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缚师端起酒杯,把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喊来服务生,“上个月二十八号,是不是你当班?”

    服务生眼睛一转,吞吞吐吐,“我……我忘了。”

    “你实话实说就行,这两位是警察。”

    服务生点点头,“是我当班。”

    “那天有演出吗?”陆鸣问。

    “有,跟今天一样。”

    “你们店里只有一个缚师?”

    “对,有演出师傅就肯定在。”

    “ 那是几点散的场?”

    “一般都是凌晨三四点,我们不催客人的。”

    “那他是几点走的?”

    “这我忘了。”

    缚师一笑,“表演完,我一般回房间休息。”

    “你在这睡?”

    “嗯。”

    “房间在哪,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缚师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站起来,在前面带路。

    酒吧不大,很快就到了尽头,一堵墙,中央有一个洞眼,缚师抬起手,把食指插了进去。稍停,墙壁松动,弹出一扇门,打开方式和高铁舱门类似。

    缚师抬腿走了进去,陆鸣犹豫了一下,立刻跟上,柳青站在原地,有些傻眼,瞧瞧门,再瞧瞧黑黢黢的房间,感觉跟魔窟一样,直到里边有灯亮起,才跟了进去。

    整个房间不算小,还有一个玻璃天窗,白天光线也不差,晚上也能看星星,尽管欢城是雪窝,很少出星星,看看雪景也不错,但玻璃很干净,一侧有少许阴影,因为房主不差钱,陆鸣推测,那应该是一个自动遮阳帘,除了遮光,还能扫雪。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三十米左右的空间,几乎铺满了米色手工地毯,家居,家具,颜色本白,简装Hilton风,陆鸣站在屋里,随意转了两圈,感觉不像身处酒吧,而是走进了高档酒店。

    他伸出手,“打扰了。”

    缚师跟他一握,“不送。”

    “还没问,怎么称呼?”

    缚师愣了一下,“温言。”

    “怎么写?”

    “温度的温,语言的言。”

    “哦,温先生……手机号多少?”

    温言这次没有犹豫,马上报出一串数字,陆鸣记下,立刻回拨过去,铃声瞬间响起……

    “陆鸣,陆地的陆,为死者鸣不平的鸣。”

    温言一笑,“好名字。”

    “过奖了。”陆鸣指了指他的脸,“这面具……”

    “哦,”温言抬手,把面具摘了下来,“就是一个伪装,戴上比较有安全感。”

    陆鸣点点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五官,颧骨略高,眼角内陷,五官凌厉,又带一丝忧郁。

    再次告别,他从墙里走出来,路过吧台,密匝的折叠椅,无数的绳索,最后出了铁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身后合上,逐渐消失……

    雪还在下,落在肩头,发梢,不急不缓,他合衣转身,看了看四周。

    街道很老,酒吧的灯牌红红绿绿,但客人稀少,毕竟太冷,出门先缩脖子。他找了找摄像头,远处似乎有几个,但天涯胡同没有,门口停着一堆豪车,有保时捷,阿斯顿·马丁,还有几辆兰博基尼。

    一万外加一部手机,支出不小,但似乎收益更大。

    他看了看柳青,柳青也在看他。

    他问,“你去哪?”

    柳青愣了一下,“我回家。”

    “远吗?”

    “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柳青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巷子。

    “那一块走吧,我送你。”

    “不用。”

    陆鸣笑笑,“走吧,晚上不安全。”

    柳青抬眼,四目相对,可能跟喝了酒有关,路灯下,她脸色潮红,眼神也解了冻,不再清冷。

    陆鸣吐了一口白气,往她指的巷子里走,刚走了两步,听见她在身后问,“你不相信他?”

    他脚步一停,“你觉得他值得相信吗?”

    “我说不上来。”

    “他刚才说的那些有用吗?”

    柳青摇摇头。

    “也许是我错了……”陆鸣有些泄气,“也许通过绳子,根本就找不到线索。”

    “那怎么办,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可以查。”

    穿过巷子,站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陆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雪,“让我想想……”

    再往前走,两个人没了话,一路无言。

    大路的尽头,一座欧式风格的小区,柳青停下,“我到了。”

    陆鸣点点头,“晚安。”

    “晚安。”

    ·

    从柳青住的小区回来,路边,他叫了个出租,回到住处,一个刚租的阁楼,靠在沙发上。

    闲来无事,他掏出手机看了看,顾晚星的热度依旧很高,简直热搜牌面,只不过,热搜的内容变了,风评也变了。

    前些天,各路大V恨不得人人一脚,将她活活踩死,自从天泠辟谣之后,这些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南朝的陶渊明,正义的米卡他。

    陆鸣苦笑,连饺子都有里外,连切糕都得分层,可到了人身上,忽然不用分了,一刀下去,非黑即白,非善即恶,不是冰山就是烈火,但凡有点缺点,有股人味,就是罪恶。

    人的复杂性,在娱乐圈是不被承认的。

    不光不承认,看着别人一刀切,自己干着急,总觉得别人太蠢,可等刀递到自己手里,毫不思索,还是会选择一刀切下去。

    可陆鸣知道,顾晚星是明星,也是人,而且是极复杂的人。对于她身上明星的部分,陆鸣不感兴趣,对于是人的部分,倒觉得兴味盎然——打雪仗手会抖,被人骂会流泪,趴在雪里,趴在另一个男孩身上,脸红,沉默,心碎……他更喜欢这样的顾晚星,或者说,顾加衣。

