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主持人吓了一跳，“你之所以认识陈江……是因为割过他的肾？”
“对。”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这我不清楚，人是老宋带来的。”
“老宋？就是那个手上有纹身的人？”
“对。”
“那老宋有没有说过，他是怎么联系上陈江的？”
“他们一般都是发广告……贴在医院厕所的墙上。”
“医院不清理吗？”
“他们肯定不写卖肾，只写低息贷款，当天放款……有人打电话过来，他就慢慢给你聊……”
“成功率高吗？”
“不高……一般人听说要卖肾，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一个肾，能卖多少钱？”
“这得看血型，还分快慢……慢的我们一般不做……”
“什么叫慢的？”
“就是等配型……配上再割……快的是割了就走。”
“跟血型还有关系？”
“嗯，A型血的最便宜，因为人少，卖不动……现在，不都是市场经济嘛。”
“那像快的，不是A型血的，一个肾多少钱？”
“最多……也就一万五吧。”
“那慢的呢？”
“一般三万，最多三万五。”
“那陈江呢，他的肾卖了多少钱，做的快的还是慢的？”
“慢点……他比较特殊……”
“什么意思？”
“他的肾卖了二十万。”
“怎么差这么多？”
“因为他胆子大，不怕死，敢跟我们议价……”
“不能议价吗？”
“当然！老宋是什么人，这是什么行业！说好听点，叫捞偏门，实际上就是犯罪，抓住要挨枪子的！”
“那陈江的肾，你们不是卖亏了？”
“亏倒是没亏……不仅没亏，听老宋说，陈江这单他赚得最多，小半年吃喝不愁。”
“为什么？”
“这个……毕竟卖的是肾，不是别的……对尿毒症后期的病人来说，有它你就能活，没它你就得死，这中间的议价空间很大，真碰上有钱的，别说三五十万，就算是一个亿，它也值……只不过，搞这行风险很大，跟贩毒很像，挣的是快钱，谁能为了一个肾|源来回跑，这要被抓住了，挣再多钱有啥用……有命挣，没命花啊……不过，就陈江这事，老宋是帮了忙的，是真给他使劲了。”
“那陈江是怎么让老宋帮忙的？”
“这忙……其实不是老宋想帮的，是他逼老宋帮的。”
“什么意思？”
“这事要说起来，还有点巧合……老宋那几天忙，就把手机给了他一个小弟，叫六子，让六子审查那些想卖肾的，是这个六子接了陈江的电话……在电话里谈得差不多，还不能往我这领，先约个地方，私下里见个面，看看是真是假……其实主要是防警察，看看来的人像不像线人，确认没问题，再往我这带。
“有一说一，老宋的眼是真毒，怪不得捞偏门这么多年都没事……那天，六子带陈江进来，他正在我这跟人谈事情，见了陈江，马上跟六子打个手势，让他带人走。
“六子不知道为啥，也不敢得罪他，马上带着陈江出去，两个人在门外，也不知道讲了啥……我猜，大概就是说生意不做了……反正最后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老宋脸上挂不住，走出去，想把事情摆平……
“哎，陈江是真拧啊，软硬不吃……
“老宋来火了，打了个他两下，他也还了手……你别说，还挺能打，老宋竟然干不过他。
“后来，我诊所的人都出去了，几个人围着他，把他拉了进来……
“老宋问他，你到底想干啥？他说，我就想卖肾。我看老宋有点哭笑不得，最后，伸出三根手指……那是他一个肾的价格。
“最后，他没同意，给老宋要二十万，还说少一分也不行……少一分，他出门就去找公安，把我们全点了。
“那一天，老宋是真发飙了……他刚说完，老宋掂根钢管，直接往他身上砸……他被人按住，动弹不了……好像也不想动弹……
“后来，我听老宋说，他不是来卖肾的，是来送死的。
“这话，我听不明白……
“后来，我还问老宋，你为啥要赶他走？
“老宋说，他不是正道上的人……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野兽，眼里藏了狼，杀气太重……别说是我，就算是关老爷，给他把刀，他也敢砍……这样的人，谁敢要他的肾？
“老宋的眼光毒，我是那天才知道的……心里只剩佩服。
“陈江狠，老宋也不差，用钢管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人瘫在地上，一个血人，还一直笑，完全跟疯子一样……
