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又点了支烟,把眉心皱成“川”字……

    陆鸣接着又说,“在去河南之前,我问廖红,那场车祸之后,顾晚星跟陈江再没联系过你吗?

    “廖红说,联系过……陈江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问,什么时候?

    “她说,就隔了没几天。

    “我又问,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她说,借钱……张嘴就要十万。

    “我问,你给他了吗?

    “她说,当然没给。

    “我又问,那顾晚星呢?

    “廖红想了想,说,她回来找过我一趟……

    “我问,什么时候?

    “廖红说,刚过完年吧,我当时吓了一跳——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色蜡黄,黑眼圈很重……

    “我又问,她找你什么事?

    “廖红说,其实不是找我,是来找陈江……我跟她说了,陈江不在,可她不信,在团里到处找,几乎把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站在狮子笼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狮子……已经疯魔了。

    “最后,我问,团里还有没有什么人……跟他们走的比较近的?

    “廖红笑了,说,就他们俩……一个杀人犯,一个是杀人犯的女朋友,你觉得呢……他们俩能跟谁交朋友吗?

    “我一想也是,道声谢,转身要走,她忽然又说,关系好的没有,关系不好的倒是有一个……

    “我脚步一停,问,是谁?……还在团里吗?

    “她说,早就不在了……那是个流氓,骚扰过顾加衣,陈江还跟他打过一架……

    “我一听打架,觉得这人可能跟案子有关,就留了下来,让她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

    “说起往事,廖红有些感慨,一直夸顾加衣……说顾加衣不光人长得漂亮,舞跳得好,还特别懂人情世故,跟现在的很多女孩都不一样,她从来不以自己为中心,特别会照顾人,当时团里没有不喜欢她的……这些都是优点,同样,也是缺点。

    “马戏团这地方,从来不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这么完美的女孩到了这里,想想也知道……时间长了,大家心里肯定有计较——为什么是陈江,不是我……我比他差在哪……他不过是一个孤儿,一个沉默寡言的孤儿……顾加衣天天给他洗衣做饭,当老妈子……

    “没过多长时间,有偷着送手机的,送化妆品的,送名牌包的……送什么的都有……结局也都一样,一个微笑,一句客套……

    “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廖红说,他们根本不懂女人,不知道顾加衣的心思……一个上海戏院的大学生,一个从小学舞,认真刻苦的女孩子,会在乎这些东西?在我这能得到的,难道在上海得不到?

    “廖红还说,这世上,从来不缺喜欢奔驰宝马,喜欢别墅鲜花的女孩,可她不一样,我觉得,她喜欢的是一个人。还说,这丫头,只是面上热罢了,其实心里冷得很……早就凉透了。

    “据她回忆,出事那天,顾晚星刚放暑假,她请客去外面下馆子……不少人喝了酒,尤其是王建文……那时他刚来,代替陈江当饲养员……这人酒多了,话也多,从饭店出来,一直黏着顾加衣,没话找话说……

    “往前走了一会,在一个路口,廖红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回头一看,陈江已经把王建文摁在了地上……陈江下手狠,力气大,几个人冲上去才拉开……廖红当场问了打架原因,可一群人支支吾吾,没一个敢说话的。

    “后来,回到团里,她找来了卖票的女孩……这女孩一直跟顾加衣在一起,人也老实,这才问出了缘由——王建文耍流氓,趁着酒劲,掐了顾加衣的屁|股……

    “第二天,廖红不放心,早起去找了王建文……本来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到,到了他的帐篷前面,发现人已经走了,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当时,她给王建文打了电话,问他干什么去了。

    “王建文说,在火车上,打算回老家。

    “廖红跟他是老乡,还沾点亲戚关系,家都是河南农村的,她就问,工资都没跟你结,你说走就走?

    “王建文不吭声……

    “廖红觉得奇怪,又问,为什么走这么急?

    “王建文说,没啥,就是不想干了。

    “廖红又问,陈江找你了?

    “他说没有,但廖红觉得他没说实话。

    “听廖红说完,我就跟她要了王建文的电话……根据过去的经验,流氓总是知道得比一般人多。

    “在去河南的路上,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很快通了,我问他在哪,他说了一个地名,离廖红的老家不远。我又说,去找他聊聊。他有点怕,一开始不同意,但我连哄带吓,最后他没抗住,服了软,告诉了我详细的地址,我拿完考勤表就去见了他。

    “到了他说的地方,已经是傍晚了,他推一辆小车,人黑瘦,正站在步行街上摆摊,卖一些卷饼,炸串,生意还行……他还结了婚,娶了老婆……他老婆也跟他一样,黑瘦,脸上一层油……

    “晚上,收了摊,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烧烤店,要了一些烤串,我问他喝白的,还是喝啤的,他说不喝酒,跟我假客套……最后,我们两个喝了六瓶啤酒,再加四瓶江小白,他缩在椅子上,总算开了口……

    “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那天我在他的身上,没找到一点流氓的影子……他尽管大嗓门,喝多了秃噜舌头,但人往椅子上一坐,双手往中间一夹,问什么就答什么,特客气,笑起来跟弥勒佛一样。

    “我问他,你在马戏团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笑了笑,头垂得很低,也不敢看我。

    “我又说,你跟陈江打架了?

    “他点点头。

    “我又说,为什么打架?

    “他说,有点小矛盾。

    “我问,什么矛盾?

    “他说,都是误会。

    “我说,是吗,用手掐别人屁|股,在法律上可不叫误会,那叫猥亵。

    “他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我说,谁都年轻过,要是因为年轻,都去掐别人屁|股,这大街上早就没人了,你的炸串卖给谁?

