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直接把老邢点醒了。

    视讯结束,从审讯室出来,他立刻打电话给陶然,重新排查孙哲在欢城的所有社会关系,随后打电话给老吕,汇报了案情,老吕马上联系了经侦,要求紧急配合调查。

    布置完毕,整张网撒出去,老邢把陆鸣喊到办公室,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我刚才想了想,要是这条线没收获,能不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陆鸣端起一次性纸杯,“您是说……驾驶游艇证?”

    老邢点点头,“你觉得可行吗?”

    “可以试试,但是……别抱太多希望。”

    “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总队接触过类似的案子,后来还查了资料,跟游艇相关的刑事案件,百分之八十都是无证驾驶。”

    “海事局没备案吗?”

    “开游艇出海,只要不超过适航范围就不用备案……我觉得这也是孙哲选择欢城的原因,上海有监测设备,欢城应该没有。”

    有了经侦的加入,案件很快迎来转机,不到两个小时,孙哲的游艇就被找了出来——跟陆鸣的推测一致,没挂在孙哲名下,而是放在了一个黄姓经理那里。

    这位黄姓经理是上海户口,文化程度不高,大专毕业就到了孙哲公司,鞍前马后,算是他的嫡系,人胆子也小,关在审讯室,不到十分钟,前后因由,吐了个干干净净。

    据他交代,那辆游艇价值一千八百万,纯北欧进口,买完就放在了他的名下。为了这辆游艇,他也没少折腾,在孙哲的要求下,还特意考了《游艇驾驶证》,因为没有钥匙,一天也没开过。

    至于为什么放在自己名下,他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只知道前几年房地产过热,孙哲赚了钱,游艇是通过正规渠道买的,只不过是冠他的名,一个打工仔,孙哲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陶然问,“孙哲上个月来欢城,你知道吗?”

    黄经理摇头,“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那游艇呢,现在在哪?”

    黄经理把头一低,眼神躲闪,“我……我卖了。”

    陶然一吓,“卖了?卖给谁了?”

    “不是我想卖,是有人主动联系我。”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前两天。”

    “怎么联系的你?”

    “电话。”

    “电话号码有吗?”

    “有,存着呢。”

    陶然敲了敲话筒,“把他的手机拿进来。”

    稍停,有人敲门,递过来一部IPhone,陶然丢给黄经理,让他自己解锁。

    黄经理低头摆弄了一阵,指着一个号码说,“就是这个。”

    陶然俯身一看,觉得不对劲,又喊来技术科主管。

    技术科主管进了门,看见号码,瘪嘴苦笑,“像是伪基站的信号,跨境诈骗常用的手段,不太好查,只能试试。”

    陶然眼一撇,又看向黄经理,“听见了吧,跨境诈骗……”

    黄经理浑身一颤,“这……这不能怪我吧,是人家打给我的。”

    “哦……”陶然冷笑,“有人找你买,你就真敢卖,就没想过东西不是你的?”

    “这……跟孙总一直联系不上,网上有人传他死了,我不也是害怕。”

    “害怕?哼哼,是怕卖晚了,拿不到钱吧。”

    黄经理脸色一苦,忽然不说话了。

    陶然又问,“卖了多少钱?”

    黄经理一呆,“啥?”

    “别装傻,游艇……一共卖了多少钱?”

    黄经理挠挠头,“五……五百万。”

    “什么?一千八百万的游艇,你五百万就给卖了?”

    “真的,就卖了五百万。”

    “我可警告你,做假口供是犯罪。”

    “我真没瞎说,那钱我没敢动,一直藏在床底下,一分也没少。”

    陶然一愣,“现金交易?”

    “对。”

    “交易地点在哪?”

    “港口附近的一个胡同。”

    “东边还是西边?”

    “什么?”

    “港口东边还是西边?”

    “东边。”

    “老城区?”

    “嗯。”

    “时间呢,白天还是晚上?”

