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是直播，因为要见陈江，她没有过多打扮，白衬衫，棕色皮裙，口红涂了豆沙色。
晚上八点，一号演播厅，设备调试完毕，观众有序入场。
主持人是位中年女性，穿一身樱花粉，袅袅婷婷走到演播室中央，先是简短自我介绍，随后略作铺陈，让晚星上场……稍作寒暄之后，两个人分开，在沙发两侧坐定。
摄像机移动，缓缓对准主持人的脸，坐姿端庄的主持人职业性地一笑，随后是一大段念白……这段念白直接把晚星拉进了一个奇怪的区域，让她瞬间感觉坐进了“屠宰场”。
“十天前，如果你走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陈江是谁？我敢肯定，没有人能回答你。
“因为他既不是明星，也不是企业家，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算不上，他是逃犯，正在被全国通缉。”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短短两周的时间里，却变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在舆论发酵的第一时间，我们栏目组也成立了寻人专班，协助搜集跟他有关的线索……可以说，这是我们栏目组自成立以来，难度最大，涉及面最广的一次寻人行动。
“毕竟他不是一般人，作为逃犯，他总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在今天节目的开始，我先要对我们的嘉宾说声抱歉，因为在寻找陈江的过程中，我们也对跟他最亲密的人……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调查，终于，在一座座大山的深处，我们发现了一个个被人刻意隐藏的真相……下面，我们来看一段VCR……”
主持人说完，现场灯光转暗，一侧的大屏幕亮起，一段影片跳了出来，拍的是一个山坡，之后，镜头推进，沿着山坡的方向，切换出一所所学校……
这些学校，校园并不宽敞，主体建筑只有一栋四层教学楼，正中央的操场上，五星红旗矗立，随风飘扬……
VCR结束，画面定格……那是一个木牌，白色油漆，稍显老旧，用红色朱笔写着校名——望江希望小学。
主持人率先鼓起了掌……
现场一片静默……
经过几秒的停顿，VCR的内容终于被理解，掌声逐渐从寥落走向热烈，最后，生生不息，一刻不停地响……
半分钟后，主持人挥挥手，现场终于慢慢静下来，她继续说道：
“这些小学的捐赠者，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参加任何仪式，她选择一个人，一所、两所，一年、两年，默默无闻，又旷日持久地建下去……
“如今，十年过去了，像这样的小学，她一共建了二十四所。今天，她正在也在现场，我想问一问：望江的江，是陈江的江吗？”
晚星望着屏幕，还没缓过神来……
主持人又问，“你是不是在想，自己隐藏得这么好，我们是怎么发现的？”
晚星短暂地错愕了一下，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你名下有个基金会……这个基金会是做什么的，网上却没有任何宣传，我们当然感觉很奇怪，就去你的基金会暗访……办公室很小，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墙上没有贴荣誉证书，也没有留任何照片，但是，人手不够，他们在招人……我们当机立断，派一个同事过去应聘，当了卧底……”
晚星笑笑，一脸恍然。
“明星做慈善，这根本不算什么新闻，可一般情况都是干一分，说成十分，出一百万，说得好像一千万，你倒好，自己一个字不讲，也不让别人宣传……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可能跟我出身草根有关系……”
“具体是什么关系？”
“说不好，可能……原来受过别人的帮助，自己有能力了，也想尽点力。”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这校名，跟陈江有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第一所学校选址的时候，我去了，按照规划，校门正对一个江面，有人让我取名，也是灵光一闪……”
“那要建多少所小学，当时心里有目标吗？”
“没有。”
“那现在呢……现在有目标吗？”
晚星摇摇头，“只要还有人需要，只要我还有这个能力，就想一直建下去。”
“成本呢，建一所学校需要多少？”
“大概……四百万到六百万左右。”
“那二十多所学校……不是要一个亿？”
“嗯。”
“其他费用呢……比如后期的维修，孩子们的营养费等等。”
“我们承担一部分，其他的……国家有政策。”
对于这个话题，主持人似乎抓到了流量密码，不停深挖，所提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有些晚星能回答，有些过于专业，只能现场连线基金会的负责人。
稍停，想问的都有了答案，主持人把脸转到晚星，试探性地说道：
“除了陈江以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受到了很高的关注，就是陈江的奶奶……对于这位老人，我们也进行了一些调查，尤其是设立了热线以后，社会上反响热烈，很多人给我们打来电话……其中有一位，你也认识，他是上海的医生，今天也来到了我们节目现场……下面，让我们有请……廖新华，廖医生。”
旋转门打开，灯光猛然一亮，一位两鬓斑白，穿着格子衬衫的老人从后台走了上来。
晚星盯着他，一脸迷茫……