    顾加衣就像一颗水煮蛋,而顾晚星,被命运加油加盐,高温炙烤,已经变成了千层饼,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味道,所以演技才会这么好。

    她演的不是戏,可能就是自己的人生。

    看完热搜,合上手机之前,他又瞥了一眼实时上升热点,其中有一个标题,热度上升很快——顾晚星的私人陵园。

    他皱了皱眉,马上点开,看了看内容。

    这条新闻很奇怪,内容只有两张照片,一段文字采访。

    照片很模糊,大概是因为距离远,高糊,勉强可以分辨出一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穿一身黑,站在一个白色院落前,据说是顾晚星。

    另外,文字采访也很奇怪,受访者的身份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某个局内人,而是一个住在附近的“知情群众”。据“群众”反映,这个白色院落就是顾晚星买的,时间大概在五六年前,面积有十来亩,里面没什么东西,就一座坟,埋的是个老太太。

    “群众”还说,在家住的好好的,附近出现一座坟,心里不踏实,也联系不上陵园的主人,只好去市政|府上|访。没想到,信|访办回复,买的人手续齐全,程序标准,没有任何问题。还说,人家把院墙围起来,就算里边埋个人,你们也看不见,根本不算事……

    “群众”的话有点多,陆鸣觉得絮叨,使劲往下拉,直到看见陵园地址——长江路与天晖路交叉路口东南角,他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打开地图,查了查这个地址的位置。

    地图显示,这个陵园在欢城的西北角,离12.28案,也就是白若微被杀案的案发现场不远,吊诡的是,顾晚星的家在港口小区,也就是欢城的东南。

    “家住东南,人埋西北,平地起陵……”

    陆鸣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地图放大,双眼紧盯手机,沿着天晖路一直往东找,途径几家超市、网吧、酒店、烧烤店,很快看到了长江路。沿着长江路往南,也就一百多米,有一片商业区……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商业区的一家酒店上,随后,收好手机,拿起外套,下了楼,在路边拦一辆出租,直奔陵园而去。

    ·

    大概一刻钟,他在陵园附近下车,摸到较矮的围墙一侧,助跑几步,一下翻了过去。

    院内很黑,长满了杂木,地面的落雪很厚,还有松针,他弯着腰,找一些可以容身的缝隙,缓慢穿行,尽量不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终于穿过杂树林,摸到墓碑附近,忽然看到一点亮,还有人声——一群人打着手电,站在墓碑前边,鬼鬼祟祟……

    陆鸣不敢出去,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一棵矮松树后面,这时,听见一个粗嗓门喊:

    “嗳,老吕,这墓碑上刻着孙子陈江,孙女顾加衣……这陈江是谁,你那边查出来了吗?”

    “没有,估计是她哥。”

    “废话。”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接道,“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孙女,不是亲哥,也是堂哥。”

    “那他为啥不姓顾?”

    “当然随母性,现在又不稀罕。”

    “有道理。”

    “哼,有什么道理?”墓碑后面一声讥笑,像夜枭一样,这声音阴恻恻,让人寒毛直竖。

    “你笑啥,陈超,刚才问你不说话,现在不当哑巴了。”

    一个瘦长的黑影,从墓碑后面慢悠悠地晃出来,“还堂哥,真|他|妈张嘴就来,顾晚星有堂哥吗?”

    刚才的人像是被问住了,忽然没了声音。

    陈超接着说,“顾晚星是独生女,她父亲有个弟弟,这弟弟也确实有个儿子,不过,比顾晚星小,论辈分,只能叫堂弟,并且,人家也没改姓,还姓顾,更何况,嘿嘿……”

    说到这里,他似乎故意停下,让一群人吊足了胃口。

    “你说啊,超哥,更何况什么?”

    陈超又冷笑了一声,“你们看了那么久,这里边埋的人叫啥?”

    “苗翠兰啊。”

    “苗翠兰跟她啥关系?”

    “这墓碑上不写着呢,是她奶奶啊。”

    “是吗?我怎么听说,她奶奶不姓苗,姓李,到现在还活着呢。”

    “什么?”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陆鸣也被吓了一跳。

    “她奶奶没死,那这里面埋的是谁……不对啊,她奶奶没死,她为什么自称孙女?”

    陈超叹口气,“这么简单的问题,就算是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吧。”

    “什么意思?”

    “她会认错奶奶吗?”

    “这……”

    “她是顾晚星,又不是老年痴呆,她能认错自己的奶奶?”

    陈超话音落地,站在旁边的人接道,“这墓碑上一共两个人,一个自称孙子,一个自称孙女,如果这老人不是顾晚星的奶奶,那就肯定是陈江的奶奶……总不能两个人一块认错奶奶吧?”

    “对咯,”陈超笑了起来,“一堆人里边,总算出了个正常的。”

    稍停,他接着又说,“还有,我觉得重点不在老人身上……”

    “啥意思?”

    “你们都没看出来吗,这地方适合当陵园吗?”

    他说完,一群人扭着脖子乱看,停了一会,一直没人说话,大概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这时,陈超又说,“北方人敬祖宗,重风水,欢城呢,大部分都是平原,只有北边一块山地,欢城的风俗是什么,人死之后埋在哪?”

    一群人根本无力回答,缩着脖子,站在冷风里,面面相觑。

    “其实我也不知道。”陈超自问自答,“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埋在哪,都不该埋在这。刚才我去后边看了,这墓穴的位置,应该在一个土坡上,高度不超过两米,附近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花这么多钱,建这么大一个陵园,就为了埋一个人,还把人埋在土坡上,连坟也不修,坡上的树也不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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