    “是夜里。”

    黄经理说完,陶然心凉半截。

    他是老欢城,知道东港区正在开发,到处拆得破破烂烂,摄像头所剩无几,交易时间又是晚上……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看备案,这游艇买回来就两年,算是九成新,你怎么五百万就卖了?”

    “我倒是想卖高点,可人家不接受啊!”

    “什么人买的,本地人吗?”

    “这……不清楚。”

    “男人还是女人?衣着打扮什么样?”

    “是个男人,戴着墨镜,还有口罩……白色的口罩,梳着背头,穿一身白西装,开的车……好像是阿斯顿·马丁……也是白色的。”

    “车牌号呢?”

    “不清楚,”黄经理摇摇头,“被雪遮住了。”

    “你们过户了吗?”

    “你说游艇?”

    “嗯。”

    “没有。”

    “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他压根没提过户的事。”

    “那你们是怎么交易的?”

    “他就打开后备箱,让我自己拿钱。”

    “他没下车?”

    “嗯,没有。我把备用钥匙递给他,问他什么时候过户,他没理我,玻璃升上来,加一脚油门,跑得飞快。”

    陆鸣坐在陶然旁边,一直没吭声,这时忽然开口:

    “你刚才说他开的车是阿斯顿·马丁?”

    黄经理一愣,点点头。

    “怎么会这么巧?”陆鸣自言自语。

    “怎么了?”陶然问。

    “昨天晚上我和柳青去了趟花苑街,那个缚师开了家酒吧,叫天涯胡同,门口就停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好像也是白色的。”

    “有这么巧?”

    “欢城总共能有几辆阿斯顿·马丁?”

    陶然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片刻之后,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陶然的反应迅速,老邢的指示同样迅速,不到十分钟,召集所有人手,直扑天涯胡同。

    在路上,陆鸣打开手机,找到温言的号码,试着拨打了一下……

    铃声在响,可一直没人接听。

    警笛点亮,一路狂飙,很快到了天涯胡同,陆鸣下了车,到处找那辆阿斯顿·马丁,停车区域的豪车依旧不少,可并没有阿斯顿·马丁的车影。

    进入店内,他找到昨天的酒保,问起那辆车的下落。

    酒保交代,那不是客人的车,而是温言自己的座驾。

    没等陆鸣出声,老邢掏出手机,打给了技术科,要求对温言的手机进行定位。

    技术科行动迅速,刚搜完温言的卧室就收到回电:

    “手机信号不在城区,在海里。”

    “在海里”,这三个字无异于晴天霹雳,老邢慌了神,带上一组人,火急火燎地往码头赶。

    另外,酒保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温言不是本地人,户籍在北京,除了酒吧,在欢城还有一栋别墅,地点就在苏楼。

    这也是老邢觉得他就是凶手的另一个原因,苏楼就是离抛尸现场最近的村子。酒吧搜查草草结束,剩余人员立刻赶赴苏楼,去查温言的别墅。老邢怕他使诈,把手机扔在游艇上,人在别墅里收拾行李,准备开溜。

    路上,老刑问,“你不是查过苏楼吗,没看见他的别墅?”

    陆鸣挠挠头,“看见了。”

    “那怎么……”

    “他是外来户,跟其他人都不熟,我当时也敲了门,一直没人应,附近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都说他不常回来,偶尔回来,也是闷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就这么把他漏过去了。”

    老邢知道,这也不能怪他,有些案子就是这样,天算不如人算,百密一疏,功亏一篑。那栋矗立在现场附近的别墅,就像无边堤岸上的一处蚁穴。

    大约一刻钟之后,车子驶进港区,苏楼抓捕小组打来电话,温言不在家。与此同时,交警部门传回信息,大概一个小时前,温言开着阿斯顿·马丁去了港口,被沿途摄像头抓拍到了。

    车停在防波堤附近,一群人站在海边,抓着栏杆,往远处眺望……

    雪花细碎,海水如黑色的潮,除了运煤船的剪影,远方只有远方,空洞的远方。

    老邢用手捂住胸口,感觉心慌气短,大难临头。

    “海事局的人怎么还没来?”他低声吼道。

    没人回答,没人敢吭声,所有人都抓着栏杆,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表情焦灼又绝望……