等廖医生做完自我介绍，在沙发上坐定之后，主持人问，“晚星，对于廖医生，你还有印象吗？”
晚星眨眨眼，又努力回忆一番……最后，惭愧地捂嘴一笑，“实在对不起，我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廖医生倒没觉得尴尬，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也很正常。”
这时，主持人又说，“那廖医生，你们当时见面的情况，你还记得吗……方便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好。”廖医生点点头，用满是老年斑的手扶了扶眼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07年吧……就是非典发生的前一年，那时候，我还没退休，在上海一家医院做主治医生，是个下午，已经快下班了，我正换衣服，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一个女孩推门进来，身后还坐着一个老太太……我的门诊是专家号，主攻方向是阿尔茨海默，这老太太靠在轮椅上，头歪着，眼神呆滞，我一看就知道坏了……”
“您刚才说……阿尔茨海默？”
“嗯。”
“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对。”
“她当时病得很严重吗？”
“这种病吧，根据病程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她已经是末期了。”
“末期……您是专家，我们对这种病看似了解，其实，我也查过一些资料，好像这种病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正好您今天也在现场，能不能帮我们科普一下，这个阿尔茨海默，到底是个什么病？”
廖医生笑笑，“作为医生，这是我的职责……就跟你刚才讲的一样，这种病看似简单，其实到目前为止，发病原理还是一个谜。
“有人说，得这种病的人都懒，或者是……有点傻，其实这都不对。这种病的发生，学界认为跟三个因素有关——年龄、遗传、环境。
“对于像老年痴呆这种……带有侮辱性的称呼，学界也是极力反对的。就像我刚才讲的，病人发病的原因跟年龄和遗传有关，跟智力的关系其实不大。
“病人发病以后，治疗可以简单分成三个阶段——初期、中期，还有晚期。
“在初期，病人可能经常丢三落四，或者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吃了什么，有些患者还会出现阅读障碍，一些原来认识的字，突然就不认识了……这个阶段是可以治疗的，一旦介入治疗，效果往往比较好。
“反之，如果治疗不及时，病情就会发展，到了中期，就不太好弄了——病人的性格往往会发生变化，变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跟人交际，甚至，再深一点，可能会记不住回家的路……这时候，就需要专人陪护了。
“如果再不重视，很快就会到晚期——病人的神经细胞大量死亡，性格喜怒无常，还会出现睡眠障碍，吞咽障碍，甚至被害妄想……”
“您刚才说，轮椅上的老人病得很重……她已经到晚期了，对吧？”
这句话，主持人问得理所当然，志得意满，没想到，廖医生脸色一变，严肃地摇了摇头，否定道：
“我刚才说了，她不是晚期，是末期。”
主持人一愣，“晚期……不就是末期吗？”
廖医生还是摇头，“晚期不是末期，因为末期的临床表现比较独特，跟前面三个阶段截然不同，所以学界特别把它独立出来……曾经，有人用四个字来概括这个阶段……”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档寻人节目，听到这里，主持人跟现场观众同时心底一寒。
主持人哽了下喉咙，试探地问，“您说四个字……是哪四个字？”
“百年孤独。”
“什么意思？”
廖医生看了一眼晚星，莫名地叹了口气，“我记得，当时那女孩问我，以前奶奶还认识我，现在好像不认识了，不认识我也没事，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还有个孙子，是亲孙子，如果再见面，奶奶还能记住他吗？
“我是医生，干了一辈子了，自以为心肠硬了，可面对这样的问题，这样孝顺的孩子，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真话。
“我告诉她，孩子，得了这种病，到了这个阶段，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其他人呢？
“女孩一下哭了……
“说实话，进入百年孤独之后，人啊……已经不能再称为人了。
“她们对周围的环境，已经彻底丧失了感受能力，大小便失|禁，长期卧床不起，不会抬头，不会微笑，不会感激……她们虽然还活着，却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主持人皱了皱眉，很久没有出声。
显然，刚才的谈话内容也对她产生了冲击……
在停顿片刻之后，她努力重新拾起了对话，“廖医生，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这里，支撑您来到现场的动力是什么？”
廖医生深吸一口气，“我也退休了……一个退休老头，整天没事干，钓钓鱼，上网看看新闻……
“前两天，陵园的事闹得很大，靠着照片，我认出了这个病人，也认出了当年的女孩……网上的舆论很不好，有很多人骂她，作为医生，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我得站出来，给这些病人家属说几句话……
