,头一低,拽住老吕的衣服,当场哭成泪人,等勉强拉开,老吕裤脚湿透。

    因为这事,老吕没少抱怨,说现在这社会,真|他|妈世风日下,□□连面子都不要了,以后我们抓谁去。

    从此以后,老八也上了正路,跟人合伙,开了一家酒楼,生意一直不错,招待的人也杂,三教九流都有,只要是欢城的圈子,他基本都摸得到,在武侠小说里,像他这号人,应该叫江湖百晓生,欧美则换个说法,统称情报贩子。

    这话题略过,会议继续进行,几个小队长轮流发言,汇总线索,整理思路,散会时,桌上一排玻璃杯,泡满了红枸杞,再混杂不同牌子的香烟,空气甜腻腻,变质口红气味。

    稍停,老邢开了半扇窗,单独留下柳青。

    柳青抱一沓文件夹,在近处坐下,“领导,有啥安排?”

    老邢掏出手机,递给她,表情尴尬,“微博……你会下吗?”

    柳青一笑,接过手机,打开应用市场,“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停了两分钟,她把微博装好,打开主界面,想到账号注册的流程比较麻烦,他可能搞不定,就擅自做主,免费为他提供了一条龙服务,最后取名——欢城老邢。

    “想关注谁?”她问。

    老邢想了想,“白若微。”

    柳青点头,“我猜也是,您要说想关注范冰冰,我倒是会吓一跳。”

    老邢眼一瞪,想数落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切弄好,柳青把手机还给他,轻盈地站起身来,“还有别的事吗?”

    老邢皱紧眉,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柳青的脚步声渐远,会议室的门轻轻合上,他掏出老花镜,仔细端详眼前的界面,看哪里是关注,哪里是搜索,哪里是热搜,幸好设计简洁,不难上手。

    稍停,他又打开热搜,看了看排行,发现跟傅晓敏说的不一样,现在的热搜第一是白若微遇害,不再是顾晚星出轨。

    仔细想想,这也正常,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两件事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任何实证,单论引爆舆论的程度,肯定白若微遇害更胜一筹。

    打开这条热搜,老邢看了看评论区,有人在等待,有人在祈福,还有人一直没吃饭,就等白若微站出来说一句话,录一段视频,报一声平安……

    老邢点一支太阳岛,略略有些心酸,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白若微正躺在解剖台上,玉体横陈,身体凉透,牙齿还少了一颗,已经不可能再出来辟谣了。

    稍停,他把当天的热搜看了一遍,在心里大体统计了一下,剔除一些时政,国际新闻,几乎被白若微和顾晚星包圆了,甚至顾晚星的热搜还更多一些。

    一方面,可能因为名气,顾晚星确实更有名,粉丝也更多,另外,跟死亡相比,可能出轨更具话题性,有更多推测,想象的空间。

    打开顾晚星出轨的热搜,像是打开了市局卫生间的木门,评论区蛆虫翻滚,一股恶臭,老邢往下翻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正面评论: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姐姐!”

    发表这条评论的人,名字极长——顾晚星全球粉丝后援团,老邢点开一看,是个女孩,微博认证——顾晚星粉丝团团长。

    虽然上了年纪,有些落伍,但粉丝团,后援团,老邢还是知道的,同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大概半年前,邢甜甜大学刚毕业,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上来就问:

    “爸,能不能转给我三千块钱?”

    当时老邢正在查案,心情不太好,说话有点火气,“你要钱干啥?”

    “去机场。”

    “旅游?”

    “不是,去接机。”

    “接啥?”

    “接机。”

    “接啥机?”

    “给明星接机。”

    “去哪接?”

    “上海。”

    “接谁?”

    邢甜甜忽然不说话了,知道他明知故问。

    女儿不说话,他更生气了,忍不住数落她:

    “你说你,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走正道,学习从不用管,高考成绩也不错,等填报志愿,你选什么专业不行,非要去学导演……学导演,也不是不行,你爱电影,爱艺术,想自己出去闯,这也没问题,可毕业了,你倒是出去工作啊……到现在,连个正经工作也找不着……你找不着工作,也行,那总得养活自己吧,你就说说,你天天捧个手机,给人当什么团长,那玩意能当饭吃吗?”

    前面的事,邢甜甜理亏,一直忍着,越是说到后面,就越不高兴,最后没绷住,忍不住反击,“不给钱就算了,你哪那么多话!”

    “那你倒是说说,你去接机,接谁啊?”

    “接谁,接顾晚星,你知道还问!”

    “顾晚星……”老邢冷笑,这个名字是一团谜,一根刺,一抹清晨的阴影,现在倒挂下来,他真的生了气,语气强硬地问,“你接谁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接她?”

    邢甜甜也是瞬间翻脸,“老邢,你有病吧,她招你惹你了?”

    “混账,老邢也是你叫的!”

    “行……”邢甜甜喘口气,“爸,叫您老邢是我不对,那您今天说说,为啥就她不行?”