    “他点点头,说,对,不是因为年轻,是因为我没素质……都是我不好。

    “我说,我大老远跑过来,不是跟你讨论素质的,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我说,陈江威胁你了?

    “他摇摇头,说,不是威胁……他是想弄死我。

    “我说,这么严重?

    “他说,对……我看前两天的新闻,他不是杀人犯吗?

    “我说,别说他,说说你……他想弄死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就是那天晚上。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仔细讲讲。

    “他说,我回到营地,喝多了,憋得难受,半睡半醒……我们都睡帐篷,半夜我忽然闻见一股烟味,还有风……我不抽烟,一下醒了,看见一个人……一个人就坐在帐篷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刃很亮,有寸把长,也不说话,就看着刀……其实我认出来了,是他,可是我不敢说,也不敢动,他打架很厉害,应该练过,没刀我都打不过他,现在有了刀,我两个也不够他杀的……停了一会,他好像感觉到我醒了,就回头看了一眼……我身上的冷汗全出来了,也不敢装睡了,就劝他说,兄弟,有话好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他笑了一下,把刀一丢,就丢在我面前……我不知道他啥意思,也不敢捡……后来,停了一会,我听见他说,给你两条路,要么走,要么死……我看着眼前的刀,愣了愣,心一横,直接捡了起来,用刀尖对着他……我说,要不我都不选呢?他又笑了一下,站起来,抽了口烟……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就这么站着,看着我,抽烟……我感觉被什么压住了,又问,兄弟,还能商量吗?他摇摇头,说,我从来不跟人商量。我说,你也太横了,为啥一定是我走,你就不能走?他说,我走也行,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爱记仇,无论我走到哪,都不会把你忘了,无论我走到哪,都一定会回来,回来杀你……我当时是真害怕了,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说,大哥,咱俩都不走行吗,我以后保证,保证不动她……他说,跟她没关系,是我想让你走。我说,大哥,杀人犯法,你再想想……他没吭声,把烟头一扔,掏出打火机,又点了一根,一边抽,一边在帐篷里走……那帐篷,总共就那么点地方,他一直走……来回走了几趟,我就受不了了,拿刀的手一直抖……这时候,他忽然停下,看着我说,杀过人吗?我说,啥?他又说,你杀过人吗?我说,没……他说,我看也是。我又说,我打过架。他说,打架跟杀人不一样,打架很难,杀人简单多了,只要位置对,一刀下去,人就没了。我说,你咋知道,你杀过人?他没承认,也没否认,突然从帐篷里走出去,站在外面,背对着我,说,太阳快出来了,你好好想想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又递给他一瓶江小白,问,怎么,这就怕了?

    “他苦着脸笑了笑,说,是怕了……他就是疯子。

    “我说,对,是疯子。

    “他又说,警官,要是太阳出来之前我不走……你说他会不会把我杀了?

    “我摇摇头,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说,肯定会。

    “我说,你怎么这么肯定?

    “他说,因为我是卖炸串的……他看人的眼神不对,根本没把我当人,盯着我,就跟盯着炉子上的串一样……

    “我说,他也没骗你,他真杀过人……只用了一刀。

    “他眼神一顿……一直点头……叹气……最后说,是得逃……该逃……

    “我又问他,现在不掐人屁|股了吧?

    “他低着头笑了笑,脸还红了,说,不掐了……早就不掐了……这还敢掐吗?

    “我说,这双手,让陈江替你管住了?

    “他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说,别说了……别说了……

    “我说,也算因祸得福。

    “他说,对……对……因祸得福,我儿子都那么大了……

    “后来,看他喝不动了,我结了账,扶着他回了家……路上,他还一直跟我道歉,说对不起人民警察……等送完他,回到酒店,我正好看到顾晚星的热搜,就赶紧订票回来了。”

    老邢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问,“在方蓉家发现了偷来的衣服……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陆鸣挠挠头,“一开始我没想瞒着……可刚到欢城,就当天,一下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明星……”

    “你是觉得水深?”

    “水是深……您知道当年公交车坠崖的案子是谁办的吗?”

    老邢眯了眯眼,“闵国豪?”

    陆鸣点点头。

    “你怀疑闵国豪跟这事有关?”

    “不好说,当年他是副市长,分管交通安全……他能摘得干净吗?”

    老邢又点了一支烟,深抽了一口,许久没说话……他知道,当年的这位副市长已经升迁了,现在进了省委常委,成了副省长。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拿起面前的证物,下了楼。

    陆鸣在原地坐着,怔怔地望着窗外,跟个没事人一样……柳青有点傻眼,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停了几分钟,老邢已经上了车,刚点了火,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从楼上冲下来一个人,死命地拍打车窗……

    不得已,他把车停下,车窗刚落了半扇,就听见一个声音问,“队长,你准备怎么处分他?”

    老邢别过脸,看了看车外的人……眉眼慌乱,双颊潮红,完全没了平日的清冷……心里不禁有些吃惊,忍不住说,“丫头,你这是入了魔了……这小子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

    柳青脸一红,低头不语……

    他又说,“你爸可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啊……这小子就算把脑子砍下来一半,心眼也比你多,你真觉得能降得住他?”

    柳青白眼一斜,“叔,我是为了工作……”

    “是吗?”他咧嘴一笑,“就为了工作……那好说,明天我就把他开除了。”

    柳青气得一跺脚,“叔……”

    老邢撇撇嘴,“现在知道叫叔了……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刚才差点跟你叔翻脸……想让他继续留下,也行……不过,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关上车窗,“把你的头发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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