“对这件事，很多的媒体报道是失实的，他们只关注花边新闻，关注老年痴呆，却不关注那些活在痛苦里的病人家属……我这一辈子啊，什么人都见过……哭天喊地的，要死要活的，扔下不管的，甚至直接失踪的……病人苦，家属也苦啊……得了这种病，就像得了癌症，对谁都是折磨……
“当年那个孩子，还在上大学啊，多好的年纪，却一脸蜡黄，眼圈发黑，一看就睡眠不足，可是啊，轮椅上的老人虽然不会说，不会动，只是一具空壳，却面色红润，没生褥疮，没出现任何营养不良，并且，她自己说，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自己没得过这病，只是一个旁观者，可看得多了，我多少知道一些，想把人护理到这地步，中间得遭多少罪啊……很多至亲都坚持不下来，她不过一个孩子，一个大学生……看到那么多人骂她，我心里不平啊！
“还记得，她当时问我，老人能不能住院？
“我告诉她，我们医院不收这样的病人。
“其实，我是撒了谎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敢告诉她：
“孩子啊，一个人病成这样，脑子几乎全死了，已经没有人格，几乎不能叫人了，又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还照顾她干嘛啊……你应该把她送到养老院，继续向前，享受自己的人生啊。
“可是，这话我没法说……医者仁心，到了这，是两难。”
廖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转过头，看了看晚星，“孩子，我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也不好，刚才的话，我没说错吧？”
晚星捂着嘴，眼角全是泪，笑着点了点头。
似乎是察觉到使命完成了，廖医生站起来，跟主持人寒暄几句，谢了场，孤身往后台走去……
主持人站起来，晚星也站了起来，目送廖医生离开……演播室深处，灯火阑珊，老人的背影就要消失不见，她忽然弯下腰，恭敬地鞠了一躬……
镜头转回现场，重新坐定，主持人开口问，“你跟陈江……从小就认识？”
“嗯，我们是小学同学。”
“他杀人……是高中？”
“嗯，对。”
“高几？”
“高一。”
“关于他杀人的动机……你了解吗？”
“嗯……他给我看过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
“就是短信……别人发给他的短信。”
“内容……方便说吗？”
晚星咬了咬嘴唇，感觉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经过反复权衡，还是把短信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主持人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觉得……他说实话了吗？”
晚上八点，一号演播厅，设备调试完毕，观众有序入场。
主持人是位中年女性，穿一身樱花粉，袅袅婷婷走到演播室中央，先是简短自我介绍，随后略作铺陈，让晚星上场……稍作寒暄之后，两个人分开，在沙发两侧坐定。
摄像机移动，缓缓对准主持人的脸，坐姿端庄的主持人职业性地一笑，随后是一大段念白……这段念白直接把晚星拉进了一个奇怪的区域，让她瞬间感觉坐进了“屠宰场”。
“十天前，如果你走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陈江是谁？我敢肯定，没有人能回答你。
“因为他既不是明星，也不是企业家，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算不上，他是逃犯，正在被全国通缉。”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短短两周的时间里，却变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在舆论发酵的第一时间，我们栏目组也成立了寻人专班，协助搜集跟他有关的线索……可以说，这是我们栏目组自成立以来，难度最大，涉及面最广的一次寻人行动。
“毕竟他不是一般人，作为逃犯，他总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在今天节目的开始，我先要对我们的嘉宾说声抱歉，因为在寻找陈江的过程中，我们也对跟他最亲密的人……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调查，终于，在一座座大山的深处，我们发现了一个个被人刻意隐藏的真相……下面，我们来看一段VCR……”
主持人说完，现场灯光转暗，一侧的大屏幕亮起，一段影片跳了出来，拍的是一个山坡，之后，镜头推进，沿着山坡的方向，切换出一所所学校……
这些学校，校园并不宽敞，主体建筑只有一栋四层教学楼，正中央的操场上，五星红旗矗立，随风飘扬……
VCR结束，画面定格……那是一个木牌，白色油漆，稍显老旧，用红色朱笔写着校名——望江希望小学。
主持人率先鼓起了掌……
现场一片静默……
经过几秒的停顿，VCR的内容终于被理解，掌声逐渐从寥落走向热烈，最后，生生不息，一刻不停地响……
半分钟后，主持人挥挥手，现场终于慢慢静下来，她继续说道：
“这些小学的捐赠者，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参加任何仪式，她选择一个人，一所、两所，一年、两年，默默无闻，又旷日持久地建下去……
“如今，十年过去了，像这样的小学，她一共建了二十四所。今天，她正在也在现场，我想问一问：望江的江，是陈江的江吗？”
晚星望着屏幕，还没缓过神来……
主持人又问，“你是不是在想，自己隐藏得这么好，我们是怎么发现的？”
