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阿姨,衣服里怎么有钥匙……钥匙为什么不在口袋里?

    “阿姨回忆了很久,最后说,有一个口袋烂了,她给补上了,当时没注意……这串钥匙,应该是从那个烂掉的口袋里掉进去的。

    “我又问,你见过这串钥匙吗?

    “阿姨摇头。

    “我又问,这个福源宾馆在哪,你知道吗?……或者听方蓉说起过吗?

    “阿姨还是摇头。

    “问到这,我知道线索断了,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就把衣服装进袋子里,去了工商局,查了欢城所有宾馆的档案……

    “当天下午,临近工商局下班,我终于找到了。这家宾馆还在,老板也没换,只是改了名字,重新装修了,现在不叫福源宾馆,改成天女连锁酒店了。

    “从工商局出来,我一刻没停,直接开车到了宾馆门口。老板姓黄,是个女人,五十多岁。我掏出钥匙,放在她面前,没说话,故意停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抓着钥匙问,你怎么还有原来的钥匙?

    “我掏出证件给她看,说,警察办案……我要看08年年底……所有的住客记录。

    “她一愣,问,08年?

    “我说,对。

    “她又问,出什么案子了?

    “我说,不该问的别问。

    “她又说,08年的……我给不了你啊,都是手写的,早扔了。

    “我叹了口气……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觉得眼前一黑。

    “就这么回去,实在不甘心,停了停,我拿出方蓉的照片给她看,问她,认不认识?

    “她看了直摇头,说,时间太久了,就算见过也忘了。

    “我提醒她,你仔细看看,就这女孩……08年在附近出了一场车祸,就在盘山公路那儿,离你这不远……之后,不到三年,她就被人杀了……

    “一听说08年,我看她眼神一变,马上又问,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问,你说08年……08年的哪一天?

    “我说,2月18号。

    “她说,2月18号……阴历还是阳历?

    “我说,阳历。

    “她说,那阴历是哪一天?

    “我想了想,这个我没查过,我也不知道,马上掏出手机,看了看万年历,最后告诉她,是正月十二。

    “她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就不清楚了。

    “我不死心,又接着问,你刚才想起的事……发生在哪一天?

    “她说,正月十五。

    “我问,是什么事?

    “她咬了咬牙,表情有点犹豫,但知道我是警察,可能有点怕,最后还是告诉了我,说,那天……我这死了个人。

    “我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跟方蓉有关,但仔细想想,正月十五方蓉正躺在医院里,刚动完手术,根本下不了床,还有父母看着,根本不可能来这。

    “我就问她,谁死了?

    “她说,一个老太太。

    “我说,你报警了吗?

    “她摇摇头。

    “我说,为什么不报警?

    “她说,又不是杀人案,是老死的,家属自己背出去的……

    “我说,你说的家属,长什么样,男的女的?

    “她说,是年轻人……男的……还有一个女的,也挺年轻的,像是大学生。

    “我又把方蓉的照片拿出来,问,是这个女孩吗?

    “她还是摇头,说,真记不清了。

    “我又问,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办理的入住,你还记得吗?

    “她低头想了想,也就两三天以前吧。

    “我又问,是正月二十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当时看着她,心里是真有点泄气了……其实也不怪她,如果有人问我08年的事,我也不一定能说得清楚。

    “稍停,我把照片收起来,刚想走,她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他们丢过钥匙……

    “我一愣,马上问,是这把钥匙吗?

    “她摇摇头,这我哪能记得。

    “我赶紧回到车里,拿出了这件羽绒服,问,你还记得这衣服吗?……仔细想想……

    “店主看着我,跟看傻子一样。

    “我又说,那天的事情,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她问,说什么?

    “我说,比如这太太……她是白天死的,还是晚上死的?当时有什么事……很小的事也行……你能想起来什么,就告诉我什么。

    “她点点头,低头回忆了很久,最后说,是半夜死的,我当时正躺在沙发上睡觉……那天好像还下着雪,有个小伙子闯进来,个头挺高,还背着一个女孩,满头大汗……这女孩吧,也挺吓人,光着脚,身上……好像还有血……小伙子进来,就问我要钥匙,说自己的钥匙丢了……大半夜的,我也没难为他,直接给了他备份的钥匙……后来,停了一会,她又背下来一个老太太……这老太太,耷拉着眼,双手下垂,跟冰棍一样,他一走,一晃,一走,一晃……胳膊肘都不会打弯……我有高血压,不能受这刺|激,一看就头晕……我赶紧喊他,说,小兄弟,你这么搞不行啊,我这是宾馆,不是殡仪馆……他没吭声,直挺挺地往前走……外面下着雪,我门口铺的是花岗岩,刚出去,他就摔倒了,跪在地上,老太太也倒了,跟块石头一样,头着地,脸埋在雪里,一动不动……我就知道,这肯定是死挺了。

    “等她说完,我又问,后来呢……这男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想了想,说,记不太清了……反正没隔太久,那时天还没亮……

    “我又问,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说,对,一个人,进来先扔了五百块钱,说要退房。我说,多了,两百就够了。他也不吭声,直接就上了楼……停了一会,背着那个女孩下来,把行李扔给了我,说过两天来取……

    “我一听有行李,赶紧问,行李呢,还在吗?

    “店主笑笑,早取走了。

    “从酒店出来,我掏出手机,给方蓉的母亲打了个电话,问了两件事:

    “第一,方蓉手术后的一个周,出没出过医院?

    “第二,这件羽绒服到底是不是方蓉的?