“他不服，骨头硬，老宋也不能当孬种，见钢管没用，从六子手里抢了把□□，架在他的脖子上，就压着颈动脉……我是医生，知道情况凶险，可我当时吓坏了，连动都不敢动……我还没见过老宋发这么大火。
“老宋问他，这肾……还卖不卖了？
“他笑了一下，牙露出来，嘴里全是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二十万，一分也不能少！
“老宋也被气笑了，把刀一收，站起来，斜着看了他一眼，还往他脸上吐了口痰……
“我松了口气，心想，好歹没闹出人命……没想到，老宋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踢翻一个垃圾桶，从里面找到一个注射器……他拿着注射器，在陈江眼前晃了一圈，然后单独摘下了针头……
“他扎一下，陈江就抽搐一下……还是一声不吭……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扎了多少下……
“我只记得，老宋累坏了，头上全是汗，顺着发梢往下淌……陈江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已经快不能动了……
“我也急了，赶紧拉住老宋，说，别扎了，再扎真死了！
“外面人多，说话不方便，老宋拉着我，进了里屋，往椅子上一靠，大口喘气……我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老宋喝完，摇着头笑了起来，然后，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上当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上当了？
“他说，这孙子不是来卖肾的，是来送死的。
“我闷头想了想，不知道啥意思，就跟他商量，别管他送不送死，看来是真想要钱……二十万，不是小数……不行试试，找个不缺钱的买家，一切好商量……
“他靠在椅子上，低头想了很久……看样子，还是有些犹豫。
“天黑了，我劝了又劝，最后，他勉强同意了，让我给陈江验血，做了一系列化验，把结果发到了几十个肾|源群里。
“陈江的血型是B型，不缺买家，只是价格贵，所以很少有人问。
“那几天，老宋罕见地勤快，天天往群里发他的配型信息，电话也打个不停，跟人东拉西扯，说陈江是大学生，品行优良，相貌端正，父亲得了重病，万不得已，这才卖肾救父，简直就是现代董永……我在旁边听了都想笑，这□□被人一逼，差点变成了商业教父。
“停了没两天，买家找到了，是一个福建人，价格谈到八十万，直接坐飞机过来，做了几项抗体，还有交叉实验，可惜失败了。
“后来，老宋又忽悠来一个人，具体哪的人我忘了，那一次配上了。”
“钱你们给陈江了吗？”
“给了。”
“给了多少？”
“二十万，一分没少。”
“那后来呢，他去了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宋搜过他的身，找到了一个钱包，里面没钱，只有一个女孩的照片……我估计，拿了钱，他应该去救那个女孩了……老宋还骂，真不是个男人，为一个娘们就把自己的肾卖了，丢人现眼……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找台阶下，其实他也怕陈江，要不，也不会给那二十万……老宋这人，平时挺抠的。”
“那陈江离开的时候，身体情况怎么样？”
“不好……他比较犟，刀口没愈合就走了，我让他再住几天，他不听。”
“你确定吗，那个人是陈江吗？”
“当然确定……他那张脸，都被人打变形了，我怎么可能认错……还有，他身上有个疤，我做手术的时候看见了，就在膝盖附近，很长，是旧伤。”
“关于那个女孩，你问了吗，跟他什么关系？”
“问了，但他没说。”
这时，主持人扭过头，去看晚星……
晚星侧着脸，捂住眼，却捂不住眼角的泪……那些眼泪，像碎掉的珠帘，正沿着淡粉色的指尖滑落……
她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像是喝醉了酒……棕色短裙，缎面高跟，踉跄成一条曲线……她一个人往后台走，有人想拦住她，主持人挥了挥手……整档节目播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没有结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一个悲痛欲绝的背影……是句点，也是挽歌，是画龙点睛的一笔，恰如其分。