晚星短暂地错愕了一下，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你名下有个基金会……这个基金会是做什么的，网上却没有任何宣传，我们当然感觉很奇怪，就去你的基金会暗访……办公室很小，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墙上没有贴荣誉证书，也没有留任何照片，但是，人手不够，他们在招人……我们当机立断，派一个同事过去应聘，当了卧底……”
晚星笑笑，一脸恍然。
“明星做慈善，这根本不算什么新闻，可一般情况都是干一分，说成十分，出一百万，说得好像一千万，你倒好，自己一个字不讲，也不让别人宣传……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可能跟我出身草根有关系……”
“具体是什么关系？”
“说不好，可能……原来受过别人的帮助，自己有能力了，也想尽点力。”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这校名，跟陈江有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第一所学校选址的时候，我去了，按照规划，校门正对一个江面，有人让我取名，也是灵光一闪……”
“那要建多少所小学，当时心里有目标吗？”
“没有。”
“那现在呢……现在有目标吗？”
晚星摇摇头，“只要还有人需要，只要我还有这个能力，就想一直建下去。”
“成本呢，建一所学校需要多少？”
“大概……四百万到六百万左右。”
“那二十多所学校……不是要一个亿？”
“嗯。”
“其他费用呢……比如后期的维修，孩子们的营养费等等。”
“我们承担一部分，其他的……国家有政策。”
对于这个话题，主持人似乎抓到了流量密码，不停深挖，所提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有些晚星能回答，有些过于专业，只能现场连线基金会的负责人。
稍停，想问的都有了答案，主持人把脸转到晚星，试探性地说道：
“除了陈江以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受到了很高的关注，就是陈江的奶奶……对于这位老人，我们也进行了一些调查，尤其是设立了热线以后，社会上反响热烈，很多人给我们打来电话……其中有一位，你也认识，他是上海的医生，今天也来到了我们节目现场……下面，让我们有请……廖新华，廖医生。”
旋转门打开，灯光猛然一亮，一位两鬓斑白，穿着格子衬衫的老人从后台走了上来。
晚星盯着他，一脸迷茫……
等廖医生做完自我介绍，在沙发上坐定之后，主持人问，“晚星，对于廖医生，你还有印象吗？”
晚星眨眨眼，又努力回忆一番……最后，惭愧地捂嘴一笑，“实在对不起，我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廖医生倒没觉得尴尬，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也很正常。”
这时，主持人又说，“那廖医生，你们当时见面的情况，你还记得吗……方便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好。”廖医生点点头，用满是老年斑的手扶了扶眼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07年吧……就是非典发生的前一年，那时候，我还没退休，在上海一家医院做主治医生，是个下午，已经快下班了，我正换衣服，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一个女孩推门进来，身后还坐着一个老太太……我的门诊是专家号，主攻方向是阿尔茨海默，这老太太靠在轮椅上，头歪着，眼神呆滞，我一看就知道坏了……”
“您刚才说……阿尔茨海默？”
“嗯。”
“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对。”
“她当时病得很严重吗？”
“这种病吧，根据病程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她已经是末期了。”
“末期……您是专家，我们对这种病看似了解，其实，我也查过一些资料，好像这种病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正好您今天也在现场，能不能帮我们科普一下，这个阿尔茨海默，到底是个什么病？”
廖医生笑笑，“作为医生，这是我的职责……就跟你刚才讲的一样，这种病看似简单，其实到目前为止，发病原理还是一个谜。
“有人说，得这种病的人都懒，或者是……有点傻，其实这都不对。这种病的发生，学界认为跟三个因素有关——年龄、遗传、环境。
“对于像老年痴呆这种……带有侮辱性的称呼，学界也是极力反对的。就像我刚才讲的，病人发病的原因跟年龄和遗传有关，跟智力的关系其实不大。
“病人发病以后，治疗可以简单分成三个阶段——初期、中期，还有晚期。
“在初期，病人可能经常丢三落四，或者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吃了什么，有些患者还会出现阅读障碍，一些原来认识的字，突然就不认识了……这个阶段是可以治疗的，一旦介入治疗，效果往往比较好。
“反之，如果治疗不及时，病情就会发展，到了中期，就不太好弄了——病人的性格往往会发生变化，变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跟人交际，甚至，再深一点，可能会记不住回家的路……这时候，就需要专人陪护了。