    “第一件事,阿姨的回答很肯定,方蓉肯定没出过医院,他们几乎是二十四小时看着她,不可能让她乱跑。

    “第二件事,阿姨有点不确定……因为方蓉有零花钱,尽管家庭条件不太好,但方蓉的爸爸很宠她,过年的压岁钱她一直攒着,买几件衣服肯定没问题。

    “打完电话,我回到车上,手握方向盘,也不知道去哪……

    “说实话,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尽管不舒服,但脑子还是清的,不过短短一天,脑子就变浑了……有一百个问题藏在里边,跟鱼一样,到处乱窜,我想抓,又抓不住……不知道该抓哪个……

    “我开着车出来,无意识地,一直往当年的案发现场开……下了车,站在盘山公路的入口附近,感觉脑子还是乱的……我又上了车,往山上开,去看了那座寺庙,还跪下拜了佛……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反正从庙里出来,我感觉有思路了……至少能确定一点,就是这件衣服,绝对不是方蓉的。

    “没有证据……我知道,我是瞎猜的。

    “可这种事吧,说直觉也行,说是经验也可以,我觉得我已经能看见那天发生的事了——这件衣服是那个女孩的……就是那个光着脚,被男孩背着的女孩……也就是说,这件衣服是方蓉偷的……因为是偷来的,所以拄着拐也必须扔掉……如果真是这样,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这衣服是从哪偷的?

    “我忽然想到了那场车祸……如果这个女孩当时也在车上,跟方蓉一样,她也是幸存者,那么她身上的血,方蓉偷羽绒服的原因,还有场合,这些全部都有了答案……可是,解决了这一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没人关注她,没人报道她,只说方蓉是唯一的幸存者?

    “还有,我想到了方蓉的死……她的死会不会也跟这件衣服有关……凶手是谁,是不是当年的那个男孩……还有,她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偷了一件衣服吗……因为偷了一件衣服,就被人杀了……这说得通吗?

    “如果不是,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感觉又一次被案子缠住了……这案子看似简单,其实里边有个黑洞,不断吞噬一切的黑洞……我像被它控制了,着了魔一样,一步一步往里走……到了后来,我经常走神,感觉人在省队,心其实已经飞到了欢城,飞到了那座山下……

    “回去不到两个月,我去找了领导,说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省城的房价又太高,我想调回欢城去。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领导也一直挽留我……最后,看我去意已决,也没办法,就说省队的位置给我留着,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您原来也问过,在省队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欢城……这就是原因。”

    老邢一直没说话,闷着头抽烟,听他说完,把烟一掐,用水杯一冲,扔进垃圾桶里,直截了当地问:

    “后来呢,你为什么着急出院,发现什么新线索了?”

    “是因为看了顾晚星的笔录……”

    “笔录?”

    “对,我去了马戏团。”

    “马戏团……哪个马戏团?陈江待过的那个?”

    “嗯,这事说来话长……想查清楚方蓉的案子,必须找到当年的那个女孩……她几乎是唯一的线索。

    “开始的时候,我没怀疑顾晚星——她是明星,怎么也怀疑不到她身上,后来,白若微死了,她在郊区建的陵园也上了热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好像抓到了一些影子……

    “我去了那个陵园,偷偷看了墓碑……墓碑上刻得很清楚,苗翠兰的具体死亡时间就是08年的元宵节。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

    “还有,苗翠兰的坟地也有古怪,在一个土堆上——如果是正常死亡,哪有把人埋在那的。

    “不过,如果顾晚星就是当年的女孩,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就是她家在港口附近,距离天女庙很远,叶落归根,她为什么要把老人埋在这,另外,她为什么要上那辆公交车?

    “这些疑问,在看到笔录的瞬间,我忽然找到了答案——因为马戏团转场,最后的那个地点,就是天女庙。

    “因为元宵节当天,天女庙有庙会,来的人很多,马戏团转场到这,是基于商业的考虑……08年2月18号,方蓉坐车去山上玩,顾晚星也在车上,她是去找陈江的……这些都不是我的猜测,是廖红告诉我的。她是马戏团的团长。

    “据她说,陈江不叫陈江,叫冷江,顾晚星也不叫顾晚星,叫顾加衣,他们俩是一块消失的,就在那个出车祸的晚上。

    “陈江早到了几天,因为团里要搭建表演场地,人手不够,顾晚星要照顾老人,所以2月18号才来。

    “当天夜里,廖红喊团里的人吃饭,所有人都来了,只差陈江。

    “当时,她也没在意,以为他下山去找顾晚星……年轻人火力旺,她甚至连电话都没打。

    “没想到,第二天,马戏团首演,他还是没来,廖红急了,打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第三天,廖红怕他出事,又给他打电话……当时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他再不接,就去报警,还好,他那次接了。廖红问他,你在哪?他没回答,只是说有急事,要请几天假。这假,廖红还没批,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廖红说,从那以后,再打电话就没人接了。

    “为了佐证,我给廖红要08年的考勤表,本来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她还真留着,只是没在团里,放在了河南老家。

    “我又去了河南,在她老家土房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了那本考勤表。

    “根据上边的记录,廖红没说谎,顾加衣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上边,是2008年的2月14号,而陈江,是2月18号,也就是车祸当天。

    “到了这,整件事差不多捋清了,就只剩下两个疑点:

    “第一,在那辆坠崖的公交车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二,公交车坠崖之后,从18号,一直到21号凌晨,两天三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段时间,顾加衣肯定没在马戏团,这点廖红能证明……她也肯定没在酒店,这一点酒店老板能证明……那么,这段时间她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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