后台的通道很长，只有两盏小灯，她扶着墙，感觉正走在海底，肺里已经灌满了水，她没有鳃，无法呼吸……
在一个拐角处，她虚弱地靠在墙上，脚踝一扭，终于支撑不住……
倒地的瞬间，一个人影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灯光朦胧，一双泪目对上另一双，她认出了，是邢甜甜……
她皱了皱五官，想笑一笑，想安慰她，可做不到……有太多事，太多山，压住了她的神经，占据了她的思维，她眼里的光渐渐消散，大雪下起来，她又看见了陈江……那个背着她，喘着粗气的陈江；那个身上流着血，满是针孔的陈江；那个腰间一片空洞，为她失去所有的陈江……
“好傻……”她说，“好傻啊……”
她还看见了黎志文……抱着玫瑰，单膝跪地的黎志文……他掏出一个小盒，里边放着六克拉的钻戒，餐厅的灯光一照，华美璀璨……一颗小小的石头，竟然能被切出那么多面……她忽然想吐……
原来沉默寡言的钻石，就跟沉默寡言的陈江一样……乖乖地躺在作业台上，被人肆意切割……
“好傻……”她说，“太傻了……”
她翻个身，跪在地上，死死地用手攥住颈间的项链，攥住那颗扣子……
她还不知道它的意义，却忽然明白了它的重量。
太重了……
已经重到拿不起，握不住，也放不下了……
她实在想不到，等了十年，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不该啊……头破血流的陈江……一心赴死的陈江……被针头刺穿的陈江……佝偻的陈江……孤独的陈江……一声不吭，独自消失的陈江……
不该啊……
她努力了那么久，她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你到底在哪？”她问。
走道里黑洞洞的……她已经神经错乱了……
“你到底在哪呢？”她又问。
邢甜甜打了电话，司机冲了进来，一左一右，两个人把她搀上了车……
邢甜甜一直抱着她，不敢松手，却听见她一个人，反反复复，一直不停地呓语：
“太傻了……太傻了……”
后来，过了几个路口，又听见她说：
“不值得……不值得啊……”
·
到了酒店，晚星直接把自己锁在了房里……
她想睡觉……
如果心太痛，流的泪太多，睡觉就是自我保全的最佳手段。
“如果一个人到了绝境，她还能睡着觉……一般来讲，精神就不会崩溃。”
这是席珊告诉她的。
关上窗帘，一件一件褪去衣服，全|裸地躺在床上，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很快，很足，就是梦里有浮沉，梦里还有梦，全是碎屑，蝴蝶穿花一样……
她又回到五年前，在翡冷翠街头，她跟黎志文第一次拍对手戏，演一对冤家……他是男主，她是女三，吻戏很多，他们在教堂前接吻……在映着落日的海边接吻……在黑暗的街角接吻……在暧昧的酒吧接吻……
三个月后，剧组杀青，告别宴设在一家餐厅，所有人兴致很高，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那一天，黎志文穿着驼色风衣，绛蓝高支衬衫，频频跟她碰杯，眼底闪着一丝灼热，但还是风度翩翩……
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对一切都觉得新鲜……喝完酒，黎志文约她出去走走，她也没多想。
他们沿着翡冷翠的大街，缓缓往前走，一直走了很远，在一个桥堍处，他们停下，夕阳照拂，河水黛青，他突然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周围风景如画，他迎风而立，身上的香水钻进脑子里，是柔和的木质香，也是她喜欢的……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以为还在戏里。
“加衣，我们在一起吧。”他说。
她受了惊吓，马上把手抽回，往后退了一步……
桥下，静水流深，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不依不饶，“为什么？”
她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他的脸，目光坚毅……
在那一天，她亲眼看见，一双烟紫色的瞳，缓缓碎裂，碎成一地玻璃……她扭头就走，根本无心收拾。