    老邢咬牙切齿,“没原因,我说不行就不行!”

    “嘁,管得着嘛你!”

    说完这句话,邢甜甜直接把电话挂断。

    老邢握着手机,站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四楼左侧,嫌疑人还在屋里,他抬头看看,阳台围栏生满铁锈,藤类爬满了半栋楼,他摸摸额头的汗,忍不住心里发虚:

    “会不会自己错了,孩子是对的?”

    “会不会刚才说过头了,其实应该让她去?”

    “喜欢追星,喜欢顾晚星,真的不行吗?顾晚星就这么差?”

    “当然不是。”

    他自己也知道,别的明星他不了解,但顾晚星,他还是相信的。

    一个孤儿,靠着天分,努力,熬了那么多年,经过那么多次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这中间她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要真一一列举出来,老邢没这能力,但他却敢肯定,她受的苦,远比自己知道得多。

    回去的路上,老邢靠在后座,面朝窗户,夜风吹进来,他心生惆怅。不想女儿接触顾晚星,当然不是因为顾晚星,而是因为陈江,陈江还没入狱,没伏法,跟顾晚星走得近,多少有些危险,可是,往事纷纭,他又没法说。

    他不能掰着女儿的肩膀,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你粉的人,是杀人犯的女儿,她喜欢的人,也是一个杀人犯。

    他没法说,这不是人干的事儿,那孩子的命,明明已经够苦了。

    车子抵达小区,他跟司机打声招呼,下了车,往楼上走的空隙,还是把钱给女儿转了过去。

    微信就有这点好,转钱快,连震动都很短暂,收钱也快,甚至可以默不作声,尤其是现在,刚吵完架,更没了做声的理由。三千块钱,不到三秒就接收了,像是一个水漂,打在了静默的海上。

    这丫头再犟,也是见钱眼开,尤其顾晚星,简直成了她的死穴。

    记得是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的,自己去找她,她总是把顾晚星含在嘴里,一直讲个不停。

    她说,顾晚星是真正的演员,演技贼牛逼!

    她说,顾晚星除了演戏,还演过很多话剧,都是纯公益的。

    她说,顾晚星衣品巨好,对色彩的搭配非常敏感,穿什么都好看,几十块钱的衬衫,也能穿出高级感。

    她说,别人参加慈善晚宴,都是走走过场,顾晚星却不一样,实诚得很,每次都数她捐得最多。

    她还说,顾晚星很宠粉,曾经有个小粉丝,男友患了白血病,她到现场核实情况,一下就给了一百万。关键是,她那时不红,还在十八线,那一百万,是她准备买房子用的。

    还有,顾晚星贤惠,顾家,做饭特别好吃,两个小时能做十几道菜,都不带重样的。

    ……

    现在想想,他和女儿之间无论说什么话,以什么形式开头,最后,她总是有办法把话题转移到顾晚星身上,聊着聊着,连句式都成了固定的:

    “爸,你知道吗……她……她……她……”

    万幸的是,除了顾晚星,她还喜欢胡歌。

    老邢一直觉得胡歌好,简直是自己的恩人,以一己之力,把性格扭曲,马上要出柜的女儿从悬崖边拉了回来,要是那三千块钱是给胡歌花的,老邢想都不想,眼都不会眨一下。

    只可惜,花钱这事,他门清,邢甜甜也门清,给顾晚星花钱,她从来大手大脚,一到了胡歌这,她就成铁公鸡了。

    如果明星是神,那顾晚星肯定是正主,高居正房,大殿,而胡歌,最多算个观世音,女娲娘娘,财神爷爷,只能藏在偏殿里,成为一个备选,万年老二。

    尽管胡歌也是万人迷,到了女儿这,吃了瘪,活成了二姨太,可老邢还是感激他,就像垂死边缘,被人喂了一颗定心丸。

    握紧手机,沿着粉头的微博一直往下划,他翻得很仔细,大部分都是广告宣发,新剧推广,枯燥无味,根本没有博主本人的信息。

    老邢没放弃,继续往下翻,一直翻到三年前,终于发现了一张合影,上面有两个人,左边是顾晚星,穿一袭白色晚礼服,妆容精美,右边的人他也认识,白T恤,单马尾,把头歪在她的肩膀上,笑容灿烂。

    合上手机,老邢往后一仰,望着天花板,讶异,茫然……

    印象里,邢甜甜聪明,倔强,同时也阴郁,冲动,从小到大,在他的面前,很少有眉飞色舞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都是性格使然,没想到,她只是没遇到那个让她眉飞色舞的人。

    他更想不到的,那个人,竟然是顾晚星。

    他怕了,忽然又想起胡歌来,怀疑他只是个幌子,其实连二姨太也算不上,只不过是一面卖狗肉的羊头旗。

    窗户还开着,寒风吹进来,他打个哆嗦,站起身,抬手关窗,外面雪还在下,暮色已深。回过头,茶杯还上桌上放着,热水转凉,他握在手里,铁观音打了个旋儿,已经泡得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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