“如果再不重视，很快就会到晚期——病人的神经细胞大量死亡，性格喜怒无常，还会出现睡眠障碍，吞咽障碍，甚至被害妄想……”
“您刚才说，轮椅上的老人病得很重……她已经到晚期了，对吧？”
这句话，主持人问得理所当然，志得意满，没想到，廖医生脸色一变，严肃地摇了摇头，否定道：
“我刚才说了，她不是晚期，是末期。”
主持人一愣，“晚期……不就是末期吗？”
廖医生还是摇头，“晚期不是末期，因为末期的临床表现比较独特，跟前面三个阶段截然不同，所以学界特别把它独立出来……曾经，有人用四个字来概括这个阶段……”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档寻人节目，听到这里，主持人跟现场观众同时心底一寒。
主持人哽了下喉咙，试探地问，“您说四个字……是哪四个字？”
“百年孤独。”
“什么意思？”
廖医生看了一眼晚星，莫名地叹了口气，“我记得，当时那女孩问我，以前奶奶还认识我，现在好像不认识了，不认识我也没事，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还有个孙子，是亲孙子，如果再见面，奶奶还能记住他吗？
“我是医生，干了一辈子了，自以为心肠硬了，可面对这样的问题，这样孝顺的孩子，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真话。
“我告诉她，孩子，得了这种病，到了这个阶段，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其他人呢？
“女孩一下哭了……
“说实话，进入百年孤独之后，人啊……已经不能再称为人了。
“她们对周围的环境，已经彻底丧失了感受能力，大小便失|禁，长期卧床不起，不会抬头，不会微笑，不会感激……她们虽然还活着，却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主持人皱了皱眉，很久没有出声。
显然，刚才的谈话内容也对她产生了冲击……
在停顿片刻之后，她努力重新拾起了对话，“廖医生，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这里，支撑您来到现场的动力是什么？”
廖医生深吸一口气，“我也退休了……一个退休老头，整天没事干，钓钓鱼，上网看看新闻……
“前两天，陵园的事闹得很大，靠着照片，我认出了这个病人，也认出了当年的女孩……网上的舆论很不好，有很多人骂她，作为医生，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我得站出来，给这些病人家属说几句话……
“对这件事，很多的媒体报道是失实的，他们只关注花边新闻，关注老年痴呆，却不关注那些活在痛苦里的病人家属……我这一辈子啊，什么人都见过……哭天喊地的，要死要活的，扔下不管的，甚至直接失踪的……病人苦，家属也苦啊……得了这种病，就像得了癌症，对谁都是折磨……
“当年那个孩子，还在上大学啊，多好的年纪，却一脸蜡黄，眼圈发黑，一看就睡眠不足，可是啊，轮椅上的老人虽然不会说，不会动，只是一具空壳，却面色红润，没生褥疮，没出现任何营养不良，并且，她自己说，她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自己没得过这病，只是一个旁观者，可看得多了，我多少知道一些，想把人护理到这地步，中间得遭多少罪啊……很多至亲都坚持不下来，她不过一个孩子，一个大学生……看到那么多人骂她，我心里不平啊！
“还记得，她当时问我，老人能不能住院？
“我告诉她，我们医院不收这样的病人。
“其实，我是撒了谎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敢告诉她：
“孩子啊，一个人病成这样，脑子几乎全死了，已经没有人格，几乎不能叫人了，又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还照顾她干嘛啊……你应该把她送到养老院，继续向前，享受自己的人生啊。
“可是，这话我没法说……医者仁心，到了这，是两难。”
廖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转过头，看了看晚星，“孩子，我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也不好，刚才的话，我没说错吧？”
晚星捂着嘴，眼角全是泪，笑着点了点头。
似乎是察觉到使命完成了，廖医生站起来，跟主持人寒暄几句，谢了场，孤身往后台走去……
主持人站起来，晚星也站了起来，目送廖医生离开……演播室深处，灯火阑珊，老人的背影就要消失不见，她忽然弯下腰，恭敬地鞠了一躬……
镜头转回现场，重新坐定，主持人开口问，“你跟陈江……从小就认识？”
“嗯，我们是小学同学。”
“他杀人……是高中？”
“嗯，对。”
“高几？”
“高一。”
“关于他杀人的动机……你了解吗？”
“嗯……他给我看过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
“就是短信……别人发给他的短信。”
“内容……方便说吗？”
晚星咬了咬嘴唇，感觉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经过反复权衡，还是把短信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主持人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觉得……他说实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