    几分钟后,一个人伸长手臂,指向远方,其余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海面,一片漆黑中间,忽然燃起了一簇火焰,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碧油油,轻飘飘,被风一吹,在海里摇浮不定,像活物一样。

    此时此刻,海上的一团火,等于地狱的招魂幡,让所有人丢了魂魄,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岸边,看着它从绿豆,变成鸡蛋,再变成拳头,最后,长成一支璀璨夺目火炬。

    当然,火炬也是不长久,该来的总是会来。

    “嘭……”

    “嘭……”

    “嘭……”

    爆炸声是不连贯的,有停顿的,但又是一系列的。

    一千八百万的游艇,从中间断成两截,化为水中火,梦中花……隐隐地,陆鸣又看到那张面具,白煞鬼,蜈蚣眉,眉心一点红,他笑,面具就跟着他笑,他忧,面具就跟着他忧,他张嘴,面具就跟着张嘴,他喝酒,面具也喝——面具不是面具,仿佛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几分钟后,火势稍弱,从远处跑来一群人,身上穿着海事局的制服。匆忙打过招呼,一群人震惊地跳上一艘小艇,马达嗡鸣,急速驶向出事海域。

    老邢急,海事局的人更急。

    欢城自建港以来,还没发生过这种规模的爆炸案,一艘白色执法艇,硬是开出了海上兰博基尼的气势,不到五分钟就抵近了爆炸区域,余波未平,海面上铺满了游艇残骸,为了防止水下撞击,海事局职员采取紧急降速。

    游艇还在燃烧,四周黑烟弥漫,陆鸣放眼远眺,放火者就在附近,站在百米之外的一艘小船上,腰杆挺得笔直,木愣愣,呆呆地望向前方……

    海事局的人拿起喊话器,把声音放大到极致:

    “前方船只请注意,现怀疑你跟一艘游艇爆炸案有关,请你熄灭引擎,停船等候检查……”

    这段话喊完,那团影子还是没动,似乎没听见,不得已,海事局的人又重复了一遍,然而,对方依旧没有反应,继续在夜风中站着,只不过,右手夹了一支烟,用左手点燃了……

    船头一转,两船很快抵近,陆鸣马上认了出来,这人就是温言,身上的白西装已经湿透,海水正顺着额发缓缓滴落。他右手夹的烟,也不是普通香烟,而是进口雪茄,在被扑倒的刹那,抬手,往嘴里一送,用牙咬住,人落下去,头紧贴船板,脸是笑的,嘴里,袅袅青烟……

    “你叫什么?”

    “这游艇是不是你的?”

    “为什么放火?”

    ……

    海事局的人很激动,问题很多,温言只是笑,半张脸湿漉漉,始终一言不发。陆鸣跳到他的船上,缓缓蹲下,语气柔和又坚决:

    “你开的车,我刚才查了……阿斯顿·马丁的Vanquish,对吧?”

    温言转了转眼睛,斜着看了他一眼。

    陆鸣又问,“Vanquish是什么意思?”

    温言拧了拧眉,瞬间不笑了。

    他不笑,陆鸣一下笑了出来,“你开绝版车,玩绳缚,喝威士忌,抽雪茄,家里根本不缺钱,应该在国外待过吧,怎么可能不知道Vanquish的意思……”

    温言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

    “白若微的情人就是你吧?”

    温言闭上眼,也闭上了嘴。

    陆鸣又说,“Vanquish……彻底征服……炸一辆游艇,是你送给她的一座墓碑。”

    说完,陆鸣站起来,看向远方。

    火,差不多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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