“对。”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这我不清楚，人是老宋带来的。”
“老宋？就是那个手上有纹身的人？”
“对。”
“那老宋有没有说过，他是怎么联系上陈江的？”
“他们一般都是发广告……贴在医院厕所的墙上。”
“医院不清理吗？”
“他们肯定不写卖肾，只写低息贷款，当天放款……有人打电话过来，他就慢慢给你聊……”
“成功率高吗？”
“不高……一般人听说要卖肾，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一个肾，能卖多少钱？”
“这得看血型，还分快慢……慢的我们一般不做……”
“什么叫慢的？”
“就是等配型……配上再割……快的是割了就走。”
“跟血型还有关系？”
“嗯，A型血的最便宜，因为人少，卖不动……现在，不都是市场经济嘛。”
“那像快的，不是A型血的，一个肾多少钱？”
“最多……也就一万五吧。”
“那慢的呢？”
“一般三万，最多三万五。”
“那陈江呢，他的肾卖了多少钱，做的快的还是慢的？”
“慢点……他比较特殊……”
“什么意思？”
“他的肾卖了二十万。”
“怎么差这么多？”
“因为他胆子大，不怕死，敢跟我们议价……”
“不能议价吗？”
“当然！老宋是什么人，这是什么行业！说好听点，叫捞偏门，实际上就是犯罪，抓住要挨枪子的！”
“那陈江的肾，你们不是卖亏了？”
“亏倒是没亏……不仅没亏，听老宋说，陈江这单他赚得最多，小半年吃喝不愁。”
“为什么？”
“这个……毕竟卖的是肾，不是别的……对尿毒症后期的病人来说，有它你就能活，没它你就得死，这中间的议价空间很大，真碰上有钱的，别说三五十万，就算是一个亿，它也值……只不过，搞这行风险很大，跟贩毒很像，挣的是快钱，谁能为了一个肾|源来回跑，这要被抓住了，挣再多钱有啥用……有命挣，没命花啊……不过，就陈江这事，老宋是帮了忙的，是真给他使劲了。”
“那陈江是怎么让老宋帮忙的？”
“这忙……其实不是老宋想帮的，是他逼老宋帮的。”
“什么意思？”
“这事要说起来，还有点巧合……老宋那几天忙，就把手机给了他一个小弟，叫六子，让六子审查那些想卖肾的，是这个六子接了陈江的电话……在电话里谈得差不多，还不能往我这领，先约个地方，私下里见个面，看看是真是假……其实主要是防警察，看看来的人像不像线人，确认没问题，再往我这带。
“有一说一，老宋的眼是真毒，怪不得捞偏门这么多年都没事……那天，六子带陈江进来，他正在我这跟人谈事情，见了陈江，马上跟六子打个手势，让他带人走。
“六子不知道为啥，也不敢得罪他，马上带着陈江出去，两个人在门外，也不知道讲了啥……我猜，大概就是说生意不做了……反正最后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老宋脸上挂不住，走出去，想把事情摆平……
“哎，陈江是真拧啊，软硬不吃……
“老宋来火了，打了个他两下，他也还了手……你别说，还挺能打，老宋竟然干不过他。
“后来，我诊所的人都出去了，几个人围着他，把他拉了进来……
“老宋问他，你到底想干啥？他说，我就想卖肾。我看老宋有点哭笑不得，最后，伸出三根手指……那是他一个肾的价格。
“最后，他没同意，给老宋要二十万，还说少一分也不行……少一分，他出门就去找公安，把我们全点了。
“那一天，老宋是真发飙了……他刚说完，老宋掂根钢管，直接往他身上砸……他被人按住，动弹不了……好像也不想动弹……
“后来，我听老宋说，他不是来卖肾的，是来送死的。
“这话，我听不明白……
“后来，我还问老宋，你为啥要赶他走？
“老宋说，他不是正道上的人……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野兽，眼里藏了狼，杀气太重……别说是我，就算是关老爷，给他把刀，他也敢砍……这样的人，谁敢要他的肾？
“老宋的眼光毒，我是那天才知道的……心里只剩佩服。
“陈江狠，老宋也不差，用钢管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人瘫在地上，一个血人，还一直笑，完全跟疯子一样……
“他不服，骨头硬，老宋也不能当孬种，见钢管没用，从六子手里抢了把□□，架在他的脖子上，就压着颈动脉……我是医生，知道情况凶险，可我当时吓坏了，连动都不敢动……我还没见过老宋发这么大火。
“老宋问他，这肾……还卖不卖了？
“他笑了一下，牙露出来，嘴里全是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二十万，一分也不能少！
“老宋也被气笑了，把刀一收，站起来，斜着看了他一眼，还往他脸上吐了口痰……
“我松了口气，心想，好歹没闹出人命……没想到，老宋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踢翻一个垃圾桶，从里面找到一个注射器……他拿着注射器，在陈江眼前晃了一圈，然后单独摘下了针头……
“他扎一下，陈江就抽搐一下……还是一声不吭……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扎了多少下……
“我只记得，老宋累坏了，头上全是汗，顺着发梢往下淌……陈江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已经快不能动了……
“我也急了，赶紧拉住老宋，说，别扎了，再扎真死了！
“外面人多，说话不方便，老宋拉着我，进了里屋，往椅子上一靠，大口喘气……我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老宋喝完，摇着头笑了起来，然后，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上当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上当了？
“他说，这孙子不是来卖肾的，是来送死的。
“我闷头想了想，不知道啥意思，就跟他商量，别管他送不送死，看来是真想要钱……二十万，不是小数……不行试试，找个不缺钱的买家，一切好商量……
“他靠在椅子上，低头想了很久……看样子，还是有些犹豫。
“天黑了，我劝了又劝，最后，他勉强同意了，让我给陈江验血，做了一系列化验，把结果发到了几十个肾|源群里。
“陈江的血型是B型，不缺买家，只是价格贵，所以很少有人问。
“那几天，老宋罕见地勤快，天天往群里发他的配型信息，电话也打个不停，跟人东拉西扯，说陈江是大学生，品行优良，相貌端正，父亲得了重病，万不得已，这才卖肾救父，简直就是现代董永……我在旁边听了都想笑，这□□被人一逼，差点变成了商业教父。
“停了没两天，买家找到了，是一个福建人，价格谈到八十万，直接坐飞机过来，做了几项抗体，还有交叉实验，可惜失败了。
“后来，老宋又忽悠来一个人，具体哪的人我忘了，那一次配上了。”
“钱你们给陈江了吗？”
“给了。”
“给了多少？”
“二十万，一分没少。”
“那后来呢，他去了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宋搜过他的身，找到了一个钱包，里面没钱，只有一个女孩的照片……我估计，拿了钱，他应该去救那个女孩了……老宋还骂，真不是个男人，为一个娘们就把自己的肾卖了，丢人现眼……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找台阶下，其实他也怕陈江，要不，也不会给那二十万……老宋这人，平时挺抠的。”
“那陈江离开的时候，身体情况怎么样？”
“不好……他比较犟，刀口没愈合就走了，我让他再住几天，他不听。”
“你确定吗，那个人是陈江吗？”
“当然确定……他那张脸，都被人打变形了，我怎么可能认错……还有，他身上有个疤，我做手术的时候看见了，就在膝盖附近，很长，是旧伤。”
“关于那个女孩，你问了吗，跟他什么关系？”
“问了，但他没说。”
这时，主持人扭过头，去看晚星……
晚星侧着脸，捂住眼，却捂不住眼角的泪……那些眼泪，像碎掉的珠帘，正沿着淡粉色的指尖滑落……
她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像是喝醉了酒……棕色短裙，缎面高跟，踉跄成一条曲线……她一个人往后台走，有人想拦住她，主持人挥了挥手……整档节目播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没有结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一个悲痛欲绝的背影……是句点，也是挽歌，是画龙点睛的一笔，恰如其分。
后台的通道很长，只有两盏小灯，她扶着墙，感觉正走在海底，肺里已经灌满了水，她没有鳃，无法呼吸……
在一个拐角处，她虚弱地靠在墙上，脚踝一扭，终于支撑不住……
倒地的瞬间，一个人影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灯光朦胧，一双泪目对上另一双，她认出了，是邢甜甜……
她皱了皱五官，想笑一笑，想安慰她，可做不到……有太多事，太多山，压住了她的神经，占据了她的思维，她眼里的光渐渐消散，大雪下起来，她又看见了陈江……那个背着她，喘着粗气的陈江；那个身上流着血，满是针孔的陈江；那个腰间一片空洞，为她失去所有的陈江……
“好傻……”她说，“好傻啊……”
她还看见了黎志文……抱着玫瑰，单膝跪地的黎志文……他掏出一个小盒，里边放着六克拉的钻戒，餐厅的灯光一照，华美璀璨……一颗小小的石头，竟然能被切出那么多面……她忽然想吐……
原来沉默寡言的钻石，就跟沉默寡言的陈江一样……乖乖地躺在作业台上，被人肆意切割……
“好傻……”她说，“太傻了……”
她翻个身，跪在地上，死死地用手攥住颈间的项链，攥住那颗扣子……
她还不知道它的意义，却忽然明白了它的重量。
太重了……
已经重到拿不起，握不住，也放不下了……
她实在想不到，等了十年，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不该啊……头破血流的陈江……一心赴死的陈江……被针头刺穿的陈江……佝偻的陈江……孤独的陈江……一声不吭，独自消失的陈江……
不该啊……
她努力了那么久，她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你到底在哪？”她问。
走道里黑洞洞的……她已经神经错乱了……
“你到底在哪呢？”她又问。
邢甜甜打了电话，司机冲了进来，一左一右，两个人把她搀上了车……
邢甜甜一直抱着她，不敢松手，却听见她一个人，反反复复，一直不停地呓语：
“太傻了……太傻了……”
后来，过了几个路口，又听见她说：
“不值得……不值得啊……”
·
到了酒店，晚星直接把自己锁在了房里……
她想睡觉……
如果心太痛，流的泪太多，睡觉就是自我保全的最佳手段。
“如果一个人到了绝境，她还能睡着觉……一般来讲，精神就不会崩溃。”
这是席珊告诉她的。
关上窗帘，一件一件褪去衣服，全|裸地躺在床上，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很快，很足，就是梦里有浮沉，梦里还有梦，全是碎屑，蝴蝶穿花一样……
她又回到五年前，在翡冷翠街头，她跟黎志文第一次拍对手戏，演一对冤家……他是男主，她是女三，吻戏很多，他们在教堂前接吻……在映着落日的海边接吻……在黑暗的街角接吻……在暧昧的酒吧接吻……
三个月后，剧组杀青，告别宴设在一家餐厅，所有人兴致很高，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那一天，黎志文穿着驼色风衣，绛蓝高支衬衫，频频跟她碰杯，眼底闪着一丝灼热，但还是风度翩翩……
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对一切都觉得新鲜……喝完酒，黎志文约她出去走走，她也没多想。
他们沿着翡冷翠的大街，缓缓往前走，一直走了很远，在一个桥堍处，他们停下，夕阳照拂，河水黛青，他突然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周围风景如画，他迎风而立，身上的香水钻进脑子里，是柔和的木质香，也是她喜欢的……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以为还在戏里。
“加衣，我们在一起吧。”他说。
她受了惊吓，马上把手抽回，往后退了一步……
桥下，静水流深，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不依不饶，“为什么？”
她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他的脸，目光坚毅……
在那一天，她亲眼看见，一双烟紫色的瞳，缓缓碎裂，碎成一地玻璃……她扭头就走